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大师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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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大师的噩梦-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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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君的计策显得十分孩子气,但从结果来看,我又中计了。我应该“认输”,但——唉,我实在不服气。
  “这次我可费尽心血哩!”U君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
  “《钝钝桥》的诀窍在于:让读者以为故事中全是人类,其实里面有一群猴子,因此无法详细描写那个聚落。这次却反过来,是狗群中混入了一个人,所以必须用比较多的篇幅来描写狗,结果页数增加很多……”
  喂!这种话你怎可自己说出口?想到这里,我又是愤然噘嘴。
  “咦,怎么啦?”U君歪起脖子,“突然生气了?”
  “——没什么!”我想装出若无其事貌,无奈声音明显流露出怒意。
  两年前的那一夜,我也是气得要命。这次的心情和那次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他来访的目的,我完全了解。他那天真笑容的含意,我也心知肚明。写这篇“猜犯人小说”需要费多少心血与热情,我也一清二楚。尽管如此,我却克制不了这种……
  “绫辻先生,你怎么啦?”U君望着我,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担忧的阴霾。我闭起眼睛,他的身影便消失了。我的心情极端复杂,难以言喻。
  “喂,绫辻先生……”我用双手摇住耳朵,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在此时——有一句话忽然从脑海中的记忆底层浮上来。
  那是在十多年前,当我还是大学生时发生的事。我所属的“推理小说研究会”常举办“猜凶手”活动。有一天,我在大会中发表了一篇“野心作”,在很多方面都打破成规,和别的作品大异其趣,连“游戏的公平性”也都在不及格边缘。结果,没有人猜到答案。我因骗过了所有高手而满心喜悦,但有一位担任当时会刊主编的人士,却大表不满,对那篇作品还下了一句评语——这是一块指向绝路的路标。
  我掩耳闭目,缓缓摇头。
  这是一块指向绝路的……我轻叹一声,微睁双目。
  U君姿势不变,仍以担心的眼神望着我,继续说话。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因掩住耳朵,话音听不清楚。
  片刻后,U君那瘦弱的身躯似乎摇晃起来,连身上的厚皮衣在内,他的轮廓好像渐渐变模糊了。或许是他自己也已发觉的关系,他拿起原本摆在旁边的背包、手套和安全帽,放在大腿上。接着,他那张惨白的脸孔浮出万分孤寂的笑容。在此同时,他整个人的轮廓变得更加模糊,色彩也逐渐变淡,终至近乎透明,形如幽灵,状似鬼魅。
  我再度闭目,但这次不再掩耳。我好像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但我不能确定。
  “消失吧!”我低声念道,然后睁开双眼。U君此刻已然不见踪影,所以我也不晓得他是否已听见。
  第三篇  法拉利看见了
  1
  我的处女作问世之际,K谈社文艺编辑U山先生帮了我很大的忙,后来我就一直和他很要好。
  U山和我一样,都是生在京都,长在京都。他比我年长许多,却绝不倚老卖老。D大学经济学院毕业后,顺利进入一家大商社工作,但第二年就辞掉,改到K谈社任职。据说他跑去当编辑的原因是“只盼能见到《献给虚无的供品》的作者(棒槌学堂注:中井英夫),并与之共事”,可见他对编书是多么有兴趣。
  他个子矮,皮肤黑,脸长得有点像画册中的“可爱厨师”。戴上墨镜后,也有人说他很像最近的吉田拓郎。我自己则是认为他跟评论家野崎六助十分神似,简直像兄弟——但无论别人怎么说,U山本人似乎都不赞同。
  拙作《杀人迷路馆》中有一位编辑宇多山英幸,就是以U山为蓝本的。该书将宇多山写成一个酒鬼,一喝酒就趴在地上大嚷“我是一条毛毛虫”、“我要回原始世界去”……其实这是真人真事,就发生在U山身山。不知该叫幸运或不幸,我就曾亲眼目睹过。那是他打着赤膊,在屋内滚来滚去,活像一只毛毛虫。那景象令我既害怕又心酸,还差点就多管闲事劝他以后少灌黄汤。
  故事就发生在一九九五年春秋——亦即U山意外升任K谈社平装小说部经理,由新手A元君接任原职负责编我的书那一年。
  ★
  “……听说邻村最近发生了奇怪的案件呢。”U山之妻K子以优雅的语气说道。她比丈夫小两岁。
  “奇怪的案件?”虽然当时我已喝得醉醺醺,但一听见“案件”两字,却立刻有了反应。此种可悲之习性,乃推理作家所特有。
  “是什么怪案?”
  “就是……”
  K子将水果盘置于桌面,“哟嗬”一声坐到沙发上。她的身材娇小玲珑,比U衫更矮更瘦,但脸蛋小巧可爱,秀外慧中,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姬圣女。而且气质高雅,厨艺极佳,又会演奏大提琴……见过这对夫妻的人,绝大多数都会说:“鲜花牛粪,可惜可惜!”U山听了,总是猛点头说:“至理名言,深得我心。”
  “就是说,最近——这个礼拜二晚上……”K子的语调永远是那么和缓稳重。无论何种状况、何种话题,她讲话的节奏永远不慌不乱;“就是住在邻村那个……”
  “喂、喂。”此时U山插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说。”他从晚餐前就猛灌啤酒,早已酩酊大醉,口齿不清,还好讲话勉强还能听懂。
  “哦?”K子美目望向U山。虽被打岔,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什么事更重要?”我问道。
  U山俯视空酒罐,道:“我才喝了两口,怎么酒就没了?”桌上满是空的啤酒罐,其中大约一半是U山喝掉的。另一半我只分了一杯,其余的则全在A元君肚里。K子滴酒不沾,只品香茗。
  “冰箱中也没了。”U山大声指控;“那是不可能的!”
  “你就适可而止吧,别再喝了。”K子岔开话题。
  U山哼了一声,悻然说道:“那就奇了,明明买了很多,怎么……”眼珠往上一翻,瞪着K子又道;“你藏起来了吧?”
  “哪有?藏也没用,因为你U山先生会马上找出来。”已是多年夫妻,K子却依然称其夫为“U山先生”。我从来未听她叫过别的称呼。U山这边也一样,老是将K子婚前的旧姓拿来加个“小姐”,就这样称呼其妻。我起先听了感到很不自在,但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
  “哼!”U山抱着胳膊,懊恼之色更形强烈。
  “奇怪,酒没了……事情严重了。”
  “U山先生,U山先生。”刚上任的A元君以客气的口吻插嘴道。他有一张圆滚滚的脸,活像一个戴了眼镜的布制熊娃娃。但人不可貌相,最近我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身上从不带钱包,也不戴手表,车子是MG,碗中的饭每次都扒到一粒不剩……今年三十岁,单身,择善固执。
  置于贪恋杯中物这点,A元君丝毫不输给U山,千杯下肚亦面不改色。但他烂醉如泥时,并不会变成“毛毛虫”,所以周遭的人比较放心。顺便谈谈我自己,我只要两、三杯啤酒,就会醉倒不省人事,体质不可谓不差。
  “U山先生,酒一买回来,你自己就全搬到阳台上去放了。你怎么忘了呢?”
  U山一听,双眼圆睁,似乎喜出望外,“哦”了一声,便往阳台走去,顷刻间就抱回一大堆啤酒罐。外面寒风飕飕,啤酒早已冻得冰冷。
  K子面露讶色。U山好像很得意,一边斟酒一边偷看她。
  “绫十兄也来一杯如何?”他向我劝酒。
  “我不行啦。”我婉拒了。原因除上述的虚弱体质外,发烧也有关系。今天一大早我就全身发热,大概是受了风寒。方才我向K子要了一些感冒药,配了一杯啤酒吞下肚,所以现在已头重如山,昏昏沉沉。
  “那A元君也来一杯。”U山说着,就要倒酒。
  A元君立刻说:“U山先生怎么光喝啤酒?我倒想喝别的酒。”
  U山“哦”了一声,上身用力往后一仰,然后向K子说:“A元君说要喝别种酒,我们不是有威士忌吗?”
  “啊,有——要掺什么吗?”
  “冰块。”
  K子走到厨房拿干净的杯子和冰块,并说:“绫十先生,你要茶还是咖啡?”
  “咖啡好了,愈浓愈好。”
  “那我就顺便泡咖啡。”
  一切就绪,饮料备齐后,U山举杯道:“来,大家干一杯!”看样子,他好像因为得知啤酒还剩很多,所以心情特佳。
  “好了,那么……”U山回到最初的话题,就像他没插过嘴似的;“刚才你说有什么怪事呀?我好像从未听说过呢。”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K子的口气十分平稳;“就是说,隔壁那村子……有位葛西先生住在那边,你晓得吧?”
  笠井先生?(棒槌学堂注:“笠井”日语发音同葛西。)我一听,自然立即想到作家笠井洁,但我知道笠井洁家有“吸血鬼亭”之雅好,虽然同是在八岳岭的山麓地带,但应该离此地相当远,不可能是“隔壁那村子”,那么?……
  敢情A元君也有相同的疑问。他一面摇动酒杯,一面像只幼熊般侧头偷看我。U山似乎也大惑不解,以讶异的神情问道:“哪来的这个人?”
  “啊呀,你怎么忘了?”K子杏眼一瞪,好像一个母亲在看自己那成绩很烂的儿子;“就是那个……那个衣着光鲜的老头,常坐法拉利出来的……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咦?——啊,对了!”U山以拳头轻敲自己的脑袋,说道;“好像是听说过,什么法拉利……唉,到底是谁呢?”
  “真是健忘啊,U山先生,上次我提到他的时候,你一定是在醉醺醺的状态吧?”
  “啊哈,真丢脸。”看来这位“笠井先生”定非作家笠井洁。我知道笠井洁的爱车是雷诺的阿匹奴,从未听说过他乘坐法拉利,而且,他也还未到让人称作“老头”的年纪。
  “——就是说……”K子依然以不慌不忙的口气说道;“那位葛西先生心爱的小新,在本周二——十四日夜晚被人杀死了。”
  2
  十一月十八日,星期六晚上。
  我来到U山夫妻的别墅。此处位于信州八岳岭的山麓。这一带是避暑胜地,别墅很多,四周全是别处罕见的美丽白桦树。U山夫妻的小公寓就在其中,房子造型十分潇洒美观。
  平常我都只在京都大街一带走动。十七日早上,我由东京启程,前往轻井泽。每年这个时节,有“轻井泽大师”之称的内田康夫先生(棒槌学堂注:推理作家),都会在此地大宴宾客,招待亲朋好友,名为“轻井泽暮秋同乐会”。我与内田先生有一面之缘,因此这次也应邀赴约。本来我很懒得出远门,因念及能够吸到睽违已久的信州空气,故而答应前往。
  原先预定在轻井泽的旅社暂宿一宿,事毕马上回京都,不料U山说:“好不容易来了,干脆和A元君到八岳岭来玩吧!”因U山和A元君都参加了内田先生的宴会,而且两人都是开车来的。所以翌日我只要搭其中一人的便车去八岳岭即可。K子也会及时赶去回合……这么一说,我当然心动了。
  十月底的时候,我的短篇集《眼球绮谭》已顺利由S英社出版。接下来是一本杂文类的随笔集,已谈妥要让K谈社出版,负责和我接洽的是A元君。这是他接替U山职务后的第一件工作。去那边可以谈公事,亦可谈私事,何乐而不为。于是,形成就这样决定了。
  K子已抢先一步抵达别墅。这天晚上吃的菜里面,就有很多她前一天亲自去采来的菇类食物。
  “不知叫什么菇,反正应该能吃吧?”
  饭前听K子这么一说,我的心里直发毛,A元君似乎也有点害怕,不过K子亲手做的菜,依旧十分美味。幸好吃下以后并未四肢麻痹,可惜我因重感冒,佳肴满桌确食不下肚。
  随笔集的事已在晚饭前全部谈妥,因此进餐时自然就谈到了下一本长篇小说。我在一九九二年春天发表了《杀人黑猫馆》,后来就没有再写“馆系列”的作品了,出版社方面希望我继续写。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在今年春天发表的《尸体长发之谜》的“后记”中,曾宣布:接下来要写“馆系列”的作品。但实际上因公私两忙,抽不出空,至今仍未动笔。
  “这次是什么“馆”?已经决定了吗?”U山肃然问道。
  “决定了。”我点头道。“这次叫“奇面馆”。”
  “鬼面?鬼怪的面?”(棒槌学堂注:鬼面日语音同奇面。)
  “不是。是“奇怪的面孔”,叫《杀人奇面馆》。”
  “就是《三年奇面班》的奇面。”A元君道。
  U山歪着脖子道:“什么意思?”
  “那是漫画的书名,很久以前的。”
  “哦,我不知道有那种——跟那套漫画有关吗?”
  “没有。毫无关联。”
  “这次的随笔集忙完后,你大概就会正式动笔了吧?”
  “正有此意,不过……我另有一腹案,也许会先写另一本,现在就是犹豫不决。”
  “哦,那又叫什么“馆”?”
  “尚在保密阶段。”
  “反正明年出书后就知道了。读者想必也翘足引领,企盼已久。”
  “——嗯。”
  “怎么好像一点志气都没有的样子?”
  “嗯……啊,我会全力以赴的,敬请拭目以待。因最近我接进了电动玩具软体设计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不过我想,同时写小说也可以……”
  当时我如此回答,事后我才知道,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是我自己陷入永生难忘的苦境,此是后话不提。
  当K子说“葛西先生的小新被杀”时,我们三人同时发出惊叹声,这大概是因那个“杀”字超乎意料之故。自己在小说中写过无数次的“杀”字,写到都腻了,但在真实生活中突然听到此字时,却惊讶得手足无措,至今我都还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你是从新闻报导上,得知此事的吗?”
  U山问道。K子轻摇头道:“报纸和电视不会报导这种小事的。”
  “地方办可以登呀,这附近又不常发生杀人案。”
  “可是被杀的是……”
  “笠井先生的小新,不是吗?”U山忽然露出仿佛在眺望远方的眼神,说道;“唔,这两个名字配在一起,好像具有什么“暗示性”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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