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胸口传来一阵刺痛，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有些无措地伸出手想要抚上行风的脸颊，却是一顿，转了个方向直接捂住了他的额头，一股温热的气息从额间汇入，剧烈的疼痛得到了舒缓，眼前似乎明亮了起来，行风紧绷的神经也自然地松了一些。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双眼含泪的凌铃，终是叹了一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怎么会成这个模样？”凌铃语气里带着哭腔，她睁大了眼睛努力不让泪水留下来。
“我早就说过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行风无可奈何道。
“呵，真是一对令人艳羡的鸳鸯。”难辨男女的声音带着嘲讽从高处清晰地传来，凌铃顺着声音往上看去，就见黑色的斗篷在风中飘扬，阴冷的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溢了进来，带着一丝诡异的色彩。
看到凌铃带着疑虑和愤恨的目光，黑衣人挑了挑眉，伸出手掀下了帽子，淡淡的月光打亮她的脸庞，原本不和谐的声音此时却被略显暗沉的女声代替：“怎么，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我可是找了你好久——白莯音，终于找到你了。”
第37章 血玉章（13）
空气好像瞬间凝滞了。
凌铃一下子听不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只是瞪大眼睛僵着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女子。眼前的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岁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的映衬，她的脸白得吓人，就连双唇也毫无血色。她的发髻松松垮垮地从面前垂下，竟是遮住了左半边脸，诡异的装扮诡异的面容，而她的眉眼却如清汤寡水一般，很难让人记住。
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凌铃这么想着，却完全无法从记忆里搜寻出一点一滴，她仍直直看着那个黑衣女子，却不敢转过头，看看行风的表情。
“白莯音，没想到多年未见，你竟是如此不济了。怎么，连我的灵力气息都忘记了么？”女子扬眉看着一脸震惊的凌铃，轻蔑地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凌铃只觉得口干舌燥，却仍是硬着头皮说着，“我怎么可能是铃襄公主呢？你没搞错吧！”
似是早就料到了凌铃的回答，女子轻哼了一声一下子从窗沿一跃而下，像是有风助力，竟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凌铃面前，她皱着眉头走近凌铃，却突然顿了一下，有些好笑地看向一旁浑身绷紧，双眼如狼似鹰警惕地看着自己的行风，嘴角微微扬起：“不要如此紧张么，洵国的太子殿下，我现在可还没有兴趣做些什么。”
“你是谁？”行风虽是半跪在地上，手却紧紧握住了剑柄。
“嘛，这个问题——”女子甩了甩袖子看向凌铃，娇媚地笑了起来，“那么我们首屈一指的术师殿下能不能为他解答呢？”
凌铃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她咽了口唾沫尽量表现得十分沉静：“我不是铃襄公主！”
“还硬撑？你是在小看我么？”女子收回了笑容，皱紧了双眉看着凌铃，语气似是轻巧，却不难听出里面带着的狠意，“你以为我会忘记这个灵气么？那是只属于你的灵气，白莯音，我死都不会忘记！”
“我不知道你与铃襄公主有什么恩怨，但是我真的不是铃襄公主。你觉得铃襄公主的术法能力是我能企及的么？至少这个索命诅咒，我不能解。”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行风的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自己冰冷而颤抖的右手，凌铃仍然没有转脸看行风，心里却突然镇定了下来，她毫无惧意地直视女子狠戾的眸子，沉静地说道，“至于为什么我的灵气和铃襄公主很像——事实上，我的师父，便是铃襄公主。”
二人均是一愣。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凌铃：“你以为我会相信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白莯音有什么弟子，而且，是她的弟子灵气就相像？你以为我是傻子么！”她气息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她怒急之下突然向凌铃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凌铃的一刹那被另外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生生抓住，力道之大简直让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就要被捏碎。
“虽然我中了你的术法，但是——在这里杀掉你的能力，还是有的。”行风声音虽然低沉，却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他的面容沉静如冰，双目牢牢锁住女子，透着阴鸷和警告，竟让女子瞬间一窒。
“没错，我的灵气确实和她很像。不仅灵气相像，我们的身量也几乎一模一样。不然，像我这样一个法力低微的孤儿，何德何能可以成为铃襄公主的弟子？”有行风在身边，凌铃很安心，很安心地说出了在心中设想过很多遍的话。虽然感到抱歉，但是凌铃觉得，有些事实不一定便是真实，而那些所谓真实的，不如当做虚幻。这样，对自己，对他，对所有人，都好。
“你是说，白莯音需要一个替身？”女子渐渐有些相信了凌铃的话。她一开始其实也是不大相信的，那个十岁便把自己踩在脚底下的白莯音，那个众星捧月在光环中长大的白莯音，怎么可能是面前这个灵气微弱的少女？但是，灵气实在太像了，她永远无法忘记这个灵气给自己带来的伤痛，它践踏了自己的尊严，将自己的骄傲毁得粉碎，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赢过她，想要——杀了她。
凌铃点了点头，舔了舔微微干涩的唇继续说道：“没错，我是凌铃，不是白莯音。公主殿下在那样的深宫中，总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代替她做些什么。”
女子像是终于相信了凌铃的话，却是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她轻蔑地看了看凌铃：“哼，亏我费了这么一番功夫！”
“青鸟和花婵玉的那些事全是你做的吗？还有这个易风盗？还有——行风身上的咒术……”凌铃见女子信了自己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以她和行风现下的情况，想要对付这个人确实不易。她知道虽然自己在行风身上施了术，但是效果微乎其微，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容乐观，必须尽快了结。
“易风盗？你说那个臭男人？”女子不在意地用手支着下巴想了想，“那个所谓易风盗实在太弱了，我看他正好下了预告函把你们引来了，就顺手把他杀了。唔……青鸟和花婵玉？印象不清了呢，我做过很多事，杀了很多人，若是都一一记得岂不是很费事？不过——”她眼里一道精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行风，得意地笑了起来：“可以算计到名扬天下的洵国太子，还是值得我去回味一下的。”
“为什么……”见到女子说起杀人来毫不在乎仿佛是家常便饭一般的表情，夏茗兰骨瘦如柴的样子、青鸟化作一团青羽飘散的情景、花婵玉和宋成誉悲伤的回忆与思念……全数闪过凌铃的脑海，心口一阵刺痛。这都是因为谁？这都是为了什么？
“呵，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我只不过是稍稍煽动了一下、利用了一下他们的欲望罢了。”女子一脸嫌恶，“哦还有，再去怨恨一下你的那位师父吧！我这么做可全是为了她呢！”
啊？凌铃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子，却见她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似是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默然了一会，再看向凌铃的目光中竟是带着凶狠的杀意：“要不是这么做，我怎么能见到她呢？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见到。”
凌铃一怔，却见女子已经摆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黑色的袖子里突然冲出了一截雪白得令人生寒的绫缎直直向着行风射去，凌铃连忙扑了过去，手腕间的铃铛一阵脆响，一个无形的屏障突然出现险险挡回了那刺眼的白色绫缎。实在是惊心动魄，凌铃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她连忙转过头看向行风：“行风，你没事吧？”
行风垂着头，发丝散乱得看不清表情。凌铃心里突然一紧，一股无法言说的恐惧迅速在心底蔓延，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就见到了那个向来可靠坚实的身影慢慢朝自己的方向滑落，她伸开双臂，稳稳接住了行风倾倒的身子，却因为冲击，自己也一下子以背朝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凌铃顾不得疼痛，连忙支起身体看向怀中的行风，就见他额头已经一片青黑，满头的汗水不住地下落，那双如潭水般的深深眸子此时却紧闭着，他紧锁着眉头，连唇都是紧紧抿着，似乎在昏迷中也在忍受着无边的痛苦。
心脏好像瞬间破了一个大洞，凌铃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用手不断摇着行风肩膀，声音无助地颤抖着：“行风，行……行风！你……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帮我给白莯音带话。五日后，穆国云泱沧溟山，我琳琅郡主白绫，等着她！”白绫冷冷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凌铃，灰蒙的雾气突然向他们靠拢，白绫轻哼了一声，转身消失在了茫茫雾霭之中，她空洞、冰寒、如修罗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若是到时我没见到她，那个男人，别说是白莯音，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而凌铃，在迷蒙的大雾之中，双手紧紧抱着行风埋下了头，终于流下了一滴冰冷的泪水。
第38章 白绫章（1）
四月，穆国皇都云泱的梨花才刚刚盛开，整个都城却已经笼罩在了白如雪却暖融融的春光里。而在皇宫之内，若说梨花开得最好的地方，便是玄夷皇最受宠的十公主铃襄公主居处——凌云宫的后院了。
这铃襄公主乃是当今皇后武烈皇后唯一的亲生女儿，生来便带着不输于母亲的极强的灵气，从出生起就已被公认为隐锋军的下一任主帅了。可是不知为何，这武烈皇后却是相当不待见自己的女儿，不仅把她养在别院里，还命令她只能戴着面纱示人，更不教她任何术法。据说铃襄公主一年也见不上自己的母后几面，好不容易见上面也说不上两句话。宫里的人都道这武烈皇后定是嫉妒铃襄天赋异禀，怕她抢去了自己的位子才如此。不过好在玄夷皇还是极其看重这个女儿的，给予了她不少优待，也算让其他皇子公主对这铃襄另眼相看了。
“虽然你大了她五岁，但只要赢过了那白莯音，便能让天下人都不敢忽视我们的存在。”
临行前母亲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白绫舔了舔干涩的唇，有些紧张地微低着头，带着婢女袭苑跟在小步走着的公公身后。
这是白绫第一次进宫，眼前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完全晃花了她的眼睛，身着宫装的女子们在花团锦簇之中显得艳丽非常，看到她们身着绫罗绸缎，鬓如盘云，银钗珠环，巧笑倩兮，别有一番风姿，不禁十分羡慕。
手臂被轻轻碰了一下，白绫突然回过神来，微微转头就见到袭苑冷冷地看着自己。白绫心头一跳，连忙不敢怠慢地低下头去，凝神紧紧地跟在公公身后走着。
眼前景色变换，一座略嫌朴素的宫殿出现在面前。白绫抬起头偷偷地瞧了一眼，就见那高高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凌云宫”。
这里便是铃襄公主的居处了。
“陛下说，琳琅郡主初次入宫定是不甚自在，郡主与铃襄公主年岁相差不是很大，两人可先聊上一番熟络熟络……之后再去拜见陛下，亦是不迟的。”那公公这么解释着，便带着二人进了大门。刚入大门，花草清新的香气便扑面而来，白绫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就见那房屋虽是古朴淡雅，却是用珍贵的楠木建造而成；庭院里开满了白色和粉色的山茶花，不是盆景，而是扎扎实实栽在土壤里的，偶有黄色白色的蝴蝶在花间穿梭，竟是如此自然，仿佛就是山间普普通通的一个院落，而不是处在如牢笼般的深宫之中。
那公公见到白绫掩饰不住的吃惊表情，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公主殿下最喜花花草草之类的，陛下就将这较为偏远却环境极佳的宫殿赐予了殿下。后院还有一片梨树林，现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想必殿下应是在那里赏花。”
那公公又带着白绫绕到了后院，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一大片洁白的梨花显露在白绫的眼前。
就如刚刚下过一场大雪一般，银光闪闪，纯白的梨花掩盖了一切喧嚣尘埃。玉树堆雪，迎风怒放，四月暖暖的阳光照耀在满树白花之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而在这静谧得恍若世外桃源一般的梨树林中，突然传来了两声轻快的笑声和铃铛清脆的碰响，白绫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梳着双髻小小少女，面覆轻柔薄纱，一袭滚雪细纱的纯白水纹藕叶裙仿佛与这梨花林融为了一体，她的发髻上只是系着两根带着铃铛的丝带，随着她因为轻笑微微摇晃的脑袋叮铃铃地响着。而她一旁的宫女无奈地笑了笑，轻柔地帮她拂去了飘落在黑发上的一片白色花瓣。
这女孩儿，想必就是十公主铃襄公主了。
白绫只是愣愣地站在远处看着，身旁的公公过去通报了一声，就见另外三个宫女也回到了铃襄公主的身边，簇拥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若是没有万俟浅仪那个贱人，如今的皇位，应是你父王的。”
母亲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特地为她选取的宫殿、珍贵的楠木、满院山茶和一林梨花。若是没有武烈皇后，自己也会住在这奢华的皇宫之内，身着绫罗头戴朱钗，享受荣华富贵与万人景仰吧？如果自己的父王夺得了皇位，那么那个众星捧月、可以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轻快地笑着的，那个现在在自己眼前、极尽风华的人，不会再是她。能够拥有这一切的，应该会是自己，不是么？
只是差一点点，自己，就成为了她。
“你就是琳琅郡主？”清脆的童音从面纱后传来，带着好奇的语调。白绫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就看到铃襄公主歪着小小的脑袋似是在打量着自己，而在她身边的宫女却是微皱眉头轻咳了一声。铃襄公主听到后好像很是不满，小声嘀咕了些什么，随后却正了正身子，声音突然变成了平板淡漠的女声，“你就是琳琅郡主，白绫姐姐吗？”
变音术。
白绫着实吃了一惊，这变音术是较为高级的术法，可以让施术者的声音变得听不出年纪和情感，是一种极其适合伪装的术法，若再配上像铃襄公主所用的面纱或面具，那便根本无法让他人猜透施术者的想法了。这术法不仅难度不小，耗费的法力亦是不少，连白绫自己用起来都很是勉强，这铃襄公主年纪这么小，却竟然已经运用自如了？！
“你一定要赢过白莯音。”
白绫想到母亲的话，再不敢有丝毫懈怠，她正了正脸色，毕恭毕敬地向铃襄公主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