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们结伴而行，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嬉笑打闹着，欢笑声一波又一波杂错交叠响彻夜空。小小的孩童高高举着冰糖葫芦在人群中穿梭着，偶尔撞上路人也都并不在意，匆匆忙忙道了声歉又跳起来跑开了。
谢千浣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热闹的夜景，不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小小的汾州竟有这么多人？夜色正浓，团簇着的灯火却亦是最辉煌的。谢千浣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耀眼却又迷离的灯光让她感到迷茫，毫无顾虑享受着节日的人群总让她感到遥远，似乎与自己划了一条清清楚楚的界限。谢千浣迟迟不敢踏出自己的脚，融进那些狂欢者的队伍里去，正在犹豫之时，一个青绿色的雀首面具递到了自己眼前。谢千浣惊讶地抬起头来，就见到头上歪歪戴着白色狐仙面具的凌铃露出小巧的弯弯朱唇看着自己。
谢千浣莫名地安心下来，她冲着凌铃微微一笑，欣然接过了那张雀首面具戴在了脸上。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很合适啊！”凌铃满意地不住点着头，谢千浣看到她的面具歪歪松松的似是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不觉感到有些滑稽，含着笑帮她扶好了脸上的面具。
见两人都戴好了长鬼节夜市必备的面具，凌铃迫不及待地拉起谢千浣的手：“快点快点，我们走吧！”
明丽的灯光打在了凌铃的白色面具上，那冷媚的狐仙面容竟显得异常柔和温暖，谢千浣微微怔了一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跟随者凌铃涌入了欢跃的人潮。
“哇，千浣千浣，你看那个拘魂鬼面具，是不是和郑三很像啊？”
“哦哦！那个是红袖坊的胭脂吧！”
“千浣快来快来，这个炸油酥好好吃啊，你尝尝！”
“你说我们要不要买点鬼灯去河边放啊？貌似很有趣诶！”
“嘿嘿，这个马面面具我戴着也不错吧？”
……
凌铃非常兴奋了，她自从上了长兴街后几乎一秒都没有歇着，拉着谢千浣东看看西瞧瞧，好像什么都很新鲜一样，谢千浣都快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谁能想到眼前这个蹦蹦哒哒的小丫头之前还是满身创伤的！千浣不禁小小地鄙视着十分健康却无如此活力的自己。
每当见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和小吃食，凌铃就完全走不动了，不一会儿怀里已经抱了一堆东西，嘴里还叼着糖球，腮帮子鼓鼓的煞是可爱。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洞显得如星辰一般明亮。这个夜市简直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啊！凌铃就像找到了组织，如鱼得水，一边和着音乐摇头晃脑一边开心地逛着街，不亦乐乎。
谢千浣倒是有些气喘吁吁了，她跟在凌铃后面生怕和她走散。凌铃见她有些力不从心只好停下来颇有些得意地回头看她：“小千浣，一看你就是锻炼不足啊！”
“你说什么？”因为街上实在太吵了，被挤在距凌铃十步远处的谢千浣没有办法听清凌铃的话，正想用手做喇叭状冲凌铃喊话，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谢千浣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连忙转头伸长了脖子探头去找寻那个身影，目光穿过层层人群，眼尖的她就见到街道一旁的巷口飘过一抹青色衣角。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他难道竟是在这里？谢千浣倒抽一口气，忙抬高声音对凌铃喊道：“凌铃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个人，你在原地不要动啊！”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凌铃踮着脚尖也只能勉强看到谢千浣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谢千浣急得跳脚，她的心思现在全在那个青衣男子身上了，怕这么一耽误就要错过，她咬咬唇只能迅速向凌铃做了一个手势便大力拨开人群往刚刚男子消失的方向冲过去了。
这……这什么情况……凌铃眼睁睁地看着谢千浣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完全不明所以，她是看到什么人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了？纵然自己想追过去，可是被人流这么冲挤着，凌铃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无奈地放任谢千浣和自己彻底走散。
凌铃嘴里将糖球嚼得嘎嘣嘎嘣响，心想着是自己一个人继续玩呢还是去找谢千浣呢还是先回客栈等着呢……她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和千浣出来玩一趟，这算是个什么事嘛！就在顺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行走并走神中，凌铃“啪”的一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手一松，怀里那些买的小东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呀不好意思！”凌铃顾不得疼痛惊呼一声连忙蹲下来捡撒落在地上的自己的“战利品”。正在埋头苦苦收拾的凌铃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戴着翠玉扳指的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那只手迅速捡起地上的东西，并一件一件地放回到凌铃怀中。凌铃看着这么漂亮的手有些发愣，微微抬起头，就见到刚刚被自己撞到的男子也蹲在地上，一只手悠闲地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有条不紊地帮自己捡着东西，难为他戴着严肃的红黑色的判官面具竟也显得谦和有礼。
“呃……你……”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凌铃微微睁大了双眼。
“姑娘可还好？”如玉温润而儒雅的嗓音轻轻飘来，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个声音……凌铃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周围的喧嚣不知为何突然间像隔了一层纱，听得不那么真切了。男子轻笑了一声，并不在意此时和凌铃一起蹲在地上，温暖的光线笼罩着两人，泛着淡淡的柔和的光泽。男子伸出手轻轻掀起脸上的判官面具，露出了噙笑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和一双似月温柔的明眸。
“臭和尚，果然是你！”凌铃指着面前的男子惊叫出口，怀里的东西又哗啦啦散了一地。
何觞无奈地笑了笑，耐心地继续帮着懊恼的凌铃重新捡回那些物什：“见到我这么高兴？”
凌铃一边捡着一边撇撇嘴道：“谁高兴了！你怎么又来了，还没到一个月啊！”
何觞叹了口气，拍了拍手拉着凌铃的胳膊站了起来：“没到一个月就不能来找你吗？”
“因为你来准没好事！”凌铃轻哼了一声，颇有成见道。
何觞似是已经很习惯凌铃这样的态度，无所谓地勾了勾唇，从凌铃怀里取了一块蜜叶糖放入了嘴里，却不禁皱了皱眉：“怎么这么甜啊……”
“哇臭和尚你怎么这么自说自话地吃我的东西！”凌铃不满地看着何觞，“而且还挑三拣四！”
何觞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不顾凌铃咋咋呼呼的抱怨，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取走了凌铃怀中一半的东西单手抱着，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了凌铃的手腕：“既然我吃了你的糖，作为补偿，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去哪里啊？”凌铃有些怀疑地抬眼看他。
何觞的眼睛在周围的灯火映染下如水中盈月，潋滟如波：“跟我来就好。”
平静的水面倒映着漆黑夜空的点点星辰，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为湖水披上一层斑驳的光晕。幽幽的蓝色火焰稀稀疏疏地漂浮在湖水上，整个湖面似乎都被温和的蓝光所笼罩，在此刻朦胧的明月星辰照耀下显得更加寂静，让人不忍打扰。偶尔会有一对男女或一位老妇静静走到湖边蹲下身将手中燃着奇异蓝光的船灯轻轻放入湖水之中，看它们在水中沉沉浮浮慢慢漂远，或相视一笑，或只是在心里默默祷告，并不多言便转身离去。沂水湖离长兴街仅仅只有一街之隔，却全无人声喧嚣，月明如水，水月相溶，竟是如此静谧美好，恍非凡尘之地。
何觞带着凌铃到了沂水湖边，望着泛着淡淡蓝色光晕的沉寂湖水，凌铃不禁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何觞低下头含笑注视着凌铃，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在月色之下显得有些朦胧、有些梦幻，然而那双美丽的桃花眼里，却闪烁着星月交辉的亮丽色彩，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里是沂水湖，每到长鬼节，人们就会来湖边放河灯。不过长鬼节的河灯都是加了硫的，蓝色的火焰就如鬼火一般被称为‘鬼灯’。人们希望这鬼火能烧去一切邪气秽物，祈祷和顺平安。”何觞的清淡柔和嗓音犹如纯净的月光流水，在周遭一片寂静的此刻，显得格外动听。
“所以你这么大费周章地跑到我面前把我拉到这里来，就是让我看‘鬼火’？”凌铃抽了抽嘴角，虽然说这个景色确实难得一见，不过，景色虽美，还是掩藏不了它身为“鬼火”的本质啊！那可是烧邪秽之物的“鬼火”！臭和尚你这大晚上的让我看这个，是不是太没情调了啊？
何觞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凌铃。不知道是不是凌铃的错觉，她看到何觞此刻的眼睛里，荡漾着浅浅波动着月辉，有些深沉，有些静默，却又复杂得难以看透，一点不像往常的他。他静静地凝视着凌铃茫然的双眸，鬼使神差般的，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轻启薄唇：“当然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
第27章 血玉章（3）
“嘭——”“嘭嘭——”不远处传来的巨响淹没了何觞说出的话。凌铃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一束束耀眼的光线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争先恐后地冲到了天空之中，瞬间绽放！七彩的光点在漆黑的幕布上一下子展开、滑落，如流星雨般在夜空中划过绚丽的光芒。百花齐放，万星闪耀，原本寂静的夜空一下子被烟火点亮，璀璨夺目、姹紫嫣红。湖面上闪烁着烟火的倒影，溅下的火星似乎通过水面相连接，如一落九霄的纷扬花瓣，美得竟有些不真实。
凌铃惊呆了，她的目光紧紧地被固定在漫天盛放的烟花之上，不知是因为烟火的照耀还是自身的兴奋，她的小脸一扫之前月华之下的淡淡苍白，而是泛着的如霞光一般的红晕，她的眼里流光溢彩，衬得整个人都鲜亮了起来。
何觞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唇，转过头看着凌铃在烟火下激动的侧脸，也只好无奈地扯了个笑——罢了，以后会有机会说出口，让她听到的。
“所以你带我过来是想让我看烟花？！”烟火停歇之际，凌铃雀跃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仍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双颊绯红地看着何觞。
何觞点了点头：“是啊，听说今日亥时长兴街附近会燃放烟火，这里人少，位置却是不错的，便带你来了。”
凌铃咧着嘴轻轻用小拳头捶了何觞的手臂一下：“够意思啊！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看烟火的啊？”
何觞浅浅笑了一下，伸出手为凌铃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刘海：“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恩？”凌铃不解。
“没事，我记得就好。”何觞轻轻低语，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两声巨响，烟火再次在空中盛放，凌铃连忙转头聚精会神地欣赏这在夜幕中的演出，却忘记了何觞说了些什么。
而在沂水湖旁竹林边缘的小楼上，一位用木簪随意绾了个发髻的女子在房顶上很没形象地一面啃着手中的冰糖葫芦，一面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在湖边容貌出众的一对男女。她双眼眯了眯，单手托着下巴啧啧赞叹道：“不得了啊不得了，这小手段使的，怎么是我家那冰块脸能比得上的啊！”
坐在她一边的男子叹了口气，掏出手绢帮女子擦了擦粘在嘴边的糖粒。女子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近在眼前的男子严肃的面容，突然弯起了唇瓣，笑靥如花：“阿影，你也应该和人家好好学学嘛！”
男子觉得眼皮跳了跳，就见那美貌妇人突然倾身过来压在了自己身上，男子身子一下子僵硬了，他本能地伸出一只手撑在房顶的瓦片上努力保持着不倒下去，另一只手轻轻却稳稳地扶住女子的肩免得她一个不小心掉下去。他只要微微垂下眼眸，就能看到她浓密的颤动的睫毛。男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这样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女子却是十分惬意，她舒适地低叹了一声搂住了男子的腰，感觉他浑身更加紧绷，不禁娇笑出声：“阿影，你说要不要溪儿下去帮帮我家涉儿啊？”
“呃……”男子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属下觉得这样……这样不太好吧……”
女子闻言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可是稍稍思考了下也只好妥协：“也是，太早暴露就不好玩了啊！”
“呃……夫人……“
“哎呀都说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我溪儿就行的嘛！”
“那个……可……可以下去了么？”
“阿影你是不想陪溪儿了吗？”
“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行了嘛，我觉得很舒服，就这样再待一会吧！”
“……”
夜半时分，庆典一般的繁华夜市终于结束了。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夜空之中，安静下来的街道在疏淡的月光照耀下也回归了属于夜晚的寂静。
一对男女在空荡的街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地面上映着两人拉长了的影子。
“你……”凌铃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会是想这样一直把我送到客栈吧？”
“有何不可？”何觞点了点头道，“如此深夜，自然是要将你送回去的。”
凌铃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臭和尚要把我送回客栈的话，不出意外肯定是会和行风那几人打个照面的，然后自己就要费劲儿解释身边这个人是谁，是怎么遇见的……况且行风还不是个省事好糊弄的主啊！想到何觞理所当然地要把自己送到家的势头，凌铃不得不感到万分麻烦。
“呃……不用了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何觞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看向身边一脸纠结的凌铃：“难不成让我放任你一介女子深更半夜独自行路？”
凌铃很迅速地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说道：“没错！我知道你很忙的，应该不能再这里逗留很久吧？而且我好歹是个术师，你也别瞎操心了么！”
就因为是你才不放心啊……何觞无奈地看着身边那个身上散发着淡淡梨花香气、有着似雪洁白的肌肤和一双在月光下亮晶晶的眸子却毫无自知的少女，叹了口气：“确实不会逗留很久，但也不至于连这一刻都无法腾出。”
凌铃撇撇嘴：“我一个人不要紧的！”
“况且……”何觞移开视线悠悠说道，“我也想见一见你的那些朋友们。”
“……”凌铃马上被噎住了，她心脏猛地一跳，停了下来一脸戒备地抬头看着何觞，“你连这个都要监视？”
相处了那么多年，我得到的信任，却不及你那些刚认识没两个月的所谓“朋友们”么？凌铃毫不掩饰的带着怀疑和厌恶的双眸深深刺痛了何觞的眼睛，他转过头避开那双让自己的心不住颤抖的眼眸，自嘲般地笑了笑：“你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