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儿啊，什么事？”
常爸爸以为是常萧打的电话，周诺依只好说自己是周诺依。
“诺依？怎么是你啊，常萧呢？”常爸爸疑惑道。
周诺依赶紧把事情挑重点给常爸爸说了。说完之后电话那头迟迟不闻回话声，只有一声比一声急促地呼吸。
“喂？常叔叔？常叔叔你还在吗？”
“常叔叔，常叔叔您说话啊——”
下课铃声传来，常爸爸才回过神，对着手机说了句“我马上来北余”就切断了。然后绕过走廊上、楼梯上的学生，朝对面楼跑去。
刚跑到对面楼下的楼梯口，常妈妈就拿着教科书走下楼梯。他几步奔过去，喘着粗气抓住常妈妈的胳膊说：“快，快去北余！萧儿出事了！”
“啪”的一声，常妈妈手臂夹着的书落到了地上。
常爸爸赶到北余时已经下午三点了，他找不到常萧所在的病房，只好打常萧的手机。周诺依接起后，让常爸爸在医院门口别动，她马上下去接他。然后周诺依吩咐曾睿照料着还未苏醒的以珂，自己下去接常萧的爸爸。
周诺依在医院门口只见到常爸爸一个人，便问：“叔叔，怎么只有您一个人？阿姨呢？”
常爸爸摆摆手，让周诺依赶紧待他进去。一边走一边对周诺依解释，“现在还不清楚情况，再说常笛还在家里呢，她下午还有两个班的课，我让她在家里等消息。我先来看看再说。”
进了电梯，常爸爸看着周诺依红红的眼睛，心里倏地凉了半截，试探着问：“诺依，你实话告诉叔叔，常萧是不是……是不是……”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周诺依连忙安慰道：“您别急常叔叔，手术没有任何问题！医生说，后面就看常萧自己了……醒的过来就没事，若醒不过来……”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
常爸爸一听周诺依的话，伸手撑在电梯的墙壁上，半弓着脊背，嘴唇抖动，再说不出一个字。
到了ICU所在的楼层，周诺依扶着常爸爸走出电梯，一直走到常萧所在的病房外，驻足在那块玻璃前。
常爸爸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怔怔开口唤道：“萧儿……”
把右手贴在玻璃上，又开口唤一声：“萧儿……”
周诺依站在常爸爸身后一步的位置，看着常爸爸花白的头发，微弯的脊梁，听着常爸爸口中的呼唤，心里就像破了个洞，往里呼呼的灌着风。
冷得让人颤抖的风。
周诺依憋回自己即将又一次决堤的眼泪，上前劝道：“常叔叔，吉人自有天相，常萧会醒的。您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常爸爸的双肩垮下来，就像被大雪压断了的树枝。
*****
周诺依扶着常爸爸到以珂的病房时，以珂已经醒了，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不说话，小溪一般的清泪从眼角滑下，最终消失在枕头里。
而那片枕头早已被浸湿。
曾睿在旁边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沉默不语。
以珂听到开门的声音仍是没有动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常爸爸颤抖着声音唤出一声“以珂”她才动了动，接着缓缓偏过头，噙着眼泪通红的双眼终于聚焦，看见了常爸爸。
她张着嘴想喊一声“常叔叔”，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几不可闻。
于是她撑着床，挣扎着坐起身。周诺依见状，连忙把常爸爸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几步走到以珂的病床边，拿过枕头垫在她的身后。
然后把旁边的水杯递到以珂嘴边，让她喝口水润润嗓子再说话。
以珂就着周诺依的手喝了口水，然后才对着常爸爸说：“常叔叔，常萧他……”说着一串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把脸转向窗户，伸手抹了一把脸。
常爸爸看着她忍不住哽咽，苍老的声音在以珂的身后响起：“叔叔都知道了，诺依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常萧他是好样的，他是为了救人……以珂，您别太，别太伤心。我们要有信心，他会醒来的。他知道有这么多人都在等他，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以珂缓缓转过头，带着哭腔对常爸爸道：“……您说得对，他做了好事老天会保佑他的。他还那么年轻，老天是不会那么残忍的让他就此结束在人间的日子的……”
周诺依吸吸鼻子，也从旁附和道：“对！好人有好报，常萧会有福报的……”
稍晚些时候，曾睿出去买了些食物回来。周诺依劝常爸爸吃点东西，常爸爸却摆手说自己吃不下。然后又说自己出去打个电话，常萧的妈妈还在等消息。
常爸爸出去后，周诺依又端着装白粥的餐盒递给以珂，劝她，“以珂，吃点儿东西吧。中午你就没吃饭，这样下去不行。”
以珂看一眼餐盒，摇头不语。
周诺依看着她这幅样子，心里抽痛，“以珂你别这样，你不是说你要坚强吗？你不吃饭怎么撑的下去……常萧若知道你这样伤害自己，怎么能放心呢……你不想让他担心对不对？”
以珂听了周诺依的话非但没有改变态度，反而把餐盒推离自己面前，轻轻吐出一句：“诺依姐，他答应了我今天给我做饭的。可是他却食言了。”说完，犹带泪痕的脸上扯出一个凄然的笑。
曾睿看见这个画面，在周诺依背后悄悄地扯了扯周诺依的衣服下摆。周诺依会意，把餐盒放回原位，重重叹口气。
以珂又躺回床上，睁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想着常萧各个时候的各种样子。
在大学的篮球场上打篮球的样子；
从宿舍门口骑自行车载着自己去图书馆的样子；
第一次跟自己牵手的样子；
第一次跟自己拥抱的样子；
第一次吻自己时的样子；
满头大汗为自己买冰淇淋的样子；
站在宿舍楼下撑伞等自己的样子；
背着自己上台阶的样子；
被自己恶搞时的样子；
笑的样子；
皱眉的样子；
郁闷的样子；
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对自己说“要一直在一起”时的样子……
所有的样子都好过此时此刻他安安静静一个人躺在那个冰冷病房里的样子。
*****
晚上八点过，他们一行四人又来到ICU病房，站成一排的隔着玻璃看病房里的常萧。
以珂突然轻声说：“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冷……”
周诺依闻言，伸手握住以珂垂在身侧的左手。
她的手很凉。
周诺依又把另一只手握在以珂的手上，慢慢给她搓着，想让她冰凉的手回温。
以珂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刻只是毫无表情、眼珠都不错一下的注视着常萧。可这样的以珂却让周诺依觉得更加的心酸。
常爸爸在一旁自顾自地说：“萧儿从小的身体就很好，很少生病。”
“几乎没怎么进过医院。”
“萧儿从小就不让我跟他妈妈操心，谁知这一次……哎……”
“他会好起来的。”以珂望着常萧坚定的说。
九点过的时候周诺依让以珂回家休息，明天再来，她需要好好的休息。
谁知以珂却拒绝了，“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他。”
周诺依劝她，“以珂，你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这样下去你会垮的。”
以珂站在玻璃前纹丝不动。
常爸爸见状，也走过来劝她，“以珂，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只有精神充足了，才有精力应对接下来的问题……”
“诺依姐，麻烦你带常叔叔去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以珂说完，就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银行卡递给周诺依，“密码是XXXXXX。谢谢了。”
周诺依推开以珂拿着银行卡的手，不满地道，“你这就见外了，用得着你拿钱嘛！”
常爸爸也在一旁让以珂把卡收回去，并说自己有钱。
以珂不再勉强，又把卡放回自己的钱包里。对常爸爸开口：“叔叔，诺依姐先带您去休息。您年纪大了，不能过于劳累，身体会撑不住的……”
“你还知道不能过于劳累呀，那你怎么不回去休息？”周诺依忍不住打断她。
以珂转头望着病房里的常萧，半晌才低低地道：“他一个人躺在这里太孤单了，我要陪着他。我要守着他醒来。”
知道劝不了她，周诺依和曾睿便带着常爸爸走了。临走时又告诉以珂自己明天一早接了常爸爸过来。
当冗长又安静的走廊里只剩她一个人时，她终于可以好好的跟常萧说话了。虽然不能在他耳边诉说，但以珂相信常萧能听到的。
她把脸贴在冷硬的玻璃上，轻轻地开口——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既然说了永远在一起，那我就不会离开你的。”
“你快快好起来，你养的花草还等着你浇水呢……”
说完心中想说的，以珂走到走廊尽头给江征打电话。
江征正准备上楼睡觉，李叔却拿着电话过来，告诉他是以珂的电话。把电话递给江征时，李叔轻声告诉他以珂的声音听起来不对。
江征疑惑的接过电话，“丫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然后以珂在电话里冷静的给江征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江征在听到常萧至今还在ICU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以珂十岁到江家，至今已十多年了。江征早就了解以珂的性格，也知道常萧之于她的意义，在她的生命里曾起到过多大的影响。
江征握着电话走回沙发坐下，叹口气道：“丫头，叔叔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你要答应叔叔，首先得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叔叔会很担心的。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
以珂的语气仍是淡淡地，听不出悲喜，“我知道叔叔，他不会有事的，我在这儿陪着他，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电话里毕竟不能好好说话，于是江征告诉以珂自己明天一早就赶去北余。
挂了电话后以珂倚在窗口望向夜空。今晚的云层太厚，月亮被完全遮住了。
这个夜这么冷，这个夜这么长。
*****
江彦承半靠在床头，他刚刚挂断阿新的电话，江征的电话就来了。
“你在哪儿？”
“家里。”
“明天的时间空出来，跟我去一趟北余。以珂那儿……”
“我知道，阿新刚才已经给我说了。”江征还未说完，江彦承就打断了。
江征顿住，然后才明白江彦承的意思。可此刻他显然也没心情去质问江彦承为什么把阿新派去了北余，于是他接着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就不说了。你妹妹的语气听起来太冷静了，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常萧，再劝劝你妹妹。”
“嗯。”江彦承的语气也听不出情绪。
跟江彦承说好后，江征便挂了电话。
许久之后，江彦承才重新拿起先前在看的书，继续翻看。
可视线落在书上，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停留在这一页。
他丢开书，又打开电视。来来回回换了好几遍频道，最终停留在新闻台。可各种各样的新闻也看不进去。索性丢开遥控器，下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今夜看不见月亮，夜空也不像丝绒那么美丽。
今晚的夜空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布，覆盖着人间。
他双手撑在窗沿上，紧抿着嘴巴望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担心你，而你却担心着另一个人→_→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江征就和江彦承赶到了北余市人民医院。来到ICU的病房外，只见一个女孩子正拿着一盒牛奶劝以珂再喝几口。
江征被江彦承扶着往以珂那儿走，拐杖扣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
以珂坐在病房门口正对的一排椅子上，听见声音朝来源望去，就见一脸焦急的江征，以及面无表情的江彦承。
直到江征走到她面前，才轻轻喊了声“叔叔”。然后又转向江彦承，“哥哥。”
江征看着以珂苍白的脸色，通红的双眼以及大大的黑眼圈，顿时心疼无比，“丫头，你……”
江彦承把江征扶着坐在以珂的旁边，然后径直拿过周诺依手中的牛奶，递到以珂的嘴边，“喝，然后去休息。”
以珂紧抿着嘴巴，摇头拒绝。
江彦承突然觉得一股火气从心里腾升，他把吸管从牛奶盒里拿出来，撕开一个口子。左手捏住以珂的双颊，强迫她张开嘴，然后把口子对着以珂的嘴，给她灌进去。
以珂被迫吞了几口牛奶，就被呛着了。
江征在一旁把拐杖在地上重重杵了几下，大喝，“江彦承！”
周诺依站在离他们三人几步远的地方，有点尴尬。
江彦承低头看着抚着喉咙咳嗽的以珂，淡淡开口：“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糟蹋自己很有意思？你糟蹋自己他就会立马醒过来？”
江征也附和着安慰以珂，“丫头，叔叔知道你现在难过，可是生活总要继续。你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实在是让叔叔担心啊你知不知道……叔叔没有照顾好你，将来到了地下怎么向你妈妈交代……她一定会怪我的……”
昨天哭了太多，再加上一夜未睡，此刻以珂的眼睛又涩又酸，而她已经没有眼泪了。
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正在此刻，曾睿和常爸爸也到了。常爸爸看到江征和江彦承感到很意外。
当年江征去永宁镇，常爸爸是见过他的，也知道颜月如后来带着以珂嫁给了他。可从未说过话。但此刻却像老朋友般寒暄了几句，江征又向常爸爸表达了慰问，劝他不要太担心。要相信医术，相信常萧。
以珂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无悲无喜。她撑着墙壁站起来，想说一声她去洗手间了，可一站起来便觉眼前一黑——
毫无预兆，她软软的跌进了江彦承怀里。
她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正缓缓进到她的身体。还是那间病房，窗外的风依然鼓动着窗帘，窗帘轻轻拍在窗户上。
空洞无神的双眼盯着点滴管里的点滴，心里默默数着。数到最后已经混乱了，她不记得自己数到了哪里，只好从头开始。1、2、3、4、5……可是数到后面又会混乱，她又重头开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数着点滴，好像数到一个数后，常萧就会醒过来似的。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她高三的那一年，母亲生病后。那时她的学业繁忙，只有周末才有空去医院陪伴母亲。那时的她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没有耐心。母亲输液时每次输到最后总会睡过去，她无聊的趴在床边，于是就数点滴。一直数到母亲醒过来为止。
坐在椅子里的江彦承早就知道她醒了，她沉默，他也沉默。
他看着她盯着点滴管一动不动，就知道她在数点滴。
五年前她就经常这么干。
这瓶药水快要输完，江彦承出去找护士换药。又去找医生给她开了镇定剂，加到药水里，让她再睡一觉。
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好。
护士来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