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桐- 第10部分

“王妃，马车准备好了。”王府的大管家贺福前来禀告，进宫的时辰已到。

“我送你进宫。”眉生不是在商量，翊没有拒绝。

马车车厢很宽敞，眉生靠厢壁而坐，靖王枕在她的腿上，随着马车的晃动，浅浅地睡着了。

到的宫门外，马车刚刚停下，翊的眼睛就睁开了：“回家，等我回来。”

“好，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准备。”眉生问。

“不要吃鱼。”翊只说这一句。

眉生有些莞尔。

谁知，这一晚靖王没有回来。让贺福给眉生带话：“好好吃饭，早些歇息。”

眉生不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事，她担心翊昨晚刚刚犯过病，不知道撑不撑得住。取了件披风并翊的药丸，交给贺福送进宫去了。

靖王回府，已经是半月之后了，中间只让贺福回家取过几次衣服和必吃的药丸，捎话让眉生放心。

眉生知道他有十分不舒服能表现出三分已经不错，所以早早地托同在宫里的顾随安给靖王开好药方，药天天煎着，预备着他突然回来。药煎了倒，倒了再煎，半个月后，终于摆在靖王的面前。

“我不想喝。”翊闻着药味直皱鼻子。

眉生一声不吭，翊在宫里就听贺福说过，王妃天天命人煎药伺候着，好让自己回去就能喝上，不是不感动，只是在眉生面前耍赖撒娇已经成了习惯。

眉生叹口气，把药碗拿到手中。药勺送到翊的嘴边，翊张口喝下。

皇上病情稳定下来，下旨皇子们各自在家休息，不用再日日进宫，眉生松了口气。

一日，靖王请顾太医进府，两人关在书房中，把身边的人支开。

“还是为那件事？”顾随安问。

“是，我决定试试。”

“王妃知道吗？”

“不需要她知道。”

“他是你的妻子，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她，将来她会怨你。”顾随安不赞同靖王的做法。

“她不会知道。”

“你要想好了，我只有三成把握，七成是失败。”顾随安想说服翊放弃，“即使成功，十成十地会对你的眼睛造成伤害。”

“我知道。”

“损害可能是迅速的，一下子就出现损害结果，也有可能是缓慢的，损害结果一点点发生。”

顾随安紧张地看着翊的脸，观察翊的表情。“可以睁开眼睛了。”

翊顿了顿才缓缓地把眼睛张开，眼前是拨云见日的清爽。翊带着狂喜奔出书房，向水阁跑去，是自己让眉生在那里等着。

顾随安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嘴角带着些无奈，这家伙竟对恩人看也不看一眼就跑了。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对不对。

眉生从敞开的门里看到翊那么快地跑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怕他看不清路会摔倒，所以急急地迎出去。两人在通向水阁的石径上相遇，眉生拉住翊的手问道：“发生什么事。”

翊看着眼前的小女人，这就是自己的妻子眉生吗？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差了些，用手指描画过千百遍的容貌，没想到会是这么的美。翊痴痴地看着眉生，他知道不会看很久的。

眉生见他只是发呆，伸手试试两人的额头，并没有发烧，眉生先自舒了口气。这就是眉生担心自己的样子了，翊恨不能刻在脑海中。

眉生牵过翊的手，两人向水阁内走去。一路上，翊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盯着眉生看。直到两人在桌边坐下，翊的目光也没有从眉生的身上挪开。看她牵着自己手的手，看她担心地蹙起好看的眉，看她带着疑问的眼睛，看她说的塌鼻梁，看她欲言又止的嘴，翊伸出手，手指径自落在眉生的唇上。自己略显苍白的肤色衬得眉生的唇色如水阁外盛开的莲瓣。

眉生见翊闭上眼睛，怕是旧疾复发，急忙给他取药，不料从翊身边走过时被翊起身抱住。依然是不说也不再动，眉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反常，却能感觉到翊的悲伤，遂也不动不问，任由他。

一缕阳光从北面窗子射进来，正把两人笼住。日影缓缓移动，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又复渐渐缩短，最终不见了。

翊终于把眉生放开，眼睛看向眉生的脸庞：“我今天很高兴。”

眉生性情温和却也自有古怪之处，别人不愿说的事她不会主动过问；翊心思内敛，有些事问了也不会说。

眉生觉得今天翊很奇怪，但他不说，眉生自不会问。

王府下人对两人的相处早已见惯不怪，傍晚时分，浅碧指挥小丫头摆好饭菜，行礼后一起退下。

翊与眉生相对而坐，眉生习惯地为翊夹菜盛汤。

翊握住眉生的手：“我来。”随接过眉生手中的碗勺，为她盛好汤。眉生惊讶地看着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翊毫无反应。眉生失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顾太医早就说过翊的眼睛没有方法治好的。

翊夹起菜，送到眉生唇边，眉生有些害羞：“我自己来。”说着伸出筷子去接，翊却并不松手：“就今天，眉生，我来。”

虽然一直知道翊的眼睛看不清楚，眉生在翊的面前脱衣服，总觉得不好意思。于是眉生转过身去，背对着翊。

翊扳过眉生，让眉生面对自己。自己要好好看看她，把她深深记在心里。眉生的脸绯红，翊的手从眉生的脸颊下滑至挺秀的脖颈、光滑的锁骨、不盈一握的腰肢、纤细的腿、小巧的脚丫。翊手指过处，一丝红晕弥漫全身。

翊笑道：“娘子害羞了。”

眉生不说话，脸更红了。

“眉生，你真好看。”翊开始吻眉生。手上有些用力，眉生觉得他似乎要把自己摁进身体内。

眉生挣扎一下，“我去把灯吹灭了。”

“不要，我要看着你。”翊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暗断肠

那日之后，翊回王府的时辰一日晚过一日，有时会彻夜不归。

“王爷还没回来吗，殷红。你说最近王爷跟王妃发生什么事了？”浅碧问。

“没什么啊，跟平常一样。”殷红继续这手里的工作，并不抬头。

“我觉得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两人形影不离的，王爷都不怎么出府的，就是出门也是带王妃一起的。”

“情形不同吗，现今皇上病情时好时坏，身为人子，王爷心中自然担心，没有往日的闲情逸致是当然的。”殷红道：“入宫怎么能带王妃一起呢。”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喜欢看见两人形影不离的样子。真好看。”浅碧很憧憬，“将来我也要和我相公这样。”

元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六，帝崩于崇华宫，谥号曰文。与孝慈仁慧皇后合葬，封地宫。

太子治继承大统，改年号元延。

权利地交接表面看来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山雨欲来。皇宫内外流传一种谣言：当今皇上并不是中宫王氏所生，而是疏影宫蕊妃之子，被皇后仗势强取，养为己子。

暗地里的一股势力也在蠢蠢欲动，朝堂上人人自危。

“翊，你想好了。”皇帝问。

“是。一切按皇上与臣弟所计划地行事。”翊有些疲惫，用手揉揉额角。

“我不放心你，他们对你不会手软。”

“不会有事，我对他们有用。”

“小心为上，保全好自己是最重要的。”皇上说：“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

“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

“我要的东西，皇兄写好了吗？”翊声音苦涩。

“翊，可以有很多种办法，你真的决定这样做吗？”皇帝不是很赞同地说。

“这样最好，看起来温和的人内里最是固执。”

“你要三思，身伤易治，心伤难医。”皇帝试着说服翊：“这样做，将来很难挽回的。”

“将来事，将来再说吧。拿来吧。”

皇帝无奈，取过一封信交给翊。翊慎重地收在身上。

靖王府。

翊近两个月来，很少回府，即使回来也是深夜回天不亮就走，回府往往在存墨斋内歇息。眉生闲来无事，带着殷红与浅碧收拾过年的事物，因在国孝期间，并不大事铺张。

这日，顾随安送来翊的丸药。眉生想到翊最近事务繁忙，两人已多日不见，于是带着药来到翊的存墨斋，等在那里服侍的婢女见到王妃甚是不自在。

眉生知道，这存墨斋原是故去的叶王妃生前居所。叶王妃去世后，靖王另布置自己的住处。叶王妃的三个陪嫁小丫头不愿回叶家，就留在存墨斋，直等到年满二十放出府去。

三人面面相觑，推出一人向前。“奴婢落樱给王妃娘娘请安。”三人一起行礼。

“免礼。”眉生柔声道。

“王妃，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落樱鼓足勇气。

“大胆，王妃是任何人吗？”浅碧很是生气。

“奴婢不敢。”落樱连忙跪下。

眉生径自推开房门，“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

眉生打量屋内，陈设雅致清丽。窗下设着绣架，书架上却磊着满满的书。除内室卧处，其余两间并无隔断，当地一张梨花木的大案几，案上摆着数方古砚，笔筒内插着满满的各色毛笔，地上的大瓷瓮内也是满满一瓮卷轴。眉生心道，想来叶王妃该是才貌双全的。她从瓷瓮中取出一卷，缓缓打开，一幅月夜寻梅图现于眼前，眉生虽不会画，大哥却是个画痴，自小耳濡目眼的，自是看得出画的好坏，能画出这样一幅画，非在画中侵淫十数年不能得。

放下画卷，眉生心下有些茫然。

眉生的目光被桌上一方砚台吸引，这方砚年代并不久远，只是在砚床上一处天然突起，犹如一只栩栩如生的豆娘。砚底镌着：元光十八年，暮春。

“我知道，豆娘与蜻蜓是不同的。豆娘停下来时，翅膀是折叠在背部的。蜻蜓的个头比豆娘大，豆娘的颜色比蜻蜓要艳丽。可是？”眉生想起翊曾对自己说过。

原来如此，一直以为是专为自己的却是另有曲衷。

房门被人“嘭”地推开。眉生惊得回头看去，砚从手中滑落，碰落砚台一角。眉生看着脚下的砚台，脑中一片空白。

翊快步向前，在地上摸索。

眉生俯身拾起砚台，放入翊的手中。

“谁准你进来的，谁许你碰房里的东西的。”翊接过砚台，摸到砚台的缺角，脸色甚是难看。

“这是叶王妃的遗物吧？”眉生答非所问。

“回答我，你来做什么？”翊见她不回应，有些气急败坏。

“不干什么。”眉生不知道要怎么说，取出顾随安送来的药，拉过翊的手，把药放在他手中：“顾太医送来的药。”

翊甩开眉生的手，力道很大，手中的药瓶一起扔了出去。

眉生有些吃惊，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自己进了叶王妃的房间吗？

“回答我。”

眉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看着脸已经气得有些变形的翊，觉得很陌生。这才是真实的翊，在他的心里那个人留下的东西比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还重要。

眉生木然的转身离开。

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门外已经没有了人，翊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翊俯下身一点点地从身边找起，终于在西墙边找到了眉生送来的药。翊顺着墙滑坐下来，手里紧紧攥着药瓶。

能有一个人把自己放在心里，是盼了许久的事情。终于等到了，却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

眉生精神恍惚，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最终，她在水阁前停住脚步，今夜就在这里吧。两人的卧房，翊既不愿去，自己又如何想回。

身后跟着的浅碧与殷红舒了口气。

眉生背对两人，柔声说道：“你们下去吧，我想自己呆一会。有些事情需要想一想。”

两人站着不动，不知如何是好。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眉生转过身，看着两人。

殷红见眉生脸色平静，遂拉住浅碧，向眉生屈膝行礼后，两人离开。

眉生一人坐于黑暗之中。想起灯节所遇，想起听到翊成婚时的失落，想起听说叶王妃死讯时对翊的担心，也想起皇帝赐婚于己时的喜悦，想到成婚以来两人的种种。

梦醒了，才发现不过是自己做了五年的一场绮梦。

难道这就是杜家女子的宿命，或许母亲的祈祷已经灵验。自己应该不会和姐姐一样的，殉情而死总要有可殉之情，可殉之人。眉生绽开一朵苦苦的笑容。

翊立于水阁之外直到天色渐白。

　




一夕休

靖王府内最近的气氛不太好，王妃似乎在与王爷闹别扭，两人一个住在存墨斋，一个住在水阁。王爷每天天不亮就出府进宫，夜半才能回府，有时就在宫中住下。王妃每日里就关在水阁里读医书，从顾太医那儿借的书都有半屋子了，府里丫鬟仆妇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直接去找王妃，倒是省了请大夫。

“王爷，你家小王妃是不是要抢我饭碗啊。”顾随安闲适地靠坐在太师椅上，没个正形，“这府里除了你，她都医遍了。”

翊闭目不语。

“你怎么得罪王妃了，说来听听。能把这么温柔可人的小王妃气的对你不管不问，多大能耐啊？”顾随安再接再厉。

“她以为我一直忘不了叶遂言。”翊有些疲惫。

“啊？！不会吧。”顾随安从椅背上直起身，不能置信地看着靖王。

“我让她以为我忘不了叶遂言。”翊抬手揉揉额角，“所以尊驾必须和我统一说法，不要向她解释叶遂言的事。”

“为什么？你疯了。”顾随安问道。

“我没疯，你也看到了，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你最近不要到我府里来了，好好待在太医院。护好玲珑和孩子，别掺合。”

“真这么厉害，他们来真的。”

“听我的，别再来了。”翊郑重地嘱咐。

“好，知道了。我跟你又不熟，我只是按皇上的吩咐为你治病而已。不会为你出生入死的。”顾随安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脾气。

“别跟玲珑说。”

“知道，我还不想被那榆木脑袋念什么忠君爱国。”顾随安点点头，告诉玲珑自己可不是要疯了。

“药，你得给我配些见效快的药。”

“会死人的。”顾随安不干，“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只能见微微的亮光。现在行动需人扶持。”翊很平静。

“后悔吗？”

“做了就不会再想后不后悔。”

眉生看书看得累了，趴在水阁的栏杆处，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周边的景物。忽然听到栏杆下的走道上有人说话。

“我看啊，王爷心里就只有咱们家小姐。”听上去似乎是存墨斋三个婢女中的一个。

“你胡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