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瞳。
“怎……怎么回事？”
李涉将小椿放下，托着她的腰免得她一下子从失重状态回归大地不适应而摔倒：“就如你所看到的这样，下面是平地。”
小椿嘴角抽了抽：“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来不及了。”李涉顿了一下，戏谑般地看着她，“秤砣。”
小椿：“……”
因为她太重了所以支持不住了么……
小椿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前方突然一阵寒气逼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怎么突然这么冷……”
李涉却是没有说话，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而小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发现，在这个深洞的底部，竟然有一个漆黑的甬道，而这突然传来的冷意，便是从这个甬道之中散发出来的。
“走不走？”小椿问李涉。
李涉道：“走。”
这个长长的甬道就像没有尽头一般，他们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可还是见不到一丝光亮，黑暗将他们吞没。更糟糕的是，而越往里面走，冷意越盛，好似寒冬腊月，仿若冰天雪地。
小椿冻得双臂环抱将上身缩成了一团，可牙齿还是在不住地打颤，无法预知前面是什么，无法预知光明还有多远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心里还是在直打鼓——不会死在这里吧？
这么一想，她浑身一哆嗦，又打了一个喷嚏，这时，她听到身边的脚步声一顿，接着肩膀上传来一阵温热，一件外衣就这样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小椿诧异地抬头望他，李涉却已伸手牵住了她的小手往前走了起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小椿却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冷了，身上和心里都是暖融融的，她甚至觉得，要是能时间静止，要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就这样，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该有多好。
“叮铃铃……叮铃铃……”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阵铃铛的清响，在寂静的甬道之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空澈，李涉停住了脚步。
这个铃声……
腰间的未央没有了绸布的遮掩颤动得更加厉害，好像急不可耐一般，断断续续的剑鸣声和着清脆空灵的铃铛声，似乎在一呼一应。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李涉的心跳突然之间加速了，呼吸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有什么堵住了胸口，有什么让他窒息。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向着隐隐约约的一丝光亮走去，手却被拉了一下，他不解地转过头去，停在原地的小椿的脸在黑暗中无法辨清，她的声音却带着奇怪的沙哑。
“能不能……不要过去？”
“什么？”
“就是……就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小椿小声地说着，却马上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往前走吧，应该快到了。”
视野之中越来越亮，而当那一片闪耀着的光明刺痛了小椿的双眼时，她的心好像也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洞窟。
厚厚的冰层将这个洞窟覆盖，使石壁如镜面一样明亮而剔透，晶莹的冰面上映出了二人的身影，而冰冷的寒气亦将二人所笼罩。而在这洞窟洞窟之中，无数红色的丝线相互交织，繁杂了二人的双眼。丝线之上，挂着数不清的一串串银色的铃铛，它们相互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响，而冰的光与银的光相互映衬，光洁明亮，清净苍茫，竟不似凡间，恍若仙境。
冰窟的正中，错杂的丝线与铃铛所围绕着的，是一张透明的冰床。
那个冰床上，躺着一个白衣女子。
李涉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身子一震，眼里突然有些酸涩，而胸口也传来阵阵的痛感，心跳在以自己陌生的频率跳动着，就好像这个心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小椿怔怔地望着那个躺在冰床上的窈窕身影，有些失神。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在记忆中应当温润而儒雅的声音，却带着有些颓废的嘶哑从二人身后响起：“过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着了么。”
李涉猛地转过头去，便见到从黑暗之中，一个高挑的身影向他们慢慢走来。
“何觞……”李涉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本应如玉的面容此时却显得十分憔悴和狼狈，他的眼底有些青黑，下巴上也满是青青的胡茬，而双眼竟是冰冷而空虚的。听到李涉的话，何觞微微一怔，蹙起眉头看着他：“什么意思？你不是……”他迟疑了一下，望向了躺在冰床上的女子，眼里泛起淡淡的温柔，“为了她而来的吗？”
“她……是谁？”李涉顺着何觞的目光看向那个让他感到心痛和悸动的身姿，目光有些直，又有些茫然。
何觞一愣，惊诧地看着李涉，却只一瞬，想到了什么的他只是苦笑着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原来是她……我早该想到的，真是她的风格啊……”
“什么？”李涉皱起眉头，伸出手抚上胸口，那里十分难受，又闷又痛，好像在抗拒着什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又好像在焦躁着什么。
何觞的眼睛黯了一黯，最后嘲讽地扬了扬嘴角：“都已将她忘记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一股怒气突然涌上心头，李涉脸色一沉，倏地闪身到了何觞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声音低沉得可怕，却掩饰不住微微的颤抖：“她是谁？”
面对倾身而来的强大压力和止不住的冰冷寒意，何觞却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淡淡地望着李涉不镇定的眸色，笑道：“这会倒是想起问她是谁了？既然不记得了，又何必想起！”
李涉闻言怒火却是越烧越旺，他愤怒地盯着何觞淡然而疏离的眼睛，恨不得将他撕碎。几乎是咬着牙的，李涉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提高了一些：“告诉我，她是谁？！”
“如果是个男人，就自己将她想起来！”何觞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声音却冷硬了起来，“洵国的皇帝陛下，什么时候需要别人告诉你这些东西了？”
抓着何觞衣领的手愈发紧了起来，感觉二人之间的空气已经凝固成冰，这种紧张的对峙让在一旁插不上话的小椿感到了窒息，她只好战战兢兢地开口道：“那个……有……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第73章 未央章（9）
何觞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从一开始就畏畏缩缩躲在一边的娇小女子，他冷淡的视线微微偏过去扫了一眼，在对上那双清亮得有些奇异的眸子时，瞳孔却是蓦地一缩，身体瞬间一震。
感觉到了面前男子的异样，李涉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他皱起眉头：“你……”
“呵，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何觞的低语让李涉心道不妙，而就在这个时候，何觞突然施力挣出了李涉的控制，一个旋身，袖中玉笛滑落，他已来到了愣住的不知所以的小椿身边，而还未待他做些什么，“当——”的一声，他的玉笛堪堪挡住了李涉劈来的利剑。
双手几被震麻，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何觞轻扯嘴角，目光却是森冷的：“陛下好身手。”
“不要动她！”李涉戾气四散，警告的声音带着从所未有的杀气。
何觞眸色一动，竟是笑出了声：“你竟然如此重视她？！”虽是嘲讽的语言，但何觞的心不免被深深动摇了。即便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却仍然下意识地护着这个女人，难道这两个人……是天意吗？
他才不相信什么狗屁天意！
“你可知，你带着的这个女人不过是夺取了他人的灵魂苟延残喘？”何觞瞥了一眼身边吓得一动不动的小椿，道，“哦不，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个死人罢了。”
“你……你说什么？”小椿双手捂住了嘴，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一种巨大的恐惧萦上心头，让她惶惑不安，下意识地抗拒着——
不，不要说出来！
“说来也是一件旷世奇闻，竟有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又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去的二人存于世间……”
小椿脸色褪尽，她哆嗦着捂住了耳朵蹲在了地上，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不……”
“所以在腊月二十九的那天，你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所以化作萤火的她的灵力和灵魂才会偶然地进入了你的尸体之中，让你又‘活’了过来……”
李涉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头越皱越深。
坠落悬崖，失去记忆，突然识字，那些术法知识……一切似乎都对上了号，有什么呼之欲出。未央的颤动越来越猛烈，几乎要不受他的控制，“当——”的一声，何觞的玉笛格开了李涉的剑，二人均是退后了两步。李涉的左手抚上了右手抓着的剑柄，死命地制住了差点脱手的未央。
“共鸣……”何觞眼里寒光一闪，语气却有些落寞，“她竟然将墨玉石都给了你。”
还未待李涉明白他话里的意味，何觞已经转向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椿，声音里带着温柔暖意：“阿音，回来吧。”
小椿蓦地睁大眼睛，大脑“嗡”的一声归于空白，周遭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只剩下一个蛊惑般的嗓音在耳边回响——
“记起来吧，你的名字，是白莯音。”
“铃襄公主，白莯音。”
你是铃襄公主，白莯音。
悠扬的笛音在洞窟中响起，在听到那凄凉的笛音的一刹那，小椿感到一阵眩晕，一下子跌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她只觉得身上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就好像有什么在拉扯着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地面彻骨的寒意已经感觉不到了，剧烈的痛感盖过了她其他一切的感官知觉，她很想大喊出声，可是一阵一阵的痉挛让她无法言语，只能梗着脖子痛苦地喘息。她在迷蒙之中听到了有人喊她的名字，听到了兵器交接的声响，可是纵然那笛声停止，她的痛苦也未减分毫。意识渐渐散去，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艰难地偏过头去想要看清那个人，可是眼前只剩下一片湿润的模糊。
“凌铃——！”
李涉失声喊出，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目眦欲裂，变得赤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眼里却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恐慌。
啊，凌铃是谁呢？
这么想着的那一瞬，所有的疼痛一下子消失了，身体好像变得万分轻盈，然而汹涌而来的寒意却将她拉进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倒在地上的人儿一动也不动了，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俨然已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在萤火包围下倒在自己怀里的身影，李涉大喝一声，挥剑斩断了何觞的玉笛，看也不看他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跪在了小椿的尸体旁。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停住了，僵在了那里不能动了——
他害怕了。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一旦用自己的手碰触了她，她的身体便会化为漫天的萤光，只在他的怀里留下空空的衣物。
“原来你还记得。”何觞颇感可惜地看了一眼手中已经断裂的玉笛，望着李涉的背影道。
“不要与我说话，我怕我现在就会忍不住杀了你。”沙哑的声音带着隐忍与克制，李涉仍凝视着小椿苍白的睡颜，没有动。
何觞挑眉：“你既然已经记起了‘凌铃’，又何必去在意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生死？”
“凌铃？我不认识。”
听到了李涉的话，何觞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难不成他并未记起？刚刚不过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口么？她……其实仍存在于他的潜意识里？
李涉将之前搭在小椿身上的外袍从地上捡起，拂了拂灰尘，然后轻轻地、好好地盖在了她的身上，温柔地就像怕碰碎了一般。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未央，直起身子朝向何觞，眸里就如冰封的潭面，死气沉沉，幽深得什么都看不见，四溢的杀气比之前更盛，恍若即将大开杀戒的阎罗。
“我记得之前警告过你，不要碰她。”
何觞道：“我也说过，她不过就是一个死人，在遇上你之前，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李涉举起手中的剑，指着何觞。
何觞并不畏惧，他望了望在冰床上的女子，看见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萤光慢慢融进了她的身体之中：“很简单，让她醒过来。”
想到之前何觞对小椿说的话，李涉皱眉：“铃襄公主白莯音？我记得她已经死了。”
“是啊，因为你而死的。”何觞苦涩地扯了一个笑，他微微垂下眼眸抿了抿唇，再转向李涉的时候双眼里却已布满了恨意，“然而你却不记得了她！”
话落之时，何觞一下子冲到冰床旁抽出了暗格里的一把玉剑，蓄力其中，强烈的剑气将玉剑包裹，回身直接迎击了李涉劈斩而来的未央。
“你可知你的剑为何到了这里会如此不听使唤？”何觞一面格挡着步步杀招的未央，一面问道。
李涉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没有间歇地挥剑攻击着。
面对倾压而来的密密麻麻的剑影，何觞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即便在严寒的洞窟之中，汗水还是将他浸透。不断喘息着，何觞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墨雪双灵石，一黑一白，本为一体，感知对方就在近处，自然产生共鸣。”
两剑相撞，强大的冲击力又将二人拉开了距离，何觞以剑撑地半跪在地上，抬起头望着面前不动声色似乎无感无知的男子：“你的剑是用双灵石中的墨玉石所铸，而她——”何觞摇摇晃晃得站了起来，指着冰床上的女子道：
“她的肉身，便是用雪玉石所造。”
李涉的身子晃了晃，何觞看见了他眸子里的动摇，再道：“早在六年前，武烈皇后便开始用雪玉石在这个灵气密布的地方塑造一个肉身，但无论汲取多少灵气，纵然这身体是‘活’着的，也没有办法像一个人。”
“直到腊月二十九那一天，‘它’才终于展现成了她的模样。”
腊月二十九，是铃襄公主逝去的那一天。
“你所重视的那个女人，她的灵魂并不是属于她自己的，而是属于阿音的。”
“你……闭嘴！”李涉死死地咬住牙，眸里凶光毕现。
何觞看到李涉急红了的眼眶、怒火中烧的模样，心情却是莫名地舒畅起来。他不在意地耸耸肩，半坐在冰床上，伸手轻轻抚了抚女子如陶瓷玉石一般细腻白皙的脸庞边的一缕发，眼神温柔如水：“你在否定些什么呢？术师的灵力即其生命、即其灵魂，只不过这大千世界，竟拥有了能重新汇集这灵力的容器罢了。”
武烈皇后万俟浅仪还在时，便将雪玉石的秘密告诉了他。这块至阴的灵石，以一人之血之灵力供养便可幻化成此人的肉身。皇后娘娘一直定期取了公主殿下的鲜血和部分灵力在沧溟山养着这块灵石，汲取天地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