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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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8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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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令,擂鼓,给程将军壮声色!”
    眼见程千里气势如虹,杜士仪当即高声喝令,须臾,咚咚咚的战鼓声响彻战场,让本就是血肉沙场的战场上登时平添三分战意。
    杀得兴起的程千里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伤员,左冲右突,刀下竟无一合之敌,不知不觉之间,周遭亲兵骇然发现,这位主将从接敌到杀敌,一举一动仿佛都合上了那战鼓的节奏,整个人的气势竟始终保持在巅峰。而只不过是战鼓响起的这一刻钟功夫,他们身边竟是为之一空,那边厢的残敌已经狼狈从城门逃回去了。而每一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完全分不清楚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衔尾追杀,给我冲进城去!”
    听到程千里竟是这么来了一句,其他人有的高声应和,有的则是有些犹疑。可就在这时候,鼓声骤然停止,紧跟着的却是示意收兵的鸣金声。长舒一口气的几个牙兵赶紧上前拦住仿佛还没过足瘾的主帅,原以为还要好说歹说,可不曾想程千里将沾满了血的到就这么用战袍下摆擦了擦,随即回刀归鞘,这才龇牙咧嘴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一场剧烈战斗,他左臂上和身上那些伤口肯定是迸裂了,不过真是痛快!
    当程千里被众多人簇拥着回到中军时,一路走来,他见四周围的目光中再也没了从前的怀疑,相反都多了几分敬重和佩服,尽管已经浑身酸软,身上伤口更是痛得厉害,但他却觉得分外值当。这一仗他未必非得亲自出马,可是,他是因为在河东驱逐走了王承业,这才坐上节度使这个位子的,除了此前从怀州东行衔尾追击叛军时稍有收获,此后就是这邺郡安阳城下一场大败仗。如果这次他不能亲自出面挽回士气,这个节度使还怎么当?
    因而,当到了杜士仪面前时,他在马上躬身一礼,神采飞扬地说道:“初战得胜,特来向元帅复命!”
    杜士仪笑着一点头,令人捧上一袭锦袍上前,换下了程千里那一件破烂的大氅,这才沉声说道:“传令下去,攻城!”
    郭子仪、仆固怀恩和程千里三人此前便曾经一度屯兵于邺郡西南的愁思冈,因为程千里在安河北面中伏,方才不得不兵退汤阴休整。而在此期间,郭子仪早已命人搜罗各式攻城器具,再加上缴获了叛军此前北逃邺郡时丢下的不少辎重,因此当攻城令下时,但只见城内城外箭石如雨,真正投入攻城的兵力却很少,不过甫一接触便退了下来。
    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势头,这时候全都赶到了城头的严庄等人自然不会忽略。李归仁便沉着脸说道:“杜士仪这是围城打援的把戏!”
    “那我们据城坚守就是了。横竖邺郡墙高粮多,无惧围城。滏阳的安将军也不会轻易发兵。”
    田承嗣此前在发兵援雍丘不成,又打探到李归仁大军突然往白马讨击什么吴王李祗,他便立刻敏锐地带兵跟上,这才没有和其他倒霉的叛军将领一样,成了三路大军刷军功的标靶,顺利跟着退到了邺郡。然而,此刻他话一出口,却只见面前的严庄阿史那承庆两个宰相也好,李归仁这个曾经深受安禄山器重的大将也好,全都是脸色发黑,他一下子便醒悟了过来。
    固守安阳是不错,可被杜士仪那样一闹,又被程千里大败出击马军,城中士气低落,军心已然不稳!

    第1206章 潜入和策反

    邺郡近四万叛军,半数在安阳城中,剩下的则是屯兵北面的邺县以及滏阳。其中,安守忠领兵万余屯于滏阳,一面可以保证随时出击援救安阳,一面则是防范北面的蔡希德。滏阳原本是磁州州治,武德年间甚至还设有总管府,但此后则渐渐式微,到了贞观年间,磁州甚至被废,其下三县,州治滏阳以及成安县划归相州,也就是如今的邺郡,而邯郸县则是划归洺州,也就是如今的广平郡。
    历经大唐开国百余年,滏阳户口较之武德年间有了大规模的增长,因此,安守忠在驻守此地之后,强行在四乡抽丁入伍,同时又加强城防。即便如此,因为不时有到四乡抓壮丁的军队回来,城防要说真的十分严密,却也未必尽然。然而,安守忠早早嘱咐派出去的小股兵马,抽丁的时候务必要对方能够说河北本地话,如有外乡口音,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此时此刻,又一队抽丁的兵马从城外回来,懒懒散散的赶着几百号衣衫褴褛的平民。这些平民之中虽也有青壮,但也有老人和半大小子。当从城门洞中进去的时候,人群中间的一个中年汉子突然扭头四望,满是泥灰的脸上,一双眼睛灿若晨星。进城之后,他趁押送的兵马一个不留意,突然弄开绳索拔腿就跑。他这一跑,不少同样被抓来的平民们群起效仿,一时间乱成一团。
    然而,安守忠驻兵滏阳的这一个月中,抽来的丁状试图逃跑,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那些将卒也只是怒骂了几句后,立刻拍马举刀开始四下抓人,甚至还有叛军在马上笑呵呵地搭弓上箭,瞄准了逃散的人射了过去,间或有人惨叫倒地,反而引起了一阵阵哄笑声。
    然而,第一个逃走的中年汉子却极其熟悉这滏阳的路途,几个急转弯,又脱下了身上的外袍,将里头的小袄迅速反穿之后,又抹了一把脸后,他就变了个模样,除却光着脑袋,他看上去竟是像足了一个寻常的叛军!
    此刻追兵堪堪而至,他却反而快步迎上前去,愤怒地叫道:“我是刘校尉的人,那个家伙竟然抢了我的马!”
    听到那纯正的幽州口音,几个追兵顿时嘻嘻哈哈了起来。其中一人甚至还讽刺道:“逃跑第一刘校尉?怪不得这么怂!看我们把那家伙追回来!”
    见几人纵马飞驰而去,那中年汉子方才如释重负。他一看左右,立刻拐入了一条巷道。等到再次出现在人前时,他已然又换了一身打扮。这次却是一身伙计衣裳,整身衣裳都是从酒肆里偷来的。如此小心翼翼摸到了他想要找的地方,他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监视,顿时放下了一颗心。他在同一个里坊中找了个地方先行藏身,填饱了肚子后,等天黑时方才再次悄悄闪了出来。
    这是一座不过两进的小院子,大约是因为里头的人地位有限,而且滏阳又是在叛军控制之下,里里外外总共也就是十几个兵,甚至连值夜的人也不上心,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条黑影悄悄从身边闪过。当来到了正中央的屋子前,他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稍稍倾听了片刻,随即就把心一横,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么晚又有什么紧急军情?每天就是折腾折腾再折腾,以为我阿兄不在了,我薛崿就好欺负不成!”
    听到里头这陡然传出的大嗓门,来人大吃一惊,慌忙一把推开门后闪了进去。他反手把门关上,立刻低声叫道:“崿弟,是我!”
    屋子里正中大案后斜坐的薛崿见有人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本待喝骂,听到这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下子弹了起来,就这么赤着脚快步上前,等到了对方面前,他一把抓住人的臂膀,仔仔细细审视了老半天,这才猛地开口叫道:“阿兄,真的是阿兄!都说你死在雍丘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轻点,别惊动了外头人!”
    薛嵩对于薛崿的激动却显得很紧张。果然,因为这屋子里的动静,外头立刻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一个闪身躲到了屋子角落,而薛崿则是立刻大步走到了门前,把门一拉就怒声叫道:“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安将军命我巡夜?”
    “校尉,不是你在屋子里叫嚷什么……”
    “我是听到外头又有人吵闹,去看看,然后把门锁了,今天晚上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理会他们!惹恼了我闹将起来,大家一块倒霉!”
    见薛崿一副怒气冲冲豁出去的表情,一帮军士都是跟了他许久的,当即闹哄哄答应之后,渐渐散去。见院子里总算又安静了下来,薛崿方才连忙关门,扭头一看便发现角落中的薛嵩已经到了一方坐榻上一屁股坐下,却是满脸疲惫,他快步上前紧挨着兄长落座,低声问道:“阿兄,这些日子你到底是怎么过的?既然逃出来了,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如今人人都说你死了,你如若贸然现身,只怕那些本就看不惯我兄弟的人更要落井下石!”
    “我要是真只是侥幸逃脱一劫,怎会不来找你?你我兄弟,我也不瞒你,雍丘之战,我败得惨了,落在了那位固安公主手里。”
    意识到兄长的意思是曾经一度被俘,薛崿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到听薛嵩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这些天的经历,他面上表情变幻不定,尤其是得知兄长竟是在杜士仪身边呆了许久,薛崿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那阿兄这次潜回见我,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打算重归大燕,还是……”
    “大燕?安禄山都已经死了,还谈什么大燕!”薛嵩见薛崿眉头紧皱,似乎还有点不相信,他就把自己从杜士仪那所知的安庆绪和严庄勾结暗杀了安禄山,并杀死了段夫人和安庆恩的事一一道来,随即方才苦笑道,“杜士仪实在是老到,打探到这些消息之后,却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回了河北之后,面对新败的唐军,却突然高调宣布了此事,而后又把安庆宗这张牌给祭了出来!现如今,安阳城中守军恐怕人心惶惶,未必顶得住多久。”
    “这么说,阿兄是认为,大燕恐怕不行了?我们需得立刻改换山头?”
    “如果杜士仪此人只是愚忠,还能指望朝中那位陛下因为忌惮他功勋横加掣肘,于是给安庆绪等人留下喘息之机,可他的心机手段……”薛嵩隐姓埋名在长安呆的那些日子,虽说严禁随意离开宣阳坊杜宅,可那些大消息他还是都知道了,包括十六王宅那场变故。尽管杜士仪看似只是未雨绸缪通知了一些人,其他的什么都没做,可如果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不是算准了永王李璘的行动模式,如何能够大获全胜?
    薛崿满脸不解,薛嵩却也不想解释太多,他眼下还不能确定杜士仪对自己的态度,既然决定了降唐,他就不能让心计远逊的弟弟涉足太深。于是,他勉强笑了笑,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杜士仪甚至不怕我跑了,只派了三十个会说河北方言的随了我打探,等进城时只是我孤身一人,其他人都回去了,足可见他对于邺郡这一仗有十足的把握。崿弟,你实话对我说,安守忠如今驻兵滏阳,你有把握拉到多少人?”
    “阿兄,不是我推搪,安守忠的为人秉性你是知道的,之前因为我曾经跟着侯希逸出使都播,都播反水,侯希逸也反了,我已经早就被怀疑了,如果不是我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再加上顾忌伯父和阿爷兄弟先后节度幽州,颇有一批老部将,只怕我早就没命了。现在不说别的,就连外头那十几号人,我都不敢尽信,更不要说安守忠麾下那些人。”说到这里,薛崿便咬牙切齿地说道,“只可惜阿兄你的嫡系兵马全都被打散,否则我兄弟俩就能夺了这滏阳!”
    也算是投名状!
    尽管弟弟所说的状况处境很糟糕,但薛嵩却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气馁:“那好,我之前打探到一些邺郡兵将的情况,但到底滏阳城中有些什么人还不太清楚。你给我解说解说,我们随机应变,看看有没有可趁之机!”
    这边厢兄弟二人秉烛夜谈,那边厢滏阳县廨中,安守忠也接到了邺县传来的安阳告急消息。知道安阳城已经被围困到连信使都派不出来的地步,他自是心烦意乱,可更让他惊怒的,则是杜士仪命人大加散布的安禄山已死,以及失踪数月如今却突然在唐军之中现身的安禄山长子安庆宗!
    自从退守邺郡之后,因为安禄山始终不曾露面,他也曾经隐隐怀疑过这位大燕天子是不是有什么不测。他因为和安禄山同姓,因而登基之后就被封齐王,潜意识中和安禄山不但有上下之分,还有一种亲近感,可安禄山登基之后脾气越发暴虐,虽然他封了王,可感受却反而不如从前。可不论如何,对于大燕来说,安禄山毕竟是一面旗帜,可现如今这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只怕对于河北各地的叛军来说,全都是当头一棒。他到底是该去救安阳的安庆绪那些人,还是做其他打算?
    “大王!”
    安守忠随口叫了一声进来,须臾,一个亲兵便推门而入,拱了拱手就低声说道:“蔡希德从常山石邑派来信使,求见大王!”

    第1207章 不破之城

    常山郡州治真定城被四万叛军围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多月。尽管颜杲卿招募了众多团练兵,麾下又有河北其他各郡县投奔来的文武官员,以及不愿意屈从安禄山的燕赵勇士,可在经历了一天又一天的残酷攻防战后,他唯一庆幸的是,安北那支偏师及时回援,这才能够堪堪支撑了这么久。可是,真定并非长安洛阳那样的坚城,如今又不是数九寒冬,不能泼水成冰,阻止敌军攻城,他们能做的竟只有日以继夜,用血肉之躯一次又一次把敌人赶下城头!
    “多少天了?”
    傍晚时分,站在满是尸体和伤员的城头,突然听到颜杲卿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胡子拉碴脸色消瘦的袁履谦低声说道:“第四十三天了。”
    “四十三天……呵呵,每天晚上合眼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否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每坚持下来一天,我都会在想,活着真好。”
    颜杲卿的脸上异常苦涩。随着安禄山先后派出大军回师河北,处于南北东西两条大道上的常山真定城,就成了叛军一定要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派人去联络安禄山任命的范阳节度使贾循,可贾循却因为事泻被杀,史思明及时赶回幽州主持大局,而邺郡兵马拖住了唐军三路兵马,真定被蔡希德大军围困,便成了一座实际意义上的孤城。各地举起义旗的郡县主司都只是仓促招募了团练兵,可这些从未经历过战阵的民壮又怎么是叛军的对手?仅仅是数日,深州饶阳郡、定州博陵郡、易州上谷郡便先后为叛军所破。
    不但如此,他早就得知有太原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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