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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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裂碑记-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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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寄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一同在门槛坐下,道:

  “不可如此任性了。”

  迦逻道:“你也不可以再这样不理我!”

  陆寄风苦笑了一下,迦逻望着他,突然也不言语,道:

  “你变了。”

  “什么?”

  迦逻盯着他看,然后闷闷地转过了头,道:“我说不上来,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讨厌你这样子。”

  陆寄风默然,迦逻十分敏感高傲,又凡事都先为自己着想,这是因为他从未与人类相处过,生活在地宫时,随时可能被杀、却又被尊为小主人,这种怪异处境才造就出迦逻的个性。因此陆寄风只以平常心看待他的言语,不去怪他。

  这一整天,他把自己关在云若紫房间,望着死去的云若紫,起初他什么也无法想,不知过了多久,在锻意炉里的训练,却让他的思维渐渐清明,自我超脱于情绪,眼前的尸体,也渐渐化作无情之物,和一片躺在泥土上的花瓣一样,已不能牵绊他什么了。

  尸体就只是尸体,和他心中的云若紫,完全分离了出来,他真正达到了“不为形累”的境界。

  他伸手解下自己颈上的虎爪链,挂在云若紫的尸身上,和原来那一条挂在一起,随着尸体永眠。

  看了尸体最后一眼,他才推门而出,离开了他内心的炼狱,重新回到人世。

  过了一会儿,迦逻又问道:

  “你说的那位云小姐呢?我要看看她!”

  正好醒来的千绿听见迦逻这一问,心中惊了一下,怕刺激到陆寄风。

  云若紫乍死,陆寄风红着眼睛跃出水亭,随手夺剑,连毙十五六人的事,她已听说了。而陆寄风又把自己和云若紫的尸体关在房内一整天,更是让千绿担心不已。想不到迦逻才刚脱困,来不及知道云若紫死了,就这么大剌剌地问了出来,不知陆寄风会有何反应。

  想不到陆寄风只是平静地说道:

  “她死了。”

  “她死了?她怎么死了?”

  “被舞玄姬杀了。”

  迦逻一怔,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圣女老人家铁面无情,原来她是爱云小姐的。”

  陆寄风问道:“她杀了亲生女儿,怎是爱她?”

  迦逻道:“就像我娘为了我好而要杀我一样,圣女老人家为了女儿好,所以杀了她,重新给她生命,让她成为和自己一样,法力高强,永生不老!我娘魄力远不如圣女老人家,一直对我下不了手,才会拖到今天。我说圣女老人家一定是一眨眼就让云小姐死了,半点痛苦都没有。”

  陆寄风道:“别再跟我说你们这些邪魔的道理!全是些丧心病狂。”

  迦逻道:“邪魔爱子女,怎是丧心病狂?”

  陆寄风道:“亲手杀子女,将好好的人变成妖变成鬼,不是丧心病狂?”

  迦逻不服气地说道:“变成妖变成鬼也是为了永远照顾啊!我娘是鬼,就一直照顾着我,不像我爹是个好好的人,他就不要我!他才是抛妻弃子的丧心病狂!”

  被他这一番抢白,陆寄风倒是无言了。迦逻道:“他们说你是云小姐的夫婿,我不信,他们骗我的是不是?”

  陆寄风道:“他们没骗你。”

  迦逻道:“若不是他们骗你,便是你骗我!”

  陆寄风道:“我没骗你……”

  “那你们是何时成了夫妻的?”

  “就昨天。”

  迦逻还是不放过他,道:“你得告诉我,你和她昨天为何就成了夫妻?以前怎么就不是?”

  陆寄风道:“有了夫妻之实,当然是夫妻……”

  迦逻追问道:“什么是夫妻之实?为什么一天就可以从不实变成实的?”

  一时之间陆寄风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原来迦逻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一想也难怪,独孤冢里没人可以告诉他,服侍他的婢女又都是纸人所化,更不可能知道人间风月之事。

  千绿忙岔开道:“二位公子,我带你们去见老爷……”

  “你快说!不说我不服气。”迦逻根本不理千绿,一直逼问陆寄风。

  陆寄风有点哭笑不得,道:“这关你什么事?你管得也太多了些!”

  迦逻道:“我当然要管,你是我大哥,我娘说一旦成为夫妻,就再也牵扯不清了,你和云小姐牵扯不清,那我……那我……”

  “那你怎样?”陆寄风问道。

  迦逻却只是别过了脸,不知是什么神情。

  陆寄风已习惯了迦逻的莫名其妙,反正见怪不怪就行了,便不理会他,对千绿说道:“千绿姑娘,劳烦你带路,我想见云老爷。”

  千绿道:“是,陆公子,二位请跟我来。”

  千绿带他们走向前堂的一路之上,已有不少通报的仆侍先一步向云萃禀报,云萃已等在堂上了,见到陆寄风,便迎上来,握住了他的双臂,十分激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长叹欷吁。

  反倒是陆寄风安慰道:“云老爷,若紫早已知道自己天命将至,您不必难过。”

  云萃问道:“是吗?”

  陆寄风将云若紫事先写好的谶诗告诉了云萃,云萃这才释然,虽然这十年来,他将云若紫像个神仙似地尊敬供养,但是毕竟她也曾承欢膝下,也曾天真烂漫,云萃也确实对她寄予了父女之情,此时心中之悲,和一般的父亲失去爱女,并无二致。

  云萃道:“你是若紫的夫君,她要葬在这里或是南边,就由你来全权决定。”

  陆寄风道:“一切从简,就葬在这里吧。”

  他转身轻轻将迦逻拉上前,道:“这位是封伯伯之子,他想见封伯伯。”

  云萃道:“封兄缠绵病榻,已有十年,这……?”

  迦逻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的样子,时间实在搭不太上。虽然陆寄风这么说必有道理,但还是不由得云萃生疑。

  陆寄风望了望迦逻,道:“你来说吧!”

  迦逻也不对云萃解释,只是说道:“我要先见见他。”

  云萃道:“是该见见,陆寄风,还有这位……”

  云萃到现在还不知该如何称呼迦逻。陆寄风牢记着迦逻说过不能将他真名外传,就连老孺与姥姥都不知道迦逻的本名,因此便不答腔,等着迦逻自己说。

  迦逻却不知云萃把话停下来的意思,见陆寄风看着他,也莫名其妙地回看陆寄风。

  陆寄风道:“云老爷问你叫什么。”

  迦逻道:“我不爱说!”

  陆寄风道:“你想云老爷怎么称呼你,自己告诉他。”

  云萃不知道迦逻全不懂人情世故,便笑道:“既是封兄之子,那么也是老朽的世侄了,封世侄……”

  迦逻道:“我不姓封!他不要我,我不跟他姓!”

  云萃一怔,迦逻这才闷闷地说道:“我叫迦逻。”

  陆寄风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他就这么直接地说出了名字?

  陆寄风道:“云老爷,他生长在罕无人烟之处,不大通得世务,请您不要见怪。”

  云萃这才释然,道:“原来如此,请跟我来。”

  云萃亲自带着陆寄风和迦逻来到丹房,此地十分安静,房外的小院里只有古松苍石,白屋黑瓦,一股淡淡沉香弥漫空气间,还有隐约的古琴之声,衬托着出尘雅意。

  云萃轻轻推门而入,绕过隔屏黄帘,陆寄风与迦逻才看见那躺在榻上的男子,他双目闭着,瘦成了一副枯骨,脸颊整个凹陷了下去,除了胸间还有微弱的呼吸之外,完全是一副干尸的样子,十分可怕。

  迦逻走上前去,对他看了一眼,才抬起头望向陆寄风,道:“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陆寄风道:“他从前不是这样,而是为了保护若紫,被舞玄姬的手下害的。”

  云萃声音哽咽,道:“唉,这十年来,我找了无数的名医或武林高手,诊断封兄的情况,他断了的脉、毁了的内脏,都一一给治好了,但却总是不醒,只能进些汤水,毫无起色。”

  陆寄风想起他从前的丰姿潇洒,不由得心中恻然。

  云萃又道:“除了有十个人专门服侍他的起坐之外,我还让人天天为他操琴,以养其气,但愿兄长复元之时,灵性如初。”

  陆寄风拾起封秋华细如枯柴的手臂,轻按了按他的经脉,果然像云萃说的那样,身体内所断的骨骼经脉都被细细地接好了,但是却生气全无,像是一尊活死人。

  陆寄风沉吟了一会儿,想起在独孤冢中,曾有几颗回生精落入花房的地洞中,被当成花种的牺牲者给服下了,而伸出手抓住姥姥的脚,不知道回生精是不是有让人回复生气的功用。

  陆寄风问迦逻道:“这样的身体,回生精能救得好吗?”

  迦逻道:“回生精专门复人生气,应该可以的,你快试试。”

  云萃一听,大喜过望,道:“有这样的妙药?太好了。”

  陆寄风伸手正要取怀里的回生精,伸手一摸,却空无一物,脸上不由得出现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迦逻问道。

  陆寄风道:“回生精不见了!”

  “什么?”迦逻一愣。

  陆寄风翻遍了全身,就是找不到那小小玉匣,登时作不得声。

  难道是掉在半路之上?或是被人所偷?如果是被人偷取,又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身上取走此物?

  迦逻急问道:“怎么会不见了?”

  “这……”陆寄风努力回想,实在想不起是何时失落的,难道会是手脚被捆之时,舞玄姬顺手取回的?

  陆寄风越想越有可能,除了舞玄姬之外,应该也没有别人知道此物妙用。

  陆寄风道:“大概是与舞玄姬过招时,被拿去了。不过不要紧,我再试试别的法子。”

  他取下挂在壁上的剑,在指上刺出了一点鲜血,撬开封秋华的口滴血入内,然后轻轻扶起他有若尸骸的身体,让他端坐起来。这十年中,云萃对他果然照顾的细心无比,随时有仆侍为封秋华翻动身体,或是为他动动手脚,伸展筋骨,因此他虽卧床多年,全身骨节都还十分柔软,并未僵化。

  陆寄风将他身子扶坐之后,双掌抵着背后的风门、天宗等穴,将真气顺着足太阳经、手太阳经传入,推送自己的天婴血气,却发现自己的真气和以往不同,似乎有些驳杂不纯,还带着一股寒气,陆寄风不禁一怔,放慢了推送真气的速度,这股突来的阴气,难道是因为自己接受过云若紫的元功,所以才会改变了体质?

  但是他也察觉出自己的血气进入封秋华体内之后,死气沉沉的经脉都渐渐流转了起来,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太阳经游走,至足三阳经;足太阴经等诸经脉,一一贯通天柱、风门、肺俞、承山、风池、肩井、环跳等遍身穴道,所过之处,五脏六腑隐隐然出现微弱的一丝生气。

  陆寄风专心一致地以自身功力为封秋华行气,真气在封秋华体内走了三遍,才收功而起,一旁的云萃和迦逻都关心地看着他,迦逻问道:

  “陆大哥,你耗了这么多真气,你……还好吧?”

  陆寄风道:“这没什么。”

  他回头看封秋华的气色,青白的脸上果然有了一点点血气,令他大感欣慰。

  他这样以自身真气传送到病人体内,得耗去一般人数年所修的内力,一直以来,看过封秋华的武林之人也不是没想过这种法子,但是谁肯牺牲内力救人?因此封秋华竟不见起色。

  云萃见了,更是感激涕零,道:“陆寄风,你这样救他,牺牲也太大了……”

  陆寄风道:“云老爷,您不必为我担心,我修炼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得多,牺牲几年的功力给封伯伯,很快就可以练回来的。封伯伯体内太虚弱,不能承受太多我的血气,明日我再给他行一遍功,几日下来,应该可以改善。”

  云萃喜出望外,不停地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兄长还有救,难怪若紫要我把他带来……唉!”

  想起云若紫死得这么突然,而且还是在与陆寄风相逢后就死去,云萃又感到一阵悲痛。失去女儿之悲,与结义兄长重生之喜同时降临,一时之间倒令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了。

  夜里,陆寄风与迦逻独处时,才问道:“你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可以随便说出去吗?怎么今天你就说了?”

  迦逻道:“我高兴说就说,要你管得?”

  陆寄风道:“你以前说名字被知道了,你娘就保不住你,原来只是在骗我?”

  迦逻望着陆寄风一会儿,眼中隐隐有一丝怨意,转过了脸道:“我是阴魄所生,不算是个完全的人,若是有法力高过我娘的妖或鬼,也会收魂大法,知道了我的本名,就能将我的魂给摄去,甚至给化了。”

  陆寄风一听,大吃一惊,道:“那……那你还说出去……?”

  迦逻道:“反正我也不怕了。”

  陆寄风道:“唉!你这么任性可不行。我会告诉云老爷,请他千万不要将你的名字说出去。”

  迦逻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陆寄风又问道:“这有没有办法可解?你娘有没有教你修炼的法子?或许你也修炼法术自保,就可以了。”

  迦逻低声道:“我有修了一点点,但是功力还太低,不济事。”

  陆寄风道:“不要紧,我会保护着你。”

  迦逻道:“真的?你肯保护我?”

  陆寄风道:“当然,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

  迦逻笑道:“我看天下间,能与你一争高下的,除了司空无之外,就是圣女老人家了,若是你保护我,我就高枕无忧了。”

  陆寄风道:“你爹是个修道人,等你爹清醒之后,他或许可以教你些正派的道法武功,让你有自保的能力。”

  迦逻轻垂眼睫,有些忧愁地说道:“可是……我有些怕他醒来。”

  陆寄风问道:“为什么?”

  迦逻道:“他当年不要我娘,也不要我,我怕他见了我之后,不愿相认……”

  陆寄风道:“不会的,他是个仁善的好人,见到你不会不认的,你的模样又生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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