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大门难不成翻墙？”行风瞥了一眼凌铃，“弄月阁是清倌楼，男女均可去赏舞听曲。”
“哦……”凌铃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好不容易去趟青楼啊，跟想象中差得好像很大啊……而且不是说青楼都晚上开门么？凌铃还想试试夜晚那种红灯酒巷的朦胧感和奢靡感，结果被告知弄月阁一大早就开门迎客了，真实的，哪有这么早去逛青楼的啊……
行风带着凌铃拐了几个弯，耳边突然传来娇俏的莺声燕语和柔软酥骨的袅袅歌声，接着凌铃便闻到了扑鼻的脂粉香味儿，努力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凌铃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抬起头，琼楼玉宇画栋雕梁，绀蓝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绚丽缤纷，再配上如同天籁的丝竹之声，仿若仙境。
凌铃微微睁大了眼：“怪不得你们男人都向往这里啊，我都想住在里面不走了！”
“哟，这位妹妹可真是直爽啊！”柔媚的嗓音让凌铃浑身的寒毛竖起，她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就见一个仅着橘色金丝抹胸、外覆黄色轻纱长衫的女子用一把圆扇捂着嘴咯咯笑着，臂膀轻纱滑落露出一截藕臂，腕间白色的绸带也随着她的笑意随意摇摆。
凌铃腾地一下脸全红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转头小声问行风：“她们不是清倌么？怎么……怎么也穿得这么……这么暴露啊？”
“不卖身，不代表不卖色。”行风依旧沉稳如山，好像眼前充满诱惑性的美人儿只是地里的青菜萝卜。身为女子的凌铃不知道该感叹行风的定力太强，还是哀叹自己的道行太浅。
“哎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啊！”那门口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下台阶，柔若无骨得让凌铃不禁叹为观止，“哦，奴家记起了，莫不是昨日来找玉姐姐的那位公子？”
眼见着那女子一扭一扭地径直走到了行风面前，看着行风的眼中波光潋滟脉脉含情，感到自己的存在被人忽视的凌铃突然凑上前去万般天真地问道：“姐姐你莫不是那话本里常说的热情好客左右逢源媚且挺俗年纪一大把却总认为自己面若天仙容貌倾城处心积虑想要攀龙附凤跟谁都很自来熟的青楼老鸨？”
大喘一口气，凌铃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往女子用团扇遮住的嘴巴一指：“哦对了，而且一般嘴巴附近都有一颗美人痣！”
那女子显然大吃一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古怪不已，半晌才阴阳怪气地说道：“姑娘您真爱说笑。”
行风却是含笑轻轻摇了摇头，对正尴尬的那女子说道：“弄月阁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是翠翠礼数不周了。”那女子移开团扇，双手放腰间福了福，“二位里边请吧。”
凌铃却是憋笑憋得很痛苦——话本里说得太对了！这翠翠的嘴角还真有一颗美人痣啊！
第14章 铃兰章（7）
那翠翠带着行风和凌铃入了大厅，就见宽敞的大厅四周边缘摆放着一些小方桌和座榻，而厅内正中摆了十几张圆桌，围在圆桌中央的是一个四方形铺着红毯的舞台。这些座位之间或用朦胧纱幔、或用玉翠珠帘隔开，席间花瓣散落，小巧的熏炉中香烟袅袅升起，而梳着高髻同样衣着大胆香肩半露的少女们或怀抱琵琶，或轻纱曼舞，或巧笑斟酒……在各席间来回穿梭，此景竟说不上是旖旎还是清雅。
凌铃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从一进大门起就处于瞪大眼睛傻愣愣地东瞧西瞧的状态，她随着行风在外围的座榻坐下，那小方桌上摆放着刻着繁复花纹的银质酒具，一只白瓷花瓶中插着一枝粉色的木槿，清新雅致，让凌铃又忍不住感叹了一把。
“公子，不知今儿是想让哪位妹妹作陪？”翠翠为行风和凌铃斟上酒，妩媚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行风不放。
哼，我还以为这些美人儿有多见多识广呢！还不是见到一个……一个貌似长得还算可以的男人就给摄了心魂？瞅着行风淡然的面庞，好像对于翠翠肆无忌惮的眉目传情并无厌恶，凌铃撇撇嘴不满地腹诽着，有些憋闷。她斜了行风一眼，清清嗓子发话了：“老鸨在哪呢？叫她把牌子呈上来本姑娘来一个一个翻！”
“咳咳……”行风一口酒差点给呛了出来，嘴角抽搐着心想莫不是这姑娘把话本情节给搞混了，翻牌子……行风不动声色地用左手作拳状覆于唇边轻声咳嗽，免得那快憋不住的笑意被他人发觉。
那翠翠也是明显愣住了，默了半晌才平复下来欲做轻快地说道：“呵呵，姑娘您可是又打趣我们弄月阁了，我们小小弄月阁的姑娘们可不比宫中的妃子美人们！况且弄月阁没有老鸨可是众所周知的，玉姐姐既是头牌也是我们的总领……”
“哦，那就让你们的玉姐姐下来一下呗！”凌铃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翠翠噎了一下——这姑娘是装傻还是真傻啊！只要玉姐姐不愿意，王公贵族特来找她一叙都是不可能的，这小姑娘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让玉姐姐亲自下来向她介绍阁里有哪些姑娘？不是说笑吧！
“这个……玉姐姐近期在学一首新曲，闭关不见客人的……”
“哎呀，你们玉姐姐是怎么做生意的？闭关？那她老鸨的职责怎么办啊？”凌铃似是相当不满，抄着手怒视翠翠。
翠翠又是一噎——都说了玉姐姐不是老鸨！她缓了缓神，耐着性子继续柔声说道：“要不就让奴家为姑娘您介绍一下阁内的姑娘们？”
“呵，你这是越俎代庖吗？！”凌铃一拍桌子吓了翠翠一跳，“你见过哪个话本里的花楼姑娘可以代替老鸨向客人介绍其他姐妹的，还是说——你其实是存着私心想要推销自己？”凌铃颇有意味地朝行风那里瞟了两眼，却见行风执杯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凌铃一阵气闷——好么，我可是在这里为你试探呢，你小子怎么一脸看戏的表情啊！
“哎呀！姑娘您又说笑了，话本里那些做不得数的……”翠翠觉得很头疼，非常头疼，来弄月阁的男子们哪些不是听到自己的软声软语就双眼迷离跪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的，就算来的是女子套套近乎教教驭夫之道也能稳妥地赚到银子，就算是来砸场子的叫弄月阁里的那些汉子们拉出去就得了。可是眼前这么一个看着娇小可人的小鸟般的女子，却是说话说得她哑口无言转不过弯，硬是说不出辩驳的话来，这女子的思维实在是……实在是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呵，你这是在质疑我亲爱的话本们吗？！”凌铃又是重重地一拍桌子，这下是真怒了，也顾不得什么试探或腹诽行风的不是了，你们做青楼就好好做么，搞什么特立独行，非要做得和话本里不一样，怎么的，显示你们有能耐啊？
行风感到这个话题的走向已经隐约超乎了他的预想，看着手足无措的翠翠和面前两颊绯红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凌铃，不觉淡淡一笑：“好了，你下去吧，我们只是来喝酒的。”
翠翠如蒙大赦地长舒了一口气，福了一福撤退了。凌铃显然怒气未消，转头瞪圆了眼睛，双手叉腰看着行风：“怎么的，你还帮着她？！”
受到波及的行风挑了挑眉，想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少看点话本比较好。”
“哎哟呵，你还说！”凌铃怒起，谁也不能污蔑她心爱的话本！
行风表示非常不能理解凌铃对话本的热爱与执着，眼看着四周的人开始频频朝他们这边看，只好轻叹一声表示屈服：“好了，回头再送你几本就是了。”
“哼！”凌铃这才消气，好好坐回了位子，却又是瞪了一眼行风，“说好了可别反悔啊！”
行风哭笑不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凌铃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不远处筝声突起，大厅里的喧闹声突然停止了，在客人中笑闹的美人儿们收敛了笑容，低眉顺眼地退至四周，而中央的舞台上一圈莲花烛台唰的一下瞬间点燃，照亮舞台的一刹那，火红罗布垂下，两队手托莲花的舞女们从罗布中穿过，烛光映染，红衣似火，筝声再起，若浮花细雨清柔含蓄，少女们单手托莲缓缓扭动腰肢，上步轻抬左腿，上身却同时下腰长袖翻舞似送莲入水，一个旋身又将刚刚放下的莲花换手托起，火红裙摆旋转起落红绡曳地，舞女们好似已与手中莲花融为一体，随着清澈筝音翩翩起舞，若碧波仙子，似芙蕖精灵。
这虽是青楼里的舞蹈，却无一丝媚俗气息，竟还带着风雅之意，看得出这弄月阁主人还真花了不少心思啊！凌铃想到了那个被张子晟轻佻对待却仍冷若冰霜镇定自若的花婵玉，不禁对她萌生了一丝兴趣：“好想见见那个玉娘啊！你看这人选的、这舞排得，简直是祸国殃民啊祸国殃民！”
“哦？我看着倒是觉得不过尔尔。”行风觉得挺无趣，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是无意地扫视着整个大厅。
凌铃收回凝滞在舞台上的视线，转头疑惑地看着行风：“我以为你们公子哥都喜欢这种调调呢。”
“我向来不喜这种毫无生气的表演。”行风转过脸来对上凌铃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眸子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直直撞进了凌铃的眼里，她蓦地一愣，就听见那个带着磁性的嗓音夹杂着一丝慵懒在耳边响起，“所以——兰心蕙质的凌小姐可否告知在下，为何她们的表演毫无生气呢？”
所以你是在嫌我工作得不够卖力吗？！凌铃脸部僵硬勉强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觉得她们有问题啊？”
“很难看出来吗？”行风喝了口酒，视线若有若无地朝楼上看，“我可是没见过有哪一个青楼的花魁在没有权势依傍的背景下，胆敢声称除非自己愿意，否则其他客人一律不见呢。”
“啊？”凌铃有些不明白。
行风鄙夷地瞥了一眼凌铃：“我还以为你变聪明了呢，原来还是笨啊。”
凌铃：“……”
“这里的妓女们非常笃定只要花婵玉不愿意，就算是皇帝陛下亲自造访她也不会见，作为一个风尘女子而言，她怎么有那个资格拒绝有权势的人的要求？那些王公贵族，就算再无能，只用一句话就铲了这个弄月阁治个大不敬罪名的能力还是有的。那么你觉得，是谁给她们长了这个胆子呢？”行风淡淡说完，又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凌铃，微微摇了摇头叹气，“果然不能指望你。”
凌铃心里很不爽，但技不如人确实无法发作，只好闷闷地说道：“那你说是谁成为了弄月阁的靠山啊？”
“靠山倒说不上，只是我有一些猜测。”行风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台面，“刚刚——我尝试着取下那翠翠腕间的绸带，可是——”
行风抬眼看着凌铃，凌铃紧张地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就听到行风清冷严肃地说道：“取不下。”
凌铃心里一咯噔：“取不下？是不是你水平不行啊？”
一对上行风瞬间森冷的眼神，凌铃浑身一颤忙摆手：“行吧行吧，你都取不下肯定没有人能取下了！”
“说吧。”行风懒得和凌铃再耗下去，他知道凌铃肯定看出了一些什么，干脆摊手只待凌铃全盘托出。
“你这么厉害还需要我啊？”凌铃扁了扁嘴小声嘀咕着，行风并未开口，只是颇有意味地盯着凌铃瞧着，凌铃被他瞧得浑身一哆嗦，只好左右看看，虽然没有人注意仍觉得不放心，干脆起身凑到了行风旁边，又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可疑，只好掩饰地一下搂住了行风的臂弯，将头枕在了行风的肩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小情人之间的亲昵，感觉身旁的人身体一下子僵硬，凌铃低低地开口道：“你别以为我愿意啊！这种是非之地还是注意些比较好，本姑娘可是舍生取义被占便宜的那个！”
凌铃清了清嗓子又放低了点声音说道：“我本来只是觉得这里有一股比较强大的灵气压抑着其他微小的灵气，这种状况有很多种可能性，但经你这么一说么——这里极有可能被施了术的！你说那些白色绸带取不下来，千浣也说过这里的清倌都戴着白色的绸带，刚才翠翠近身时我也感觉到了，这些绸带上面存在的灵气绝对不是一个死物应该有的，我估摸着——这些绸带很有可能都是法器！”
身边的女子低柔的嗓音似是流水拨动的琴弦，潺潺泠泠；又如一片轻柔的羽毛拂过了心脏，有些痒痒的暖意。行风的心猛地停滞了一下，闻到如墨发丝间隐隐飘来的梨花清香，一阵陌生的燥热冲破了他自以为早已冰封不动的心。他有一瞬的恍惚，身子僵硬地不知如何反应，记忆中，有和女子这么靠近过吗？他从来都能想清楚任何问题的大脑此时却仿佛停止了运作，只余空白，他只知道，那淡淡的梨花香很好闻，比洵皇宫中的任何名贵花草，都要好闻。
“喂，你在听吗？”凌铃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得到响应，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感到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动了动，行风刚刚有些放松的身子又是一僵，视线仍是直直地盯着酒杯，只轻咳了一声：“继续。”
凌铃这才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想：“那个翠翠说弄月阁里没有老鸨，玉娘才是主人，然后我看着翠翠本来挺妖媚的眼睛在说到玉娘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失神了，不过过程很快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嗯。”行风努力平复了一下，张口时却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暗哑，“我查过，弄月阁之前是有老鸨的，而两年前一个声音不辨男女的黑衣人来过之后，这里就在一夜之间换了主人。”
“声音不辨男女的黑衣人？！”凌铃有些惊讶，为了控制音量语调变得有些奇怪，“莫不是——”
“只是猜测。”行风点了点头。
凌铃觉得头有些晕，怎么事情这么复杂啊！她“啧啧”两声说道：“这下可能性就更大啦！一夜易主这种事除了宫变就是用术法么！”
行风皱了皱眉，吞噬天空的如血火焰和滚滚热浪，弥漫着的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他自嘲地一笑，轻声呢喃道：“没想到你还看得挺透彻……”
凌铃没听出行风的声音有什么不对劲，自豪地咧了嘴：“嘿嘿，不要小看我啊！我当时看到玉娘对着那个张子晟还在奇怪她怎么那么镇定，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有术法倚靠才不害怕呢！”
“哦——”行风突然拉长了尾音，让凌铃眼皮子一跳，“你什么时候见过玉娘了？”
“呃……就是在街上看热闹的时候看到的么！”凌铃觉得此事不是重点，含糊点也没关系，便正大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