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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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商河-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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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中旬,赵构收到奏表,忙宣秦桧自枢密院入宫奏事。
    “这——实在大胆已极,臣不忍闻矣,此獠实负圣上宠眷!”秦桧得表,“大惊失色”,随即道:“陛下,如此罪形昭彰,不可宽赦,不然必乱朝纲!还请陛下颁诏,取岳氏父子,下大理寺狱根勘,以辩是非!”
    赵构“痛心疾首”,挥手道:“秦卿且去拟旨!朕实在五内摧伤,不愿再问此事,一切由秦相处置即可。”
    秦桧心中痛骂:“贼滑头!”,却恭恭敬敬退出。
    其时岳飞父子却不在临安。
    自上次杨峻过访以后,岳飞越发觉得临安实在为是非之地,若要远离以避祸,却有一个不便处:身为少保,还须逢一、五入朝随班站队,不免与一班贼臣同列,心中实在郁闷得慌。无奈之下,只得请假,率一众家小赴江州,那里还治有一处私宅,虽远小于临安规模,却仍足以栖身,只要远离临安,就清静了许多。
    张宪在镇江府受罪之时,岳飞还一无所知,杨峻虽然料到张宪会入张俊手中,却只得取舍:“若救了张宪,须救不得岳相!”,何况《说岳》上对此案也记载得语焉不详,更不知事情已经到如此地步,自以为备有后手,居然在临安城中颇为逍遥,每日里少了岳家诸小的功课,多了许多时间,陪秋香及腹中的孩儿“练枪”。只是临盆之日越来越近,秋香行动越发困难。
    直到九月二十日,秋香终于在房中大声号叫,杨峻心下大慌,一边着人找产婆,一边去岳府求救,幸好岳府中尚有几位婆子丫头,岳飞满门多子女,婆子们倒也积累了不少经验,不像杨府除了男人,便是几个从未生产过的婢子!
    杨峻在院内急得跳脚,几番要冲进去,却被一名岳府过来的婆子拦住,一会儿说时辰不对,一会儿说日子不好,父子相冲,见不得面,否则有不测之祸,吓得咱们的唯物主义者老杨门都不敢进:“万一这大宋朝的黄历就有那么邪门呢?”
    终于,大半日过后,连热水都烧了四五回进去,一声“呱呱”儿啼传出来,产婆出门时,一张脸如秋日菊花:“恭喜老爷,母子平安,府上添了位小将军!”
    老秦在一边听了,忙安排人打赏。
    老杨在院中听得儿啼,早已经魂飞天外,不知身在何世,傻得听不到产婆请赏,老秦见得事多,自然会处置,重重地赏了产婆,那老妈子千恩万谢的去了,老杨还在院内发呆——此刻便是漫天神佛齐降,也唤不回老杨魂来。
    “老爷,按例还须放炮仗,发喜贴,请满月酒,您看——”老秦毕竟老成些,看实在不像话,忙提醒道。
    “请!为什么不请?!还等什么满月,下贴子!老爷要请客!清波门外三元楼,老爷包三天,请临安最好的戏班子!老子殿前司中那帮混帐,平日里打老爷的秋风,今日须出点血,为老爷我道贺!”杨峻腆着肚子,大声吆喝。
    老秦听了,愣了半天,颇觉不合规矩,却知道拗不过老爷的性子,只得从了,立码叫人写贴子,连名单都得经老秦才能办妥,两日之内,临安城中上百文武,多有知晓者,送礼称贺者不绝于门。殿前司军从这日起轮番请酒,统制以上职衔的官儿多得有些排不过队来,竟然争得面红耳赤。杨存中自不必说,首先就包了一日,遍请营中诸将,老杨自此一日不曾酒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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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杨这边,有如天大的欢喜,岳飞却在这时接旨,自江州赴临安。
    临行前一晚,枯坐难眠,想起杨峻的警告,犹豫难决,至月上中天时,得词一首。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笼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但圣旨既下,如何挡得住,次日只得携家小上路。
莫须有 第一百零三章 乱臣贼子,不缺岳某一个!
    绍兴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江州城门外。
    岳飞满门上下数十口,车马已经陆续出城门,往临安方向而去,守城校卒直到岳飞已经远远离开,仍然行礼如仪,对这位大宋朝无敌勇帅,军中实在有莫大的尊崇!
    “岳相留步!——”一骑从城门冲出,衔尾直追岳府车骑而去。
    岳飞还是保持了从军就有的那种警觉,远远地就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军中听到这样的声音,那便多半是急脚递之类的快马而至了,略略挥手止住行人车马,岳飞立马道旁,静候来者。
    “天怜岳爷!”来人直冲到岳飞面前,勒马翻身跃下,这等身手,正是岳家军中健儿本色。岳飞面色一凝:“此非从义郎蒋义雄乎,不在鄂州军中,却到江州何事?”
    “相爷!”蒋义雄红着一张脸,含泪跪下:“小人已经调任福州,专管巡捉私盐!”
    “呵呵!如此则可喜可贺!快快请起,鄂州军中虽少了一员勇将,福州却多了一位干吏!岳某已经罢去相位,眼下提举醴泉观,当不得这个称呼了,蒋兄弟这一向可好?”岳飞乐呵呵地下马。扶起蒋义雄来。
    “相爷说哪里话,朝廷异日必还相爷入中枢!只是眼下有一事,蒋某略略知晓,不敢隐瞒,故赴任途中先过江州,向相爷禀明,天可怜见,总算没有与相爷错过!”蒋义雄起身,满面尘土,面容憔悴,显然已经多时没有好生休息过了。
    “何事如此紧急,让蒋兄弟奔波至此间?”岳飞见了,带过大军的人,知道蒋义雄已经数日急赶,否则不会如此狼狈。
    “某离鄂州前日,进奏官王处仁在席间告知,那王俊首告张副都统图据襄阳为叛,已经在镇江枢密行府伏罪,不日即械送临安!此事恐怕与相爷身上有妨,相爷不可不防!若是到鄂州军中——”蒋义雄说到此处,曳然而止,注目岳飞。
    岳飞沉默不语,胸中却浊浪翻滚,心知那楚州耿著之事,又在鄂州发生,只不过此事却是冲着自己而来,上次韩帅得自己打救,幸免于难,这次却福祸难料得多了。
    “蒋兄弟一路辛苦,这番心意,岳某当铭于五内!”岳飞轻轻抚去蒋义雄肩头尘土:“只是岳某奉诏赴行在,却不可违旨到鄂州以图苟安,若一旦拥军自重,与郦琼、杨幺等辈何异?大宋江山社稷危矣!岳某宁死,也不作那不忠不孝之事!此去临安,前途难料,日后……蒋兄弟多多保重!”
    言罢,翻身上马,再不回头一顾,一行车骑,随后而去。
    “岳爷!——”蒋义雄奔波数日,换得这个结果,心中气苦,跪在路边,手抓黄土,泪水涔涔而下。
    入夜时,于驿站住下,岳飞枯坐灯前,毫无睡意。
    “父亲!”门口传来敲门声,岳云在外叫道。
    “你们——”
    开门处,外面是岳云、岳雷兄弟及几名岳府亲卫。几人进门后,岳云反手把门闭上。今日距离蒋义雄和岳飞对话地点最近的就是这几位了,其他人却不曾惊动。
    半个时辰后,驿吏提灯从门口经过,听到里面轻微的吵闹,随后是岳飞的声音:“既出江州,只得前迈!”驿吏不解而去,再过小半时辰,回来经过时,里面仍在争执不下,但还是听到岳飞声音:“万万不可,只得前迈!”
    驿吏摇摇头,回房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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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底,岳飞抵达临安,日奉朝请,夜读诗书,浑不以为意,并没有像韩世忠那样见帝自辩,更没有去找人打通关节,几乎是闭门不出。
    其间倒是杨峻听说岳飞返行在,高高兴兴地请岳飞到三元楼聚了一顿,席间只有岳云、岳雷作陪,四人临湖把酒,却各有各的心事,难以言欢。杨峻心知不妙,叫人召车将府中婴儿送到三元楼来。岳飞听到儿啼,愁眉稍展,从婢子手中接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这小子好壮!将来必是一条好汉子!”
    杨峻一阵傻笑:“还请大哥为孩子起个名字,沾点大哥贵气!”
    岳飞一皱眉:“男儿志当存高远,叫志远吧!”
    老杨不禁脸上一红,明明白白知道这是岳相在调侃自己,到临安这一年多来,自己确实志不存高远,除了领命出征之外,平日里过得跟猪一样幸福,从来没有怎么忧国忧民过,怎么当得起“志当存高远”?只是这名字还不错,只得认了,小子从此叫杨志远。
    “大哥此番回临安,所为何事?”杨峻这些天被绍兴黄酒灌得晕头转向,浑不知岳飞已经危在眼前了,岳云闻言,眉头一皱:“杨叔叔有所不知——”
    岳飞把孩子还到婢子手中,皱眉道:“云儿!不可扰了杨叔叔兴致!”
    岳云、岳雷相顾,又各觑了杨峻一眼,杨峻心下隐隐猜到些许:“大哥此来,莫非有什么变故?”
    岳飞默然许久,举杯一饮而尽:“张都统已下到大理寺狱中了!”
    杨峻面色一黯,随即道:“大哥既然知晓此行并非嘉诏,如何还来临安?竟不怕那班贼子攀附到大哥身上么?若是有何不测,大哥满门必无幸免!”
    岳飞摇头:“便又如何?岳某要抗旨,朱仙镇外就抗了,莫非不肯为大宋江山舍却此身,却要在江州抗旨苟全?大宋朝这十余年来,最不缺的便是乱臣贼子,何必多岳某一个?!”
    杨峻挥手让府中人退下楼去,却突然离座跪下。
    岳飞大骇,岳氏兄弟也惊得离座,岳飞伸手去扶:“杨兄弟这是何意,岳某当不起,快快起来!”
    “大哥——”杨峻眼中泪下:“若肯稍降尊志,去向圣上请个罪,或可讨得满门平安,杨某实在无力去帮大哥办到此事,大哥肯否?!”
    岳氏兄弟在一旁,面色一变,都觉此话在理。
    岳飞缓缓将手收回,转身面向漆黑一片的西湖:“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义;万一不幸,亦何所逃!”
莫须有 第一百零四章 杨存中,“要活地岳飞来”!
    “若天不开眼,大哥岂不白死?!”杨峻跪地怮道。
    岳云、岳雷皆泪下:“父亲!——”
    岳飞转过头时,笑容满面:“杨兄北当日答应过岳某何事,还记得否?”
    杨峻色变:“若大哥有难,岳府满门,便都在杨某肩上!只是——”
    “回府!”岳飞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去了,岳氏兄弟只得跟上,杨峻缓缓站起,天色如墨,不见星月,杨峻抬头看天,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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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爷!岳爷!——”
    岳飞才入清波门,黑暗中窜出一人,立在墙下,却不肯到路中间来,连灯笼也没有提一个,却伸手连招,让岳飞下马。
    “何人?出来!”岳雷跳下马来,直逼上去。
    “雷儿,不得无礼!”岳飞已经借着岳雷手中灯笼的微光,略略看出来人面容。
    “此非——”岳飞讶道。
    “岳爷,此处不是叙话处,请进内一叙!”此人说话又急又轻,几乎听不清楚,却指着道旁一个小小宅门,岳雷还要阻拦,岳云却伸手止住,随岳飞进去了,岳雷只得牵马相随。
    “岳爷与大公子,俱在此案中,蒋义雄既已相告,为何岳爷还举家返临安,岂不是自投罗网也!”
    内室中,一灯如豆,那人转身对着岳飞,面色发白。
    “王处仁王大人!”岳云轻呼道。
    岳飞忙以指示意低声:“王兄弟干冒大险,蒋兄弟千里奔波,示警于江州,这等情意,岳飞铭于五内,只是圣旨既下,容不得岳某不来!怕是有负王兄弟好意了!”
    王处仁道:“岳爷是大宋柱石之臣,若有不测,恐怕军心动摇,不利大宋江山社稷,为何岳爷不肯见帝自明,如韩相一般讨得清白,留得有用之身,也胜过被一班贼子诬害!”
    岳飞面色转白,心下气苦,半晌才道:“当今圣上,是言辞可以动摇的么?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侥幸逃得残生,君臣相疑,生又有何益?此事且由天定,非人力可以挽回,孩儿们,快给王叔叔跪下!——”
    “扑通!”
    岳云、岳雷跪倒尘埃:“谢王叔叔报讯之恩!”
    王处仁大惊,忙扶起二人:“二位公子,小人如何担当得起!岂不折寿!快快请起!”
    一转身,王处仁却跪倒地面:“岳爷,小人罪该万死!明知王贵书中必无好讯,却还是送到枢密院!如今岳爷不肯赴阙自辩,岂不是王某害了岳爷矣!!”
    岳飞连忙扶起:“王兄弟说哪里话来!你是军中进奏官,一家老小俱在临安,安敢废事?错非如此,又如何能报讯于岳某!”
    黑暗中,岳飞父子三人悄悄离开王府,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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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兀术集大军四万,于淮北整军南渡,逼近楚、泗二州。昔年韩世忠治下固若金汤的宋地,如今终于在近十年之后又见胡尘铁骑。
    十月九日,有诏岳云入大理寺辩案,一去不还,岳飞不置一辞,李夫人大怮一日,次日起住在佛堂,不再与岳飞交一语。
    十月十三日,秦桧宣杨存中到中枢。
    “大人,秦相召见,不知眼下相爷何在?”杨存中在枢密院坐得焦燥,却只有一位当值僚官在堂,默坐半晌,不见动静。
    那僚官见杨存中发问,转入后堂,随后递出一个札子来。
    杨存中接过札子,略看得一看,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忙紧紧抓住。那僚属微微讪笑,随后面无表情道:“秦相交待一句,殿帅切记‘要活地岳飞来’!”
    杨存中面色大变,缓缓退出,去得远后,后堂才转出秦桧:“杨殿帅,切莫让本相失望!”
    那僚属奇怪地问:“相爷,怎么不让雄武营出马,将岳飞拘来,却让杨存中去?军中人手,怕是不可靠罢?”
    秦桧微笑:“杨殿帅身负临安与圣上防御之职,若还信不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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