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官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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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官阶-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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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立身被黑布蒙着眼睛,禁锢在车内,仿佛经历了半个世纪一样长的时间,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一路上,徐立身的脑子里一直翻江倒海,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一会儿侥幸心理占上风,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肯定是遭人陷害;一会儿沮丧心理占上风,想到此生从此结束了。他反复揣测,这些羁押他的领导和工作人员,自己从来没有谋面,肯定不是市纪委和市检察院反贪局的,说不定就是省一级的。要是这样,问题就严重了。

    出了电梯,徐立身被人牵领着进了一个房间,解下了黑布。那两个带他来的人说,咱们先吃点饭,然后开始工作。在这个当儿,徐立身打量了一下环境,想看看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窗帘是拉上的,满屋的灯亮着,还有一盏探照灯没有开启,正冲着自己的这个硬座椅子,对面是一张办公桌,后边的两把椅子,肯定是办案人员坐的。屋里没有床铺,地毯上的痕迹表明,这里放过一张双人大床,已经被挪走了。当然这间客房的所有设施全部被搬走了,变成了典型的审讯室。只有墙上的那幅壁画没有被揭走,上边的画面依稀见到过。徐立身从这幅唯一的有印象的壁画想起,一直绞尽脑汁判断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想得脑子快要炸了的时候,徐立身忽然从这个丰腴的西洋半裸女人身上,想起了自己曾经和一个情人来到过这里。把人家衣服扒光以后,把那个情人和画上的女人相比过,情人还嘲笑他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快来呀,快来呀!徐立身心里一下闪亮了,自己恐怕是在唐白河水库的湖心岛上一个有名的宾馆里。不过,徐立身不敢肯定的是,除了那张双人床痕迹可以佐证外,这样的壁画太多了,不一定是在这里。而且,他们那次来玩耍是乘船过来的,把司机留在了岸边。这一次没有乘船,又不记得是不是有一条与陆路相通的桥梁。在种种疑虑中,又折算了一下坐车的时间,觉得很有可能就是在自己来过的宾馆里,顿时心里平静了许多。因为他觉得,只要没有走出唐都市的地面,就一定会有人搭救自己的。

    徐立身的这种幻想不是没有根据的。从他当上乡镇党委书记起,就开始注重和掌管干部命运的部门打交道。那时,他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毛病,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让这些单位或个人找自己的麻烦。这是因为他在大队当干部那时候,就知道公社的那些手中多少有点小权力的部门,经常到大队里吃拿卡要,一个也不敢得罪,得罪了哪一家,都会给自己小鞋穿。所以,他能够步步高升,并不是像萧干那样靠自己的奋斗拼出来的,而是靠善于与上级打交道,受到上级青睐,抓准了机会,提干、提升起家的。

    一个从最基层上来的干部,最看重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同时对上级部门里的工作人员,不论官职大小,始终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神秘感。他发现,这些纪检呀、监察呀、检察院里的干部对他们这些领导干部很客气,而且办案的时候,也不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个别工作人员与常人没有二致,甚至比一些部门的人更黑。于是,就本能地同这些人打起交道来,专门在这些要害部门培植私人势力。朋友一批批地交上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后来,徐立身进一步发现,和这些人交成了铁杆儿朋友,不但不给找事儿,还起到撑腰壮胆的作用。他曾经对一些朋友说过,这些部门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像纪委,理发匠的头没人剃,他们能够监管别人,别人却拿他们没办法。

    当上副县长以后,交这类朋友的档次升高了,达到了市一级,自己不但有了保护伞,也能够充当别人的保护伞。他最拿手的功夫,就是经常到这些部门坐坐,并不带什么礼品,而且逢年过节时,也不到这些人的家里送礼。只是在有意无意中了解到一些人家里有什么困难时,总是像及时雨一样,帮人家办好,逐步取得了这些人的好感,甚至是感激。当然,与这些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信封是少不了的,没有人拒绝一个在职的副县长的好意,一个个都笑纳了。久而久之,这种感情越来越浓厚。凡是送到这些部门的关于徐立身问题的上访信件,都会有人通风报信,有人还会出手把事情摆平。

    有了这种幻想,徐立身给自己定下一条原则,要像当年“四人帮”里的张春桥一样,不管办案人员如何攻心,自己哑巴进庙门,一言不发。要不了几天,就会有人出面捞自己。他想起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外县有一个副县长,也被市检察院里查办了,硬抗了七天七夜,拒不承认收受贿赂,检察院里的办案人员最终拿他没有办法,不得已把这个人释放了。自己也得向人家学习,一定得拿出一条铁汉子的模样,大不了褪一层皮。

    几天几夜,办案人员用探照灯烤着他,不让他眨眼,轮流对他进行精神轰炸。吃饭也只给他一些干得难以下咽的东西,让他渴得难受。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关闭了,根本没有水。而且解手时,也有人紧盯着他。有一次,他渴得实在忍不住了,趁审案人不注意,捧起痰盂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吓得那些人,再也不敢往他的面前摆放痰盂了。

    可这一次徐立身彻底失算了,根本没有人捞他的迹象。他愤愤地想,无怪乎有人说,检察院里无朋友,这些平时喂熟的人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老子在位的时候,你们称兄道弟,无比亲密,现在落难了,你们一个个昧着良心,成了缩头乌龟。

    再硬的汉子,也顶不住软磨。徐立身头昏脑涨,渐渐地消磨下去了顽抗的情绪,原来对办案人员的话充耳不闻,开始听了进去。越听越觉得吃惊,办案人员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了如指掌,像剥葱一样一点点地揭露出来。有些东西,他越听越觉得,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死对头秦鸣鸥,因为除了秦鸣鸥知道这些问题的情节和细节外,的确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家伙,临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办案人员对他的态度,一直不急不躁,一连几天,并不同哑口无言、顽强抵赖的徐立身作正面交锋。到了徐立身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时候,才告诉他,你的问题省委作了专题研究,是当做大案要案来办的,任何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都是徒劳的。徐立身这才彻底败下阵来,开始交待问题。又经过了几天几夜艰苦的审讯,徐立身终于把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全部倒了出来。

    徐立身永远没有想到的是,他最终败在秦鸣鸥手里。正是这位临死前出于对党忠诚的老干部,把自己所掌握的关于徐立身的罪行,全部详细地整理了出来。这封举报材料,辗转到达省委书记的案头时,已经是秦鸣鸥死了三个月以后的事情。省委书记震怒了,批转给省纪委立案查处。省纪委领导认真研究了秦鸣鸥反映的问题,认为案情重大,不可等闲视之,采取了一些严格保密的措施,绕开了市县两级纪委,开始对徐立身进行侦查,最后发现,徐立身的问题不仅是贪污受贿的问题,而且带有黑社会性质。在徐立身的老婆死之前,就已经决定要对他进行双规,办成铁案以后,再移交司法机关处理。这一切,徐立身一直被蒙在鼓里。

    当这一密令还没有发出时,曹明祥书记已经觉察出徐立身大事不妙,及早做了防范准备。在徐立身为老婆的死要大操大办的时候,曹明祥及时要求“四大家”在职干部不要去掺和,意在保护同志。但他不敢明说自己的推测,仅仅用一个领导干部的妻子亡故,从体制上讲,大家不宜有什么表示,以免造成不利的政治影响来交代一下。

    对徐立身采取双规措施的操作办法,实际上社会上流传的第一种版本才是正确的。等省纪委的办案人员把一切部署妥当以后,找到了曹明祥,把上级的指示第一个向曹明祥进行了传达,要求他配合这一工作。曹明祥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按照上级的指示,做了一个县委书记应做的工作。令曹明祥痛心的是,这一个与自己共事多年的老同志,就这样通过自己的指令,像秋天的飞蛾一样,自动扑进了火里。

    三

    徐立身走后的这几天,刘鎏敏锐地捕捉到叶兆楠的表现有些异样。较为明显的变化是,过去除了开会时或者在走廊里碰到他,叶兆楠从来不到其他副县长屋里串门,现在走动勤了,自己的办公室就来了两次。坐下来,叶兆楠拿出老大哥的亲切样子,与刘鎏闲扯一通后,仿佛不经意间,把有些工作也以商量的口气说上一些。居高临下,心情不错,就连笑声,也似乎爽朗起来。刘鎏觉得,这可能是自从曹书记安排叶兆楠,分别告诉副县长们,不要以单位或者个人名义参加徐立身老婆的吊唁活动后,叶兆楠觉得自己的地位重要了,精神上满足了,活得就滋润了一些。刘鎏不止一次想,如果是因为徐立身双规了,叶兆楠情绪发生这种明显变化,足以证明,人心真的太险恶,在同事们中间,幸灾乐祸的心理是普遍存在的。

    问题虽然出在政府机关,却直接牵连到了县委大院。不管曹书记在会上说得如何恳切,两套班子人员的情绪毕竟出现了短暂的消沉。

    有两天时间,刘鎏上班后,忽然不见了叶兆楠快活的身影,也不见了戴敬烨在办公室出没。这两个人,一个将自己分管的工作中小城镇建设和乡村道路建设切给了刘鎏,一个是主抓新农村建设的,都与刘鎏的工作直接相关联。刘鎏与他二人的交流,相对其他副县长来说,更加频繁一些。

    刘鎏有事情要和他俩商量,就打电话问庞玉立主任,他们到哪里去了。庞玉立告诉他,两个人都没有跟他交代过,是直接向郗县长请的假,但也听说,叶县长去省城了,戴县长好像去唐都市了。庞玉立说话的口气中,流露出半神秘半挖苦的味道,让刘鎏恍然大悟。

    刘鎏猛然意识到,姑夫说的“有好戏唱”,现在已经开锣了。到底是一个老组织工作者的眼光独到,徐立身刚刚进去,他姑夫就意识到,常务副县长的位置出现空缺,很快就会出现竞争的局面。自己没有这种意识,觉得有可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好多在台上坐的人可能要受审查,另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竟然笨得只看到了幸灾乐祸的一面,没有看到产生活思想的大有人在。

    他分析了一下,在丰阳县的四大班子中,徐立身事件引起的思想动荡,不仅使有些人害怕受到牵连,而且使好几个人看到了希望。曹书记和郗县长肯定要为让谁来填补这个空缺而动脑筋,考虑如何摆平手下几个人选的企盼。只有三把手副书记吴洪勋,不会有什么想法,他已经到了瞄准县长职位的地步,不屑于常务副县长这个位置。这些年来,常务副县长和常务副书记都是既重要又敏感的角色,市委人事安排的规律,仿佛已经成为定例,这两类职务都可以晋升为县长,而常务副书记的几率相对大些。一般是常务副书记出任了县长,常务副县长多数递补为常务副书记。吴洪勋肯定不愿意走萧干的老路,但让吴洪勋这个人填补徐立身留下的空缺,是根本不可能的。

    真正觊觎常务副县长位置的,至少有四个人,戴敬烨和叶兆楠自不待言,副书记訾同亮肯定要争一争,县委组织部长是否也要乘机插上一腿,很不好说。他出于好奇,想搞一个心理测试,就分别给訾同亮和组织部长打了个电话,证实一下自己的推测。组织部长的电话没人接,手机关机。訾同亮的座机也是干响没有人接,手机很快拨通了。

    訾同亮说:“老弟有什么吩咐?我现在在外边,不在机关。”

    刘鎏说:“没有什么,你不会是到龙啸湾水库休闲钓鱼吧?”

    訾同亮说:“我确实是待得发闷,专门出来钓鱼的,你可别对其他领导说呀。”

    刘鎏说:“你放心,还希望您今后多多关照呢。”

    訾同亮爽朗地笑着说:“哪里哪里?彼此彼此。”

    刘鎏又打电话到组织部办公室去,询问组织部长的下落,得到的答复是,组织部长刚刚从机关出发,说是到市委组织部参加一个会议。刘鎏知道,哪有什么会议?这家伙一定是跑官要官去了。心里明镜一般,对自己正确的分析和判断沾沾自喜。

    刘鎏的分析一点也没有错,但他没有往深处想。其实这件事儿,波及面还很大,出现了联动效应。县委的领导,瞄准常务副县长这个位置的,大致不过这几个人,但人大、政协的几个年龄偏小一点的副主任、副主席,谁不想借机挪一挪窝儿,到政府搞一个实职干干?就连乡镇的党委书记们,未必没有活思想,拔个萝卜地皮松,能不能向县级上靠一码儿,就突然出现了可能性、可行性和可操作性。至于乡镇党委书记下面的乡镇长们,以及以下的所有人等,都在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说不定都有一次变动的机会,心理上都会引起微妙的变化。就好像平静的湖面,突然在中心处炸响了一颗鱼雷,震荡的波纹很快延伸着,衰减着,但这些同心圆,能够一直传输到岸边。

    在究竟让谁接替常务副县长问题上,曹明祥和郗应松首先出现了分歧。郗应松从不干涉人事安排,但这个常务副县长是在自己的麾下,就有资格和责任向曹书记提出建议。依郗应松的意思,让訾同亮过来干,组织部长接訾同亮,戴敬烨到县委大院去接替组织部长,这是惯例,无可厚非的。但曹明祥嫌麻烦,一推一拉,要动几个人,干脆让戴敬烨靠上一码儿,不就得了,简单省事。

    郗应松态度坚决地说:“曹书记,我是用人的,所以才坚持我的意见。你肯定心里很清楚,老戴这个人忠厚诚朴,但人云亦云,缺乏开拓精神,相比之下,还是訾同亮比较合适些。”

    曹明祥没有表态,暗暗想,谁不知道你郗应松和訾同亮是从同一个县过来的?到了丰阳县,就数你俩的关系最铁,如果让你们纠缠在一起,沆瀣一气,你这个政府班子我就要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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