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官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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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官阶-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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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明春当上党委书记后,孙秀娟扬眉吐气,人格上高大了许多。家里不时地来一些送礼的,有的竟是黄公庙乡党委政府班子内的成员。当孙秀娟津津乐道地告诉项明春时,引起了项明春的警惕,这些同志是怎么啦,竟然绕开自己,直接走“夫人”路线?无非是想靠近自己,争取进步。他告诫孙秀娟,千万不要收这些人的钱,也不准干预自己用人、办事。孙秀娟撇撇嘴,哟,怕老婆干政呀?

    项明春没有料到的是,他当上了黄公庙乡的党委书记后,不断地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二在项明春遇到各种工作上麻烦的时候,也正是叶兆楠遇到麻烦的时候。叶兆楠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升官了,反而要和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离异。他和孙丫丫仍然同居一室,心却隔上了千山万水。这几天里,叶兆楠在外应酬各种祝贺的时候,一回到破碎了的家里,就如同跌进了冰窟窿,一下子没有了即将赴任时的兴奋,心情沮丧透了。

    孙丫丫只要不值班,照常回到家里,见到叶兆楠,连个招呼也不打,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大活人,自顾自做饭、吃饭、洗涮、读书和睡觉。看上去就好像心如止水,平静得让人可怕。叶兆楠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听到偶尔有一些响动,就会产生好多企盼,但没有任何响应。他恨不能让孙丫丫跳出来,像一个农村泼妇那样骂他,咬他,撕他,可这点可怜的享受他都得不到。

    就在他们办好离婚手续的第四个晚上,漫漫长夜,耿耿难眠时,叶兆楠冲动地去推孙丫丫的房门,可是,房门紧闭着,他想打开这扇房门,忽然想到从来没有这间房门的钥匙,马上意识到,这扇房门就像孙丫丫的心境,他们形式上结婚了,也许自己从来就没有打开过孙丫丫的心灵之门。所有热恋、幸福的时光,虽然残存在记忆里,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叶兆楠懊恼地拍打房门,惹得孙丫丫急了,在里边冷冷地说,叶兆楠,你想要干什么?叶兆楠急切地说,丫丫,你让我进去,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好不好?孙丫丫说,没有什么好谈的,今后我们各自走自己的路,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就听到了上床、关灯的声音。叶兆楠悻悻地回到沙发上,竟然像个没娘的孩子,失声痛哭起来。

    按说,叶兆楠完全可以到李静娴那里,去寻找心灵的慰藉,但他想都没有这样想,反而对李静娴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恨。他并不抱怨自己的不检点,只认为正是这个娘儿们,把自己正常的生活破坏了。对于李静娴不时发过来的短信,他基本上不予回复,李静娴那里为他焦急万分,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麻烦。多少次冲动地想找到叶兆楠,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却不得不忍住,避免给即将赴任的叶兆楠带来更大的麻烦。

    翌日,叶兆楠回到市委机关,司机小张眉开眼笑地找到叶兆楠。小张说:“嗨,叶秘书,哦,不,不,叶县长,当上领导就把老弟忘了?”

    叶兆楠说:“哪里,哪里,以后还要靠老弟多多关照呢。”

    小张说:“齐书记到省里谈话去了,临走时,特意交代,让我在这几天里,全程为你服务。办公室也没有给我安排什么活儿,主任说,叶县长有什么需要,就让我帮助办一办。现在,我就是你的专职司机了。咋办,拉上你出去散散心?”

    叶兆楠心里泛起一丝感动,忽然想到应该回老家一趟,和父母团聚一下,顺便把自己要到丰阳县上任的消息带给二老,就对小张说:“既然这样,那就多谢老弟了。还是有劳老弟,拉我回老家一趟吧。”

    小张高兴地说:“得令!”两个人走到车前,小张拉开车门,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让叶兆楠钻进了车内。

    刚刚坐上车,叶兆楠的手机“呗”地响了一下,不用说,还是李静娴发来的短信,叶兆楠看都懒得看一下。

    小张发动了车子,扭身俏皮地对叶兆楠说:“要不要拉上嫂子?你们夫妻双双把家还?”

    叶兆楠心里一酸,鼻子也一酸说:“不用了,她忙得很。”

    小张又说:“要不然拉上李记者,把你衣锦还乡的大事儿录一些镜头?”

    叶兆楠厌烦地说:“有什么好录的,咱们赶快走吧。”

    小张说:“小李很关心你,这两天不停地打电话问我你在干什么呢。”

    叶兆楠说:“哦,要你当包打听了。”

    小张说:“不是,人家李静娴真的是关心你嘛,毕竟我们在一起两三年了,我看李静娴对你倒是有真感情啊。”

    叶兆楠说:“算了,时过境迁,等我一下去,说不定你们很快就把我忘了。”

    小张一边开车,一边连连摇头:“岂敢,岂敢。只要你不在我们这些老朋友面前摆官架子就行了。”

    就这样,说说话,出了市区,叶兆楠到底于心不忍,打开手机,看看李静娴发过来的短信:

    “叶哥,你在哪里?在干什么?也不敢给你打电话,真想死人了,急死人了!!!”

    叶兆楠发了三个字:“回老家”,按下发出键,把三个字抛向太空以后,就顺手把手机关掉了。三一路上,叶兆楠暂时把烦恼的心情放下,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父亲交给他的那个木箱子的影子。

    叶兆楠的老家在龟顶县西南部山区一个比较大的庄子里。这一带是浅山区,主要是丘陵和半坡地,所以能够产生大一点的村庄。这个村庄里,乱姓杂居,其中的穆姓是大家族,其余为杂姓氏。叶姓在全村人口中,并不占比例。

    在叶兆楠身上,寄托着几代人的梦想。从他父亲上溯三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扛长工,当佃户,糠菜半年粮,一直在贫困线上挣扎。解放后,日子好过了一些,叶兆楠的爷爷省吃俭用,供养儿子上学,不料奶奶的一场暴病把家里搞穷了,父亲叶宗盛小学没有读完就下学了。

    叶宗盛虽然识字不多,但头脑机敏,喜欢品事儿,性子直,善辩解,在村子里公认是一个“爱咬槽”的人,得罪人是常有的事情。村里的大小队干部基本上被老穆家把持着,连招工、当兵这些乡下人最眼热的事情,都轮不到外姓人家。姓穆的家族,虽然内部矛盾激烈复杂,但对外姓人却很抱团儿,容不得其他家族在村里抬头。叶宗盛年轻时,是最气盛的时候,对村里的一些不满就要发泄,经常与穆家对急,这个喜欢“咬干理儿”的叶宗盛,就成为姓穆的干部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大大小小的运动,总要想办法找茬子搞叶宗盛一下子。

    姓穆的整治叶宗盛最厉害的一次,发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场叫做“拔钉子”的政治运动。在那个年代里,人们曾经遭遇过一场浩劫,人祸超过天灾。为了偿还苏联“老大哥”勒索的债务,整个中华民族的血汗源源不断地通过西伯利亚长长的铁道,输送了过去。春荒时节,我们这一带饿死了一大批人。叶宗盛的父亲和叶兆楠的姐姐,就是因为吃大雁屎、吃坏红薯中毒,浑身浮肿死去的。饥荒过后,上边转嫁矛盾,把责任推卸到基层干部头上。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的苦主也正是这些搜刮地皮时,如狼似虎的大小队干部。那年头,各种名目的政治运动多如牛毛,过一段时间就来一次。其他运动多数是针对“地富反坏”这些“四类分子”的,这一次“拔钉子”运动却是针对干部们的,群众们都感到解气。就连姓穆的一族人中,也有很多对干部不满的。所以,当公社领导派来的工作组,到村里一点火,这烈火就熊熊地燃烧起来。姓穆的几个群众和其他胆小怕事儿的人,不敢挑头揭发大队干部,就找到了叶宗盛,夸奖他的口才好,把叶宗盛当枪使,点燃了叶宗盛的炮仗脾气。通过几个晚上的密谋,他们整理了大队干部的几十条罪状。在群众揭批查大会上,叶宗盛头一个跳了出来,一口气揭发批判了一个上午,博得了群众欢呼喝彩,也引出了一些群众更加猛烈的揭发批判。产生的重大效果,就是公社来的干部们怒不可遏,把大队支书、大队长两个人,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钉子”,五花大绑地带走了。

    正好过两个月的时间,上级批评下级“拔钉子”运动扩大化,两个大队干部从县里的“钉子”培训班里被放了回来。他们二人被折磨得不像人形,头发很长,胡子拉碴,瘦骨嶙峋,一点也没有了当干部时凶神恶煞、趾高气扬的样子,但不久就被公社领导宣布,官复原职。大约过了一年多时间,两个大队干部严重违背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规律,使出狠招,以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突然让派出所把叶宗盛抓走了。经过严刑拷打,叶宗盛也没有承认有这桩罪行,干警们又审查来审查去,终于查出叶宗盛乱搞的男女关系,其实只有一个人,还是他自己的老婆。但进了派出所,就肯定不会有好人,叶宗盛仍然以阶级异己分子的名义,被判了六十天的劳动改造,发配到唐都市北山的劳教所里吃苦受罪。放出来时,扣除在派出所审查时间,劳教的天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两个干部受训的天数。

    干部们受训后继续戴上了官帽,叶宗盛也不例外,从劳教所出来,就给戴上了一顶帽子,叫做“劳教”分子,又叫做“劳改释放犯”。在那些政治运动频繁的岁月里,戴上“分子”帽子的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动不动就会被拉出来批斗一阵子。长此以往,苦难的岁月,把血气方刚的叶宗盛,折磨得没有了一点锐气,但心底里的怨毒从此积蓄了起来。

    父亲的帽子,对叶兆楠的人生,产生了重大影响,他从小就经常受到穆姓孩子的歧视、打骂。在十几年非人的日子里,父亲叶宗盛信佛信风水,叶兆楠的妈妈却信主信上帝。贫贱夫妻百事哀,两口子经常为过日子吵吵闹闹,而且信仰的不同,也常常是吵架的导火索。虽然如此,但两个人的目标却极其一致,烧香拜佛和祷告祈求,都是为了叶兆楠赶快长大成才。

    在叶兆楠十岁那年的一天,他鼻青脸肿地从学校里回到了家里,父亲并没有问他是谁打了他,只是从床底下拉出来一只木箱子,对叶兆楠说:

    “小楠,挨打的滋味好受不好受?”

    叶兆楠“哞”的一声哭了起来。

    叶宗盛打开箱子,指着里边一堆破破烂烂的书籍说:“孩子,要想不挨打,就要好好读书,长大当干部,出人头地。”

    叶兆楠庄严地接过了这一箱子书,从此,无论再受欺负,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这一箱子书,是红卫兵破四旧时从全村识字人家里收上来的,叶宗盛在他们即将焚毁前,偷偷地藏了一些。叶兆楠回想起来,里边也没有几本有用的书籍,主要是农家历和一些政治读物,只有《封神榜》和《说岳全传》还能够读。

    但这些书却是叶兆楠人生的动力。四改革开放以后,叶家才逐步摆脱了受迫害的阴影。叶兆楠的学习成绩并不十分理想,但他非常刻苦,终于,在复习一年后,考上了省里的一所财经类专科学校。叶兆楠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给全村人了一次惊喜和惊讶,父亲叶宗盛才感到,他们一家在村子里真正彻底翻身。儿子被分配到市政府工作后,叶宗盛有点微驼的脊背好像直了起来,差不多回复到了年轻时心气高昂的状态,说话间在村子里就占了地方,有了权威。特别是叶兆楠当上了市委副书记的秘书以后,叶宗盛更加受到全村人的敬仰,谁家娶媳妇、嫁女儿,都要把叶宗盛请到。精神富有以后,有时往往比物质富有更有作用,多年不来往的亲戚就有了来往。市中心医院的老院长夫妇,就是从叶兆楠进了政府机关后,才恢复起来的远门子亲戚关系。热心肠的院长夫人多次给叶兆楠介绍女朋友,也就有了叶兆楠和孙丫丫的婚姻关系。

    叶兆楠结婚时,在唐都市待了十几桌客,的确风光。叶宗盛仍然感到不过瘾,逼着儿子媳妇回到老家去,在村子里大操大办了一场。从此,老两口逢人便说自己娶到了一个在大医院当医生的好媳妇,并且还有海外关系,你看,我儿子不动一枪一刀,就有了宽大明亮的一套房子。

    孙丫丫虽然出生在农村,可能是早已失去父爱母爱的缘故,总感到自己的公公婆婆俗不可耐。所以,常常推说工作忙,不愿意同叶兆楠回去,两代人之间就没有产生亲密的联系。甚至到了春节期间,孙丫丫宁可在医院值班,也不愿意跟叶兆楠回到那个山村里去。所以,除了新婚的那一个春节,叶兆楠和孙丫丫在家里过了一个年,再也没有回去过。对此,叶兆楠挺有意见,但拗不过孙丫丫。叶宗盛夫妇却不怎么生气,他们关心的只是儿子的前程和急于抱上孙子。一晃几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盼到理想的结果。

    在途中,叶兆楠心里不断思索,到底该不该把自己和孙丫丫离婚的消息告诉二老。最后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们为好,就让二老为儿子当上副县长一事好好地高兴高兴吧。

    轿车七拐八拐,进了叶兆楠家所在的村庄时,溅上了不少泥巴。小张说,叶县长,你们家的道路真不好。

    叶兆楠告诫小张,到了村里,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这个村里的干部,不仅对老百姓搜刮,对上级也敢张开血盆大口要东西。他们听说我到市委办公室工作后,就赶紧送去两壶小磨油,要我帮他们批修路的项目,我哪有这本事?他们就一度瞧不起我。要是他们听说我当副县长了,说不定又要我帮他们办些什么了。

    小张说,县长大人放心,我不胡说什么就是了。

    一群孩子和几只黄狗,追逐着缓缓开行的轿车,进了叶兆楠的家。正在院子里打草绳的父亲和正在喂猪的母亲揉着昏花的眼睛,见儿子进家,非常意外,因为过去儿子是从来没有自己坐着小车回来的。

    叶宗盛洋溢着喜气问:“小楠,齐书记是不是也来了?”

    小张抢着说:“大伯,你儿子现在当县长了,不跟齐书记了。”

    叶宗盛像受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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