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背面 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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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背面 短篇集-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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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听到了她也不会学给志祥听。

  她这个人,一向报喜不报忧。

  假如有人问:“告诉我,影思,老张同小李有无说我坏话?”

  她一定答:“没有没有,你别多心,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事实上,谁不说谁的闲话,知来无益,不如不知。

  那种闲话,当事人说完算数,何必搬弄是非,小事化大。

  这是影思做人处世一贯态度。

  秀珊生日。

  影思并无声张,只是选购了精致的礼物,说是上门坐一会即走。

  秀珊来开门。

  小公寓里放满白色鲜花。

  秀珊笑问:“影思,是你送的吗?”

  影思摇头,“明知故问,当然是志祥做的好事。”

  “我头一个问他,他说不是他。”

  “啊,”影思诧异,“送了多久?”

  “第七天了。”

  “照说,志祥不会不承认。”

  影思留意一下花束,全是白色的香花,一盆小小的栀子更是香气动人。

  会是谁?这样有心。

  花盆贴着小小标签,注明花店电话地址。

  反正有空,影思打电话去询问。

  秀珊正忙着在厨房做茶点。

  花店售货态度很好:“是由郭永年先生送出。”

  “你说什么!。”影思大惊。

  “郭先生一直有个户口在我们这里,他吩咐过我们,逢三月十五就送花,一连七日,白色香花。”

  “你上次见郭先生是几时?”

  “好像是一年多之前。”

  “他户口还有多少钱剩?”

  “没有余款了,事实上还欠我们五百多。”

  “我明天来付清。”

  “谢谢你,小姐。”

  秀珊这时出来,“花是谁送的?”

  “查不到,大概是志祥吧。”

  “这个人。”

  “秀珊,你以往生日有无收过白色的花?”

  “有是有,永年只送一束。”

  “是栀子或玉簪吗?”

  “白玫瑰罢了。”

  影思沉默。

  电话铃响了,秀珊去听。

  她笑着与影思说:“志祥叫我到楼下去看生日礼物。”

  影思诧异,“什么礼物?不能拿上楼来吗?”

  “哎呀,不会是一辆车吧。”秀珊掩住嘴。

  “快下去吧。”

  “十分钟,失陪一会儿。”

  秀珊下楼去。

  客厅只剩下影思一个人。

  不,影思又有那种室内不止我一人的感觉。

  她抬起头来。

  目光落到窗帘旁。

  她轻轻问:“永年,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答。

  “谢谢你的花。”

  窗帘拂动一下,多半是风。

  “虽然不是送给我的,相信秀珊可以感觉到你的情意,”影思站起来,“你看她,生活得多好,相信你也为她庆幸。”

  窗帘静下来,风止了。

  “不日,她也许会搬家。”

  影思轻轻叹口气。

  地凝视窗角,“你会祝福她的吧。”

  不多久,那种有人在的感觉渐渐淡却,终于,影思知道公寓里只剩她一个人。

  会不会由始至终,其实都是只得她一个人?

  秀珊与志祥上来了。

  志祥果然送了一辆小轿车给秀珊上班用,秀珊高兴之余,又抱怨志祥太过花费。

  扰攘一阵子才静下来。

  志祥双手插在裤袋里但笑不语。

  他有点事,先去办了再说,稍后再来同她们吃饭,那好人忽忽又出去了。

  秀珊斟出香茗,与影思说:“我真幸运。”

  是,他们都对她好。

  “快了吧。”影思指婚事。

  “安排在秋季。”

  影思点点头,忽然问:“永年还在这里吗,你还看得见他吗?”

  秀珊颓然,“人死不能复生,他何尝在这里,一切都是我的幻觉罢了。”

  什么?

  “我去看过心理医生,那大夫很好,向我详细解释我那时失常的心理状况。”

  “可是,你说你明明白白看见他。”

  “医生说那只是我的幻觉。”

  影思不语。

  “生活正常,哀思稍退,我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了,换句话说,幻觉经已消失。”

  不不不,影思心里嚷,不是这样的。

  秀珊低声道:“我总是爱他的。”

  影思点点头。

  “永年会祝福我。”

  影思也很肯定,“是,他一定会。”

  “下个月我就搬家了,这间公寓将会卖出去,过去生活告一段落。”

  “人总得往前看。”

  秀珊颔首,“我内心有一部分死亡,可是又有一部分复苏,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得到一些,失去一些。”

  她们出去吃饭,大门关上之前,影思向公寓张望一眼。

  不,郭永年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此刻已可以完全放心,故此不必在这里徘徊。

  
  









一百万元本票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月亮背面》

  吴志深上班时间一向比别的同事早,他八时正就到办公室了。

  吴志深是老板的私人助理,老板习惯早到,所以他跟老板上早课。

  与他一般早的有莲达,她是老板的秘书。

  对,差点忘了说,他们的老板,是地产界鼎鼎大名的霍永培。

  吴志深有试过老板在七时四十五分传他去说话的记录。

  今日天色比较阴暗,他正站在落地长窗前,观望三十五层以下的交通情况,莲达进来了。

  “吴先生,老板请你。”

  莲达就是这点可爱,从不端架子,总是亲自过来说一声,秘书有何架子?呵,有些老板的秘书派头比经理大,狐假虎威嘛。

  吴志深立刻走到老板办公厅去。

  只见秘书室一行四人已开始工作。

  老板在房里看报纸。

  吴志深静候一旁。

  片刻霍永培放下报纸,“咖啡?”

  “喝过了。”

  “志深,有一件事。”

  “是。”吴志深的好处是永远不动声色,永远不多话。

  “这件事嘛──”

  吴志深心中诧异,霍永培为何踌躇?

  要买什么,只管下命令好了,有什么目的是不可以达到的呢?连长生不老都几乎不成问题了。

  但是霍永培咳嗽一声,好似略见为难。

  吴志深只是不出声。

  终于,霍永培开口了:“这个女子,一个周末,请她开价。”

  霍永培把桌子上一份文件推向吴志深。

  吴志深只答了一声“是”。

  这间办公室里,天天进行无数交易,成功率百分百,没有难事。

  文件信封上打着“机密”二字。

  霍永培偌大的办公室一片静寂,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

  吴志深取过文件退出。

  回到自己房间,他关上门,取出文件内容。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照片及资料。

  吴志深先看照片。

  她约十八九年纪,五官非常端正明艳,头发束在脑后,因是泳装,身段清楚玲珑,胸部与大腿稍微胖了一点,可是这才显得难得,都会女性实在太瘦了。

  吴志深看照片的态度与看某幅将拍卖的商业用官地完全相同。

  他在考虑该出什么价。

  既然老板志在必得,何用同他省,就一百万吧,一个周末作两天半算,共六十小时,连二十巴仙小费在内,每小时服务费是二十万,不算太差了。

  千万不要替老板省,花得起才是面子。

  他再看资料。

  刘玉芙,二十岁,独女,理工学院公司秘书课程二年生,父,刘君才,退休公务员,母,杨淑贤,已故,无亲密男友。

  背境清白简单,应该容易下手。

  老板亲口吩咐他,吴志深当然要亲自去接洽。

  跟着霍永培五年,年薪已几达三百万,吴志深承担过比这更猥琐艰难十倍的任务。

  他从不问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问自己做不做得到老板的吩咐。

  换句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取过外套,立刻出门去。

  理工学院并不是那么大,他查过时间表,又问过几个人,便找到了课室,铃声一响,学生下课出来,他一眼便看见刘玉芙本人。

  这时他有点明白为何霍永培会把她当公事来办了。

  真人比照片亮丽百倍。

  她高大健硕,有只宝光流丽的大眼睛,皮肤细结,神情活泼,白衬衫,蓝布裙,已经明媚动人。

  吴志深冷静地上前,“刘小姐,我能与你说几句话吗?”

  刘玉芙一怔,停下脚步,打量吴志深。

  吴志深机械式地微笑。

  “你是谁?”

  吴志深不想有名片落她手中,故说:“我姓吴,我代表霍永培先生。”

  “霍永培?”

  “我相信你认识霍永培先生。”

  刘玉芙笑了,雪白牙齿,深深梨涡,“谁不认识!不!我没见过他,上个月有位同学说他同霍家三小姐有交情,我曾扯衫尾到霍家游泳,那泳池是奥林匹克水准,但是我们连霍小姐也没见到,由管家照呼我们。”

  霍永培不知怎地看到了刘玉芙,自此把她放在心里。

  “我们可以喝杯咖啡吗?”

  “到饭堂去如何?”

  “那里太吵了。”

  刘玉芙慧黠地看着他,“图书馆呢?”

  “又太静了,我知道个好地方。”

  “何处?”

  刘玉芙大胆活泼,这是意外之喜。

  “永培地产的私人会所。”

  “听说是个好地方,我有位师姐在永培做,她说会所每星期五开放给所有工作人员,任吃任喝,只收取成本,一味蒸龙虾甚为美味。”

  “我可以载你去。”

  “不,我不坐陌生人车子。”

  吴志深忽然笑了,“应该的。”

  “我自己去,可是,你们要与我谈什么呢?”

  吴志深答:“刘小姐,你快毕业了,我们永培想与你谈谈前途问题。”

  刘玉芙把一只食指放在饱满的嘴唇上,“我并不是高材生。”

  “不要紧,条件慢慢谈。”

  刘玉芙看着腕上的学生表,“半小时后在永培大厦楼下见。”

  真好。

  那么聪明,那么机智,那么成熟,谈起生意来,一定有商有量,非常顺利。

  吴志深上车,回头一看,刘玉芙已叫了一部计程车,尾随而来。

  好有趣的一个女孩子。

  朝气勃勃,活泼可爱,无时不刻不在欢笑。

  不,她不是他所喜欢的那个类型,但是他十分愿意亲近她,沾染一点欢乐。

  他下车,她也下车。

  两人并肩乘电梯到顶楼。

  会所领班朝吴志深欠身,领他到靠窗的位子。

  吴志深一反常态,忽然说了一句笑话,“看,我不是假冒。”

  刘玉芙也笑,“我从来不曾怀疑,吴先生,我在报上多次见过你的照片。”

  厉害。

  “龙虾?”

  “我只需一客希腊沙律与一杯矿泉水,吴先生,我们谈什么?”

  “希腊沙律,我一定要记住这个,吃它便成为美女。”

  “谢谢你。”

  刘玉芙微笑看着他。

  “明年暑假你就要毕业了?”

  “是。”

  “打算出来做事吧。”

  “是。”

  “你猜,一般年薪会有多少?”

  “新丁,哪里配谈年薪,大抵一月一万吧。”

  “是的,那么说,一百万,就得做上十年了。”

  刘玉芙看着吴志深,吴志深也看着她。

  “吴先生,你算帐不甚高明,起薪点是一月一万,稍后升级加薪,情况就不一样了,吴先生,你此刻年薪可不低哇。”

  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吴志深立刻说:“对不起,我低估了你。”

  “吴先生,你提及一百万。”

  “是,我的确提过这个数目字。”

  “为什么?”

  正在此刻,吴志深发觉他老板霍永培一个人走进会所,在不远之处坐下。

  好极了,正要霍某知道他办事的效率。

  只见霍某目光落在他们身上,那个见惯无数大场面的大商人居然一震。

  吴志深讶异到极点,呵,他竟这样渴望见到她!真是始料未及。

  只听得刘玉芙又再问:“为什么?”

  吴志深刚想回答,谁知他老板竟急不及待的走了过来。

  坏事!吴志深在心中叫。

  霍永培微笑,“志深,这位是刘小姐吧,让我自我介绍,我是霍永培。”

  吴志深瞪大了眼睛。

  只见霍永培自己先把手伸了出来。

  刘玉芙只得与他握手。

  幸亏,幸亏随即有人过来请走了霍永培,他的人客到了。

  桌子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刘玉芙忽然明白了。

  “一百万,同霍某有关吧。”

  吴志深点点头。

  “他找算怎么样?”

  吴志深说:“刘小姐,明人跟前不打暗语,一个周末,一百万。”

  刘玉芙怔住,大眼睛闪闪生光,忽然之间笑了,“我一直奇怪这种交易是怎么完成的!原来自有皮条客出头。”

  吴志深到底还年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好比霓虹灯。

  过一会儿他才冷冷说:“我不错是中间人。”

  刘玉芙也镇定下来,很肯定地答:“不,我的周末不出售,我不等钱用。”

  头一回合,吴志深碰了钉子。

  刘玉芙又说:“我不会取笑他人,我知道这种交易是存在的,但不是我,如果永培企业愿意出年薪廿万,我毕业后立即来报到。”她站起来。

  “慢着,刘小姐,你可以提出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刘玉芙又坐下来。

  “尽管说。”

  刘玉芙展开一个恣意的微笑。

  “我的条件是,希望他会跳得一脚好舞,我爱煞探戈,新近学会,想找人演出,除此之外,他还需有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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