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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涉皱紧了眉，却没有说话。
“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一个值得为她付出一切的人，不要像我这样，自以为解决了所有麻烦的事再去迎接她才是最好的，因为——没有什么是会停留在原地的。”李卿沙哑的、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殿中回响着，清淡得如一缕清风，好像带着一丝怀念和怅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般。
李涉突然觉得胸口有些沉重，他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其实无须与我说这么多。”
“是啊，为什么会与你说这些呢？”李卿呢喃道。
“至于这件事的答复，之前我已命人传话了。我说出的话、许诺的事，从来不会收回，你大可不必如此试探。”说罢，李涉一拂袖，离开了庆成殿。
冷冷清清的偌大庆成殿中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朕从未质疑过你的承诺，也未曾想过要试探你的真心。”
“朕恐怕，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位称职的父亲了吧……”
腊月十七，洵武惠皇向穆玄夷皇下战书，称玄夷皇白澈沉迷术法，国内妖术横行、民不聊生，要代天诛之。
丽、祁两国亦表示深受穆国欺压，愿出兵相助。
腊月二十五，洵太子李涉帅洵、丽、祁三国联军，号称二十五万，兵临穆国边境。
彼时谢千浣正抄着一个小手炉窝在床上，偏头瞅着郑轩文搅着一碗乌黑的药汁。
谢千浣吸吸鼻子，扁嘴道：“那是什么破玩意儿？本小姐才不要喝！”
郑轩文翻了个白眼，端着药碗走到谢千浣床前：“我说谢大小姐，这可是你自己写的药方啊！”谢千浣无奈地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捏着鼻子喝了一口，接着一吐舌头：“怎么这么苦啊！”
郑轩文搬过一旁的凳子坐下，撑着脑袋道：“亏你还是大夫呢，药不苦能叫药么？不过你这丫头说是让我过来复诊的，怎么你倒给病倒了？”
谢千浣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药，闻言撇撇嘴：“我是大夫又不代表我喜欢喝药！而且谁知道这天变得这么快，转眼就冷成这样啊……”
郑轩文耸了耸肩：“毕竟入冬了呀……”
是的，入冬了啊。
郑轩文望着屋外飘散的雪花，突然觉得有些惆怅——不知不觉已经在无香谷待了大半个月了啊……
刚随着谢千浣进无香谷的时候，传说中的医圣迟凉枫就那么干巴巴地瞪着自己，看那个架势是恨不得把自己一劈两半，谢千浣好不容易说动了这尊大佛，自己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会对他亲爱的宝贝女儿兼徒儿又任何非分之想，结果刚刚平和一点的迟医圣又瞪起了他那双火辣辣的眼睛：
“怎么着，我的女儿还入不了你的眼了不成？！”
这让郑轩文郑三少爷完全没有想法，这父女两人的脾气还真是不好捉摸……
不过说到底，虽然迟医圣心不甘情不愿，但在宝贝女儿的强烈请求下，还是勉为其难地让郑轩文乖乖地呆在无香谷进行后续“治疗”了。
谢千浣终于磨磨蹭蹭地将一碗药给喝完了，还不忘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小盒蜜饯，打开来扔了两颗在嘴里才算活了过来：“你说，洵国真的要和穆国打仗吗？”
郑轩文点点头：“书未说战书都下了，而且行风那家伙火急火燎地往回赶，估计这回是来真的了。”
谢千浣皱着脸，担忧道：“那凌铃和行风岂不是成敌人了？这可怎么办！”
郑轩文耸耸肩：“别说得那么恐怖么！凌铃她也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光顾着自己逃命就可以了，又不会去战场！而且行风临行前肯定和她说清楚了么……”
“小老百姓？”谢千浣歪着脑袋苦苦思索，“铃襄公主连易魄刀都给她了，凌铃算是小老百姓么……”
谢千浣嘀咕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对铃襄公主的一切都相当敏感的郑轩文却挺清楚了：“什么，易魄刀？！”
谢千浣一愣，睁大了眼睛，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郑轩文“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抓住了谢千浣的肩膀有些颤抖地说道：“你……你刚刚说什么？铃……铃襄公主把易魄刀给了凌铃？”
谢千浣被郑轩文的反应吓住了，动都不敢动一下，茫然的她又想到之前和凌铃的约定，只能咬着嘴唇死命摇了摇头：“没……没有啊……”
郑轩文的大脑此时却是异常的清晰，他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眼睛有些发红：“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易魄刀……只有铃襄公主才能用？！”
【当初铃襄公主制作这个法器的时候，是融入了自己的鲜血锻造的，所以易魄刀只承认她的灵气。】
“咦？可是凌铃用了呀！”谢千浣一听，想也没想就喊了出来，喊了后才觉得不对，又马上捂住了嘴。但这些话在脑子里转了几转之后，她不禁慢慢放下了手，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郑轩文：“凌铃不会……不会是……”
郑轩文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很不好看：“事情大条了，这次还是行风亲自带兵！”
谢千浣有些无措地抓住了郑轩文的袖子，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怎……怎么办？”
郑轩文静下心想了一想，看到谢千浣一张小脸上满是慌乱，便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他一反往常吊儿郎当的样子，此时竟是无比认真而严肃地说道：“谢千浣，你听我说。你现在身子不好，先留在这里养病。我即刻便收拾行李去追行风，一定能追上的！”
“我……我和你一起！”
郑轩文皱了皱眉，想到确实依谢千浣的性子，就这样一个人呆着肯定也很难受，还不如和自己一起，便点头同意了：“路上所需要的药材你现在写给我，我让他们去准备。”
谢千浣连忙点了点头，郑轩文递过纸笔，还体贴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罩在了她的身上扶着着她坐直。感受到了衣服上传来的温度，谢千浣突然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很可靠，很可靠……
郑轩文却是忧虑地又望了一眼窗外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的雪——真的赶得上么？一定……一定要赶上啊！
“报——”一个士兵风尘仆仆地进了营帐，朝着帐中外披黑裘大衣、里着银色铠甲的男子跪了下去，“前方来报，午氿城……亦是一座空城！”
帐内的气压一下子降低了，士兵身上寒了一寒，心里有些没底。五日前，这二十五万大军才至穆国边境，可仅仅在这五日，他们的军队已攻下了四座城池。
或许用“攻”字并不确切，因为这四座城池均是空城，无一例外。
大军方至城下时，便见城门大敞，而城印与献降书一并，就挂在城门之上。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有诈，可后来才发现，这不是什么空城计，因为那些城市，真的已经空无一人。太子殿下派去的探子来报，说在战书下达的那个时候，穆国所有城的军队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般，没有着重部署设防，没有加固城墙谋划对策，而是集中疏散百姓，将他们都安置到了城池附近的山脉之中，而穆国的那些士兵们，就守在山口，没有要与洵国对战之势。
竟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利落地收拾得一干二净。
所以这场战争打响以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未损一兵一卒。
然而这实在太过诡异，太过不寻常了。
因此太子殿下近来的心情真的是相当糟糕，糟糕得让他们这些小兵们提心吊胆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产生不良后果。
“退下吧。”李涉皱着眉头，向那士兵挥了挥手。
小兵如释重负，连忙倒退着出了营帐。
第62章 沧溟章（11）
郑轩衡叹了一口气，望着李涉道：“殿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缘由吧？”
“缘由？”李涉轻笑了一声，“这倒不像你能说出的话啊！”
郑轩衡摇了摇头：“依现在的情况看，要么就是穆国军欲布个迷魂阵让我军掉以轻心，要么，就是朝中有变……而第一种猜测，照玄夷皇的性子看，几乎没有可能。”
李涉没有说话，只是紧锁着眉头。
郑轩衡又道：“殿下可……有想到什么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从心底传来，李涉沉声道：“桓铭！”
一阵冷风袭来，郑轩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就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已经半跪在李涉面前：“殿下。”
“可有查到凌铃行踪？”
桓铭脸色很不好看，咬牙道：“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帐中的桌面上，酒盏瞬间从桌上掉落碎了一地。李涉黑着脸，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末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果然……当时应让你跟着……”
郑轩衡虽见惯了李涉冰冷的样子，可如此发怒的模样，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莫不是……殿下以为和那女子有关？”对于太子殿下在外遇上一个女子并与她一起旅行了数月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作为太子的心腹，郑轩衡虽一直住在宫里作为内应帮太子殿下完成了不少事，可外界的事儿，他也没少听。
“不能确定……但是，她声称是铃襄公主的弟子。”李涉揉着眉心，难平心中的焦躁。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竟然让他如此不安。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便当时蓉妃摆了他一道，他觉得也在自己可控的范围之内，并没有多少惊讶。但是，现在心里传来的感觉，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让他不能平静，让他……感到害怕。
凌铃，我因为一直相信着你，才没有去深究、没有去探寻，可是如今，我却开始怀疑，你对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铃襄公主的弟子？”郑轩衡蹙眉沉吟片刻，道，“虽是没有听说过，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若是铃襄公主的弟子，她现在……怕是身处宫中。”
【行风，灭了穆国吧。】
【没关系的，行风，我等你回来。】
李涉蓦地起身，浑身散发出冷冷寒意：“传我令，全军整装出发，直取云泱！”
郑轩衡大惊失色：“什……什么？！殿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李涉转身，漆黑如曜石一般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郑轩衡，不知为何，像是被扼住咽喉一般，郑轩衡再也说不出话来。愕然间，李涉沉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魄力的沉沉嗓音再度响起：
“若有劝谏者，以动摇军心为由，一律军法处置！”
穆皇宫内，长清殿外排着一列肃穆的侍卫，在每个门和窗口外，都有两三个侍卫牢牢守着，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白莯音走到了长清殿外，对守在大门口的两个侍卫问道：“父皇怎么样了？”
一个侍卫摇了摇头道：“从前日起就未曾用膳。”
话音刚落，殿内又传出一阵刺耳的桌椅翻倒和东西打碎的声响，两个侍卫习以为常一般，并无多大反应，而白莯音只是微蹙了蹙眉，抬腿欲进殿中。
“公主！”侍卫连忙向前了一步，出声想要阻止，白莯音却轻轻抬手：“无妨。”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为白莯音让出了道。
一地的瓷器碎片，一地的桌椅木屑。白莯音望了一眼这殿中狼藉，神色不变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半倚在榻前头发散乱、衣裳大敞的中年男子：“父皇，您这又是何必？”
“‘父皇’？呵……”白澈缓缓抬头，他的双鬓竟已斑白，面上也苍老了许多，但那双眼睛，却仍如盯着猎物的老鹰一般明厉尖刻，“朕怎么敢当！”
腊月初一，铃襄公主白莯音出云祈殿，宣称完成了为穆国子民的祈福，能保穆国子民在十年间不遭战乱纷扰，不受天灾之苦。
而玄夷皇白澈，便在那日，秘密地与刚回宫的白莯音见了面。
“阿音，可是终于回来了。”白澈睁开微眯的眸子，望向殿中的一跪一立的一双人影，“哦，德佑将军也来了？迎接公主回宫，还真是辛苦爱卿了，不知爱卿要何赏赐？朕定会满足。”
何觞低头：“此乃微臣份内之事。”
白澈轻笑了一声，却听白莯音开口道：“父皇，洵国要向穆国宣战了。”
白澈挑眉，有些疑惑地看向白莯音，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白莯音深吸了一口气，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如果开战……父皇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白澈哼了一声，面上却难掩兴奋和噬血的神色，“朕等了这么久可终于等到了，不过若李卿那厮不说，朕也是要打过去的！”
“可是一旦开战，穆国百姓会……”
白澈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了白莯音的话：“阿音，这可不是我穆国玉真将军该说的话！要想天下归我大穆，牺牲在所难免。启灵塾、隐锋军为什么存在？可不就是为了这时！朕要的是整个天下，朕要成为这世上最强的男人！”
“阿音，这也是你母后的愿望，难道你不想让它实现么？”
白莯音眸光微动，眼眶却渐渐红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桃花目满是怜悯和悲戚：“父皇，难道你真以为那是母后的愿望么？这难道——不是为了你的一己野心么？”
“父皇，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万俟浅仪，要嫁便嫁当世最强的男人！】
白澈紧紧盯着白莯音，一种奇怪的感觉袭来让他感到了不安，然而幽幽的笛音在下一刻却突然响起，彻骨的寒冷将他包围，全身像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白澈的脸唰的一下变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个阶下一身银袍、正吹着一支玉笛的清俊男子和白衣翩翩，亭亭玉立的娇小女子。
“你们……想要干什么？”
白莯音缓缓撩起左手的袖子，腕间挂着一串铃铛的银镯滑下，在摇响铃铛的那一刻，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四个鬼魅一般的人影突然从房梁上跳下，白澈还未反应过来，明晃晃的两把刀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白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冷冷道：“你们都反了么？！”
白莯音道：“父皇，为了穆国的百姓，儿臣不得不这么做。”
白澈冷笑一声：“你以为……所谓篡位，真有这么简单？”
“儿臣从来没有想过取而代之。”白莯音摇了摇头，“儿臣只是……想要将穆国，毫发无伤地交到更值得信赖的人手中。”
“你竟想把自己的国家献给李涉？！”白澈蹙紧了眉，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可以啊白莯音，别忘了，你是穆国的公主！”
白莯音仰起脸，直视着白澈毫无退缩之意：“正因儿臣是穆国的公主，儿臣才更有责任，让所有穆国的子民得到幸福！”
“亡国之奴又有何幸福可言？阿音，不要太天真了！”
白莯音叹了口气，看着白澈的目光却充满了同情与遗憾：“父皇，你这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