《蛮荒侠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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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侠隐-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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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道人,在那里伏桌假寐,桌上杯盘狼藉,想是饮过了量,打呼的声音时大时细,如同有节奏一般,听去非常好笑。
黄修见酒客稀少,觉着奇怪,便向二人间道:“此地背山面水,三面俱看得见桃花,听说这里酒菜都很出名,三月初旬正是游山的好时候,酒肆位置又正当入山要道,怎么酒客会这样的少法?”姬火道:“你说错了。先前我们初来时,吃酒的人很多,后来越走越少。我们去接你们时还有十来个人,直到我们归坐才走净的。要说这儿的酒和菜,真是好到极顶,我只爱吃那鸡。”洪禄闻言,迎合二人意旨,忙唤酒保快去催鸡。黄修听了二人之言,却只管沉吟不语,一会儿摇头晃脑,用手捻着两根淡黄胡子,直喊“可恶”。二人倒未做理会,洪禄正要间他说什么可恶,忽见门外跑进一人,走到四人面前各打一千,垂手直立,禀报道:“启禀二位师爷,人已带到。”话犹未了,外面一伙穿短衣服的汉子,早推拥进一个老头儿来。
余独所坐正在当门,见那老者是个文人打扮,须发皆白,被这伙计推推揉揉,业已上气不接下气,口中直说“反了反了”。余独见了诧异,刚要立起身来,走近前去看个明白,忽觉肩上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看时,正是酒肆主人毛惜羽,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好似叫他不要多事。余独先本不觉怎样,还要举步前进,猛觉肩头上被一种极大的力量一压,竟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不由大吃一惊,暗想自己一身本领,怎么被毛惜羽用手在肩头上轻轻一搭,就有这大的力量,无怪自从遇见这酒肆主人,便觉他言语行动有些异样,今日才知果是异人。正要朝毛惜羽说话时,毛惜羽只朝他微笑,摇了摇头,径自走开。余独见了这般景象,只得暂且坐观究竟。
这时酒亭内已迥不似先前气象,那老者的叫骂声,与黄修的劝解声、洪禄的威吓声以及穷道人的打呼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原来那老者被适才一伙人拥到二人等座前,黄修装做好人,连忙起身让座。那老者强忍怒气,喘嘘嘘他说道:“老汉是个安善良民,与诸位素不相识,为何派了一伙强人将老汉拖到此地?是何道理!”黄修道:“杨老先生且莫生气,先请坐下,喝一杯热酒压压惊,有什么事大家从长计较。他们俱是一些粗人,不懂得礼节,少时二位舅老爷自会责罚他们。”那老者仍是不肯就座,道:“我与诸位素不相识,定要将我拖来,到底为了何事?请快说罢。”
黄修闻言,朝四下看了一看,低声说道:“学生黄修,乃是提督衙门文案。老先生先莫着急,学生先给你引见两位贵人。”说罢,便指着二人说道:“这二位姓姬,是王军门的两位舅老爷,几次帮助军门平定民变。去年都匀八寨兴兵犯乱,若不是二位舅老爷天生神勇,慢说全城生灵涂炭,老先生满门家眷恐怕早已玉石俱焚了。他二位不但是绝世英雄,而且还是清高过人。自从帮助他姊夫王军门平定民定之后,军门几次保他二位高官,他们不愿受名缰利索,无论如何辞官不做,可是一遇着地方有事,立即奋起神威为国家出力。要说他们的家业,别的不说,单说在山寨中得来的珠宝象牙,就不计其数。现在堂堂军门,又是他们嫡亲亲的姊丈,真是又富贵又清高又有本领的大英雄。可惜他们二位因为择配甚苛,选不着一个好夫人,如今间内犹虚。学生同洪教师,与他二位乃是金兰之好,胜过嫡亲手足,为了这件事,昼夜替他担忧。日前洪教师由西门进城,路遇两乘轿子。想是轿夫不小心,将轿中二位千金跌了出来。洪教师本是直人,见二位千金品貌出众,想起他二位尚未娶妻,又想起去年蛮兵犯境,若非他二位出力,打了胜仗,全城的人早已受了山人的茶毒。如今事情平定,却眼看着他二位白立下许多汗马功劳,连个美貌娇妻都没有。老先生在有这样两个美貌女儿,却藏在家里,不把来献出,岂非太不合乎情理?当时就要连人带轿抬去,与二位舅老爷成亲。是学生恐惊着二位令媛,又恐老先生不知就里,把好事当作坏事,心中着急,一面拦住洪教师,一面派人跟踪,认清门户。昨日好心好意派人前去提亲,谁知老先生不问青红皂白,将来人辱骂出来。依了洪教师,便要带领多人去登门办理。学生诚恐两家言语不周伤了和气,所以派人将老先生请来当面说明,结下这门亲事。不但先生一生吃着不尽,就是二位令媛也享福无穷。如今两位令但业已相见,你看他二位何等的英雄!想必老先生是一定慨允的了。”
那老者听黄修说到中间,业已气得颜色更变,这回听他说完,冷笑答道:“多承黄师爷的美意。他二位果然英雄,老汉也有高攀之心。只是两个小女无福,早已聘定了人家。请黄师爷转告,另聘高门吧。”
话犹未了,洪禄猛的将桌子一拍,厉声大骂道:“你这个老狗才,给脸不要脸!你女儿左不就是一嫁?有人家也罢,没人家也罢,你既收下二位舅老爷的聘礼,便不容你更改。我今晚便命人前去接亲。你只管告我们去!”那老者闻言,气得浑身直抖,说道:
“哪个收了你的聘礼!我女儿早已许有人家,如何能配二姓!昨日你们派人带了花红彩礼,强要提亲,老汉不住用好言相商,被他硬丢下就走,老汉又派人送到你家。你说不知此事,今日又用暴力将老汉挟持到此,倚势凌人,天理何在!”一路说一路大哭。
这时余独听老者哭诉,已知就里,将目去看毛惜羽时,正站在柜前,神色自然,若无其事的一般;再看那老者,站在黄、洪二人桌前,哭一阵数一阵,又哀求一阵。这时厨下正端了些菜上来,二人只顾吃喝说笑,黄、洪二人,一个利诱,一个势逼。那老者被他们手下围住,走又走不脱,答应又不能答应,气苦到了极处,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二人早与黄、洪二人事先约定,也不开口,一任黄、洪二人去办。这时姬火见老者放声大哭,倏地端了一大碗热酒,走向那老者身前,就着老者张口大哭时灌了下去。那老者本来上了几岁年纪,受了这一番气苦,正连气都喘不过来,冷不防被姬火这一大碗热酒泼灌下去,连呛带喘,闹得衣襟领袖遍体淋漓,神气狼狈到了极处。二人觉得有趣,哈哈大笑,把一个侠肝义胆的余独气得怒发千丈。刚要起身纵将过去打抱不平,忽听一阵极宏亮声音,震动屋顶松毛簌簌落下好些,觉着希奇,定睛看时,原来是西边角上睡的那个穷道人。
起初那道人进来时,正是满堂酒客,只剩西边角上有一张半桌在余独身后。彼时余独正在凭栏观眺,不曾看见。那道人入坐后,饮酒非常之多,酒保怕他白吃,告诉毛惜羽。毛惜羽留神看了那道人几眼,悄悄吩咐酒保:“这位道爷要什么,只管端了上去,不许有丝毫怠慢。”酒保自然惟命是从。直到他一路狼吞虎咽、酒足饭饱以后,也不给钱,也不说走,竟自趴在桌上大睡起来。酒保听了毛惜羽吩咐,也未去惊动他。及至二人接了黄、洪二人上来,酒客怕惹事,纷纷会账走去。那有不知道的,由酒保挨桌传告,传到道人桌上,推了多少下,连动也不动。恰好这时二人已经回来,酒保忙着上前招呼,见他与二人坐处相隔甚远,怕喊醒了,万一发酒疯反而不好,只率由他。后来道人睡高了兴,大打其呼,酒保怕惹那四位瘟神不快,便想上前将他叫醒。毛惜羽听见呼声特别,留神一听,忙用手势止住酒保。余独听见呼声响亮,回头来看,才看见是一个醉卧的穷道人。见他一头乱发好似茅草一般,穿一件蓝粗布破烂袍,身上尽是补丁,腰间系了一条草绳,脚下穿了一双鞋子,一只脚后跟业已露出外边;面垢布满,发出来的鼾声却和音乐一般,高低疾徐,若有节奏,非常悦耳。余独觉这道人有些古怪可疑,正待留神观察,忽然呼声停止,接着便是那老者被人拥了进来。余独目击那老者被人凌辱,一腔怒愤,便无心注意到他。这时见老者受欺太过,明知二人勇猛,不大好惹,也无暇计及利害,正待上前,忽听道人鼾声又起。这一次打呼更比适才不同,真是实大声宏,如巨钟怒响,震动顶篷。
就在余独略一缓神回顾之际,那教师洪禄与二人当中的姬火早已不耐,起身一纵,已到那道人跟前。洪禄首先大喝:“大胆的贼道士,敢在此地扰闹!”接着就是一脚,朝道人腰间踹去。只听“嗳呀”一声,道人并未躺下。洪禄觉着那脚踹在道人腰际,如同踹在铁石上面一般,被那回力一震,立刻头上发黑,两眼直冒金星。幸是自己没有安心将那道人踹死,只用了三四成力,否则力用得愈猛,回力愈大,这一下就不死也要受了内伤。洪禄本是一个莽夫,如何吃得这亏!正待二次上前,姬火大叫一声,己将那道人就座抓起,高举过顶,纵出栏外,朝着山下扔将下去。眼看道人滚落山涧,姬火哈哈大笑,洪禄更是赞不绝口。余独见他二人如此凶横,如何容得!又待上前,忽见毛惜羽朝着他歪了一歪嘴,适才所听怪呼声又从身后发来,回头一看,那道人仍坐原处,酣卧未动。明明见他被姬火抓出扔在山下,不知怎的,会仍在座上,知道这次两个山民与那两个走狗绝难讨好,又见毛惜羽示意,索性安坐不动,看个热闹。
那姬俅同黄修,也明看见道人被姬火扔出,一转瞬间,见道人仍坐原处未动,先还疑是自己眼花,定睛细看,分明仍在那里,正自奇怪,恰好姬火、洪禄也同时走将进来,看见道人仍在原处,仔细一看,狂吼一声,姬火首先奔将过去,姬俅也纵身起来,弟兄二人,一个抓头,一个抓脚,将道人提在手中,想是防他又弄什么玄虚,叫洪禄取了几根棍棒将那道人毒打。谁知打在道人身上,如同打铁一般,道人仍是只顾沉睡,鼾声越来越大。正打得起劲,余独忽见由内室跑出来一个酒保,朝毛惜羽叽咕两句。毛惜羽立刻颜色一变,走了进去,又匆匆出来,忽趁众人不见,弹过一个纸团。余独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小女筠玉已将杨氏二女救在寒舍旧居。仆薄产在此,荆妻老病,暂时不能露面。
道士异人,丑类必无幸理。请设法将杨老者救至鸣玉涧上流源头尽处,由瀑布中穿入,当门一洞可以藏身。归告杨君,渠家细软已尽为小女携来矣。”
余独看罢,见黄修同了几名打手仍然围住老头,心想惜羽既然避祸,索性与他来个暗的。想到这里,正不得主意下手。恰好那道人被众人没头没脸打了好一阵,忽然醒转过来,只见他将身子往上一蹦,姬氏弟兄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双双跌倒在地。众人见道人如此经打,早已疑神疑鬼,忽见他从姬氏弟兄手中纵了起来,立刻一阵大乱,四散奔逃。洪禄在旁,见道人纵起,姬氏弟兄双双跌倒,硬着头皮抢上前去,欲待拦阻。那道人只用手轻轻一抬,洪禄猛觉一股寒风逼来。想躲已来不及,只被道人扫着一点,跌出去有丈许远近,险些将身后亭栏撞成两段。那道人却若无其事一般,慢条斯理地走到杨老者面前,将手往两旁一挥,看守的人纷纷跌翻在地。道人对杨老者说道:“你的女儿已被土地女儿救出,放在土地婆婆家中藏着。现在土地公公还想请你到水帘洞中暂避些时,可惜派的人没有出息,办不了事,还是我先带你前去,回来再和这些人算账吧。”
说罢,不俟老者答言,上前背转身蹲下去,将手一抄,便将杨老者背在身上,往亭外便纵。余独忽然心中一动,觑空也纵身追将出来。
姬氏弟兄指挥众人打那穷道人,打折了许多棍棒,不曾伤着道人分毫。二人心中一狠,正待下毒手制那道人死命,不想道人忽然醒来,两眼开阖之际寒光射入,便知不好,未及动手,道人身子往上一起,便觉有一种绝大力量往手上震来。二人一个把握不住,双双弄了个仰面朝天。饶是二人一身铜筋铁骨和天生的蛮力,就这一下,虽不曾受了重伤,也跌得虎口震破,头晕眼花,半晌不能转动,容待站起身来哇呀呀直叫时,道人已将杨老者背走。山民一味拼命逞蛮,不知死活,大叫一声,拔步便要追去。黄修一眼瞥见余独跟纵道人身后追去,猜是道人同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见姬氏弟兄要追,便上前拦阻道:“那道人不怕挨打,必会妖法。那后面追的那人形迹可疑,定是妖道同党。
三位只消将他擒住拷问,必能问出详情。”姬氏弟兄闻言,往前面一看,果然道人背着杨老者在前走得很慢,后面跟着的便是适才初进来抢鸡吃时所见的那个少年,见他跟在道人身后,相隔约有数丈远近,上下峭壁峻崖之间,步履如飞。姬俅便对姬火道:“我去追那道人,你去擒那后面跟随的汉子。”说罢,双双纵出亭去追赶。洪禄吃了两回大苦,知道自己带的这一伙人万万追赶不上,只得虚张声势,一面命人骑快马回城送信,说:
“这里发现山寨来的妖人同奸细,二位舅老爷同了洪教师正在亲身擒拿,不过妖人厉害非常,现在被他逃入山去。请军门多派精练壮勇,前来协同擒拿。”一面又命带来的这数十个人,分班将各山口堵住。黄修又喊店主人来,盘问这穷道人和那少年的踪迹。
他这里只管瞎忙乱一气,却说姬氏弟兄分头追赶道人同那余独。先说姬俅追赶穷道人。山民爬山,本有独门拿手,因想抄近迎头去堵,又见道人背着杨老者行走迟慢,越觉手到擒来,便不从正面去追,伏着身躯,绕过一个岩角,攀着岩壁上的春藤,手足并用,连爬带纵,只两三跃已纵到岩顶上面。满想必和那道人碰个正着,谁知到了上面一看,自己上的却不是地方,那道人却在另一处山岩往上慢慢地爬呢。姬俅心想,定是自己一时着急,认错了方向。见道人所爬之处,与自己站的地方相隔才只三四丈远近,中间却夹着一道深沟,仗着身手矫捷,也不再寻路径。往前面一看,岩角旁边有一棵大松树,上面挂着许多古藤,粗如儿臂,顺手一理,略试一试,两手抓住藤条,将身后退丈许,猛地将身往上一起,就势朝着对面山岩悠了过去,悠到半悬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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