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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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6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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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4章 王权再易主

    尽管率军三万,号称五万,可在面对仆固部以及同罗部的一万五千人联军时,又骤闻被人抄了后路,连牙帐都落到了判阙特勒手中,登利的大军立时陷入了军心不稳的境地,甫一接敌便出现溃退。尽管登利拼命弹压,可兵败如山倒,仆固部和同罗部的兵马又锐不可当,他几乎是顷刻之间就从拼命号令兵马落到夹着尾巴逃跑。眼看身边的兵马七零八落,到最后只剩下区区几十人的境地,他本能地想到了当年的左杀骨颉利。
    他坑了骨颉利,杀了伊勒啜,本以为能够坐稳大汗之位,如同他的父亲,祖父那样,君临漠北,所有的部族都会对他俯首帖耳,可为什么他明明拥有大汗的名分,拥有这么多兵马,如今却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撵得无处可去?他甚至没工夫去思量自己的母亲,毗伽可汗的可敦,也是给自己出谋划策除去伊勒啜的那个女人如今怎么样了,也来不及去想自己的妻妾儿女如今死活如何,只是夹紧马腹拼命逃跑。
    如果他在这里没命,那么,他所拥有的一切就再也不可能回来!而如果他能够跑掉,那么异日卷土重来并非不可能!
    “大汗,大汗,前头有人拦路!”
    登利闻声悚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远望,见远处黑压压一片人马拦路,他那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想到自己砍下伊勒啜脑袋时,对方那死不瞑目的怨毒面孔,想到骨颉利的头颅送到牙帐时,自己得意忘形放声大笑,他不知不觉感到脑后发凉。那一刻,他试图出声提振士气,用祖辈父辈以少胜多的例子激励他们,可放眼看去,却只见一张张都是惊慌失措的脸。
    大势已去!
    当登利可汗大败于仆固部和同罗部联军手下,而后又被判阙特勒当场斩杀的消息传至朔方灵州时,已经是那场大战之后六天的事了。仆固怀恩虽则只是陈兵阎洪达井,并没有真正参与那场大战,但由于各方兵马风云际会,他也在登利可汗最终败死的火堆上加了一把柴。而经此一役,乙李啜拔这仆固部新主的名分终于得到了上下承认,而他在派信使星夜兼程给杜士仪送来的信上,再次重申了自己对大唐的忠心耿耿。
    对于这场大胜,杜士仪自是满意得很,可对于乙李啜拔的表示忠诚,他却很清楚,哪怕是他撺掇乙李啜拔北上的,可其是否对大唐忠诚,仍需要打个折扣。被放出牢笼的猛虎,也许会在最初的时候记得主人对他的精心喂养和呵护,可当驰骋草原旗开得胜之后,那么便不会留恋在牢笼中的生活,这是生存的法则,人性的本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总而言之,即便日后突厥牙帐再有可汗入主,突厥在漠北的霸权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这场大战只是个开始。
    “少伯,你替我草拟奏表,将这一战的结果告知陛下。你记得陈述这一点,之前登利非但自己不朝天子,反而因此问罪回纥拔悉密葛逻禄三部,此次为突厥左杀判阙特勒讨伐而死,是他罪有应得。我将派信使行文催促突厥别立可汗,然后上表禀告陛下。”
    这种草拟奏疏的文字工作,王昌龄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了,答应一声就打算开始动笔的时候,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还以为仲高兴许会对可以上达天听的案牍工作感兴趣,没想到他这个巡官还真的最爱巡行军城,这刚一开春就往三受降城那边跑了!”
    “谁让他对教化更感兴趣?有他在,我也不用担心秀实那里出什么乱子。”杜士仪如是接了一句,暗想不愧是写了一大堆军旅诗的岑参,对旁人视之为畏途的军旅生活更上心,放在后世,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军旅作家了。他也知道王昌龄口中这么说,其实也很想把更多的经历投到相应的实务中去,当下他思量片刻,就做出了决定,“这样,回头仲高回来之后,你二人轮换,省得他跑得心野了,你却一步都不得离开灵州。”
    “那可就多谢大帅了!”王昌龄顿时大喜,这精神大振之下,立时下笔如有神,通篇奏折须臾一蹴而就。等杜士仪拿到手中浏览时,竟发现不用更易半个字。当下他就将这份奏折往案头一放道,“就这样拜发朝中吧!”
    当仆固怀恩带着自己所部军马回到灵州时,却领受到了犹如凯旋之师似的待遇。尽管曾经因为担心父亲乙李啜拔的安危,几次险些突破阎洪达井这条杜士仪划给他的最后界限,亲自掺和到突厥那场内斗中去,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总算把持住了自己。可是,那一战的具体经过,他却反而不比远在后方的杜士仪清楚,在李佺的引领下回到灵武堂,得知此次大战的具体细节,以及战后的分赃后,他那张嘴就有些合不上了。
    乙李啜拔在此役之后,正式被拥立为仆固部之主,而且判阙特勒为了笼络他,不但慷慨地将登利的子民牛羊分了不少过去,甚至许嫁女儿。尽管家有贤妻,但既然北归重领漠北仆固部,今后又必定要倚靠判阙特勒,乙李啜拔在推辞之后,最终便答应了。尽管四十开外的他要迎娶不到二十的判阙特勒之女,可无论在中原还是在塞外,这样的婚姻都司空见惯,毕竟,他在夏州除却同罗夫人施那之外,还有六七个姬妾,婢女更多。
    “大帅,如今登利已死,我阿爷的处境可还会有危险?”
    “如果判阙特勒就此窃据可汗之位,那么,你阿爷少不了叶护之名。如果判阙特勒还打算暂时推个傀儡遮掩一下,那么,你阿爷少说也能得个达干抑或苏尼。总之,如今他和仆固部至关重要。”
    苏尼在突厥乃是专掌兵马之官,而达干则是可汗腹心,昔年阿史徳元珍在投奔骨咄禄之后,就曾经获封此职。仆固怀恩固然通晓突厥语,对这些复杂的官职却不甚了然,听了杜士仪解说后,方才微微舒了一口气。所以,当杜士仪命他写信给母亲安抚夏州仆固部,所部在灵州休整,暂不出击时,他也罕有地没有提出异议,想来也是急着去写信向母亲禀告父亲的消息。
    将仆固怀恩屏退下去后,李佺一提起需得提防仍留在夏州的仆固部余部,杜士仪便摇了摇头。
    “当初乙李啜拔面对同罗部阿布思的邀约,心怀犹豫的时候,不是别人,正是其夫人施那夫人让其儿媳通知了我。而此次乙李啜拔将所有不甘寂寞的人几乎都带上北归,剩下的人众多是乐于在夏州安居的,若因此一下子对他们横加提防,反而可能将其逼反。”捅破了同罗夫人施那通风报信这一层窗户纸后,杜士仪见李佺恍然大悟,他就补充说道,“传令康庭兰,宥州昭武诸姓的胡户,我就全都交给他了!宥州定,夏州则安。”
    漠北骤然之间再次发生牙帐汗位的空缺,一时突厥内外全都为之大震。回纥、葛逻禄和拔悉密三部早有取而代之之心,厉兵秣马自不必说。而毗伽可汗的妻儿子女却也不甘就此沦为别人的傀儡,毗伽可汗的可敦,也就是登利可汗的母亲,出自突厥后族的阿史德氏,几乎是倾尽全力将王族阿史那氏和后族阿史德氏捏合在了一起,苦苦力抗判阙特勒,一力主张继立为可汗的,一定得是毗伽可汗的儿子。哪怕不是她亲生的,也比王位旁落强。
    至于判阙特勒,一下子有了同罗部和仆固部两大铁勒强部的支持,竟是隐隐为所有势力中最强大的一支!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一个不到三十的青年只带了寥寥两个从者,三人三马从东受降城东边的一座古渡悄然渡过黄河,进入了朔方腹地。尽管这一路上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也有大片大片的荒漠,但他的从者当中有一人是老马识途的向导,因此过河之后,他只用了十余日就抵达了灵州城下。当他拿出多年未曾用过的过所,从城门口顺顺当当入城之际,他竟是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没想到,他还有重新踏上大唐土地的一天!
    作为整个朔方的最中心,灵州都督府一直都是防范最森严的地方,风尘仆仆的他和两个从者来到门前,只驻足片刻,就立刻有牙兵上前盘查。见门前两排牙兵肃然挺立,进进出出的文武秩序井然,他便拱了拱手道:“烦请通报杜大帅,门下弟子陈季珍求见!”
    听到来人竟然自陈是杜士仪门下弟子,牙兵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先行禀报了虎牙。不多时,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便快步出来,一看清那青年便喜上眉梢,三两步上前后,竟是忘情地一拍他的臂膀。
    “陈小郎君,总算又见到你了!”
    “虎牙大叔,我都已经二十五岁,不是什么小郎君了!”多年塞外磨砺风霜,陈宝儿已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可看到虎牙这昔日云州旧人,倍感亲切的他仍是犹如当年那般,冲着虎牙抗议了一声。紧跟着,他便咧嘴笑道,“虎牙大叔,能否立时带我去见恩师?”

    第945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宝儿!”
    尽管是自己起的陈季珍三字为学名,可大多数时候,杜士仪更喜欢亲昵地称呼自己这个首徒为宝儿。此时此刻,他看到已经长成英气勃勃青年的陈宝儿站在自己面前,心中除却激动和喜悦,还有几分岁月流逝的怅然。要知道,陈宝儿执掌云州培英堂后不久,他就改任代州长史,河东节度副使,而后回朝任中书舍人,又先后改迁陇右节度使,朔方节度使,仔细算一算,师徒俩竟已经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这十年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十年,他招文纳武,渐渐建立起了相当的根基;而这十年对陈宝儿来说,也同样是磨砺成长的十年,陈宝儿在培英堂中教出了众多孩子,又随着罗盈岳五娘北上奠定根基,是罗盈的谋主。
    久别重逢,杜士仪的神色心情全都异常复杂,陈宝儿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在最初的呆立片刻后,便立时抢上前去屈膝四拜,当那双手托住了自己的胳膊时,他方才抬头看着恩师,声音已经是有些哽咽了:“十年了,弟子终于得以当面再见杜师!”
    “是啊,十年了,你跟着我也统共不过五年。”杜士仪按了按那结实的肩头,又如同陈宝儿当年还小时一样,摩挲着他的头,随即便笑道,“昔日少年,如今已经是一方英杰,你很好,我当年没有看错人!来,站起来说话!”
    虎牙早知道杜士仪师徒重逢,有的是话要说,故而带着陈宝儿进来之后,就找借口支走了来鸵短鞎F,自己和龙泉亲自在外看守。此刻,偌大的灵武堂中只有杜士仪和陈宝儿两人,以至于陈宝儿站起身时和杜士仪对视,恍惚间竟是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稚童。直到杜士仪开口问起他是否给蜀地家人送过信,他方才回过神来。
    “罗将军一直都有派人去看我阿爷阿娘,也送去过钱物和东西。当年杜师曾经在我村中主持公道,彭大叔他们也对村中父老很好,故而如今村子富庶,读书的人也比从前多,已经建了私学。”说到故乡的变化,陈宝儿顿时神采飞扬,随即便说到了自己的家里人,“我的两个兄长都已经娶妻生子,弟妹也已经成年了,爷娘如今不用下地干活,日子过得颇为富足。再加上人人都知道我拜在杜师门下,就连村正里长,也都对我家中礼敬三分。”
    “一晃你离家十五年,只有家书不见人,你父母也不知道多想你。既是你能抽身出来,说明罗盈和岳娘子他们暂时安稳得很。既如此,你回家一趟吧。”杜士仪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已经是昂藏年轻人的陈宝儿,突然又笑着问道,“我倒忘了问你,你年纪也不小了,就不曾先娶家室?”
    “未曾禀告过父母,也没有禀告过杜师,我哪敢就此娶亲?”话虽如此,见杜士仪立刻瞪着自己,陈宝儿还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再说,我又想着当初杜师和师娘好事多磨,成婚的年纪也很不小了,再加上一时没遇上过合适的,所以也就拖了下来。这不是什么打紧的大事……”
    “婚姻大事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杜士仪瞪着这个如今已经独当一面的首徒,没好气地摇摇头道,“你别拿我和你师娘打比方,我们早年结识,只不过是因为婚事难成,方才不得不往后拖,希望能够磨到水到渠成,可你却是还连个看得上眼的女子都没有!你不用说了,我让你师娘给你物色。”
    陈宝儿登时只觉得脸上发热。他不是圣人,当然不会断绝情欲,可是,这十年来他就没有片刻放松过,在云州培英堂时,有一大摊子事要亲自经手,而且还要参与固安公主等人的谋划和行动,到了漠北后,更是要为立足和生存壮大耗费无数精力。较之大唐那些士人二十出头还在游历天下积攒阅历和见识,他却是早就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可代价就是,他根本没心思去寻找人生的伴侣。
    而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乡野间懵懵懂懂的垂髫童子,他的经历和眼界都已经太丰富了,漠北那些寻常女郎怎么可能打动得了他?
    知道在这个话题上和杜士仪继续纠缠,他只会更狼狈,他立刻岔开话题道:“再说回家的事,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正因为蜀中家乡对我期望太大,带信去的人常说乡间传言我早已金榜题名,再加上乡间父老热情过度,我回家容易脱身难,还是再等一等吧。有兄姊弟妹在,我便只能先不孝一回了。”
    “就你会说话!那此来灵州却是为何?”
    陈宝儿知道杜士仪不过是假作恼怒,当下就笑着说道:“一来是禀告杜师一个好消息,奚人度稽部本就被幽州军频频欺凌,几乎撑不下去了,故而度稽部俟斤吉哈默甘愿与都播合并。虽说我们既然已经东迁,再称都播有些不妥,可别的名头反而更容易惹人疑窦,所以罗将军和岳娘子商量之后,决定沿用都播之名,横竖我们的子民之中,都播旧人本就不在少数。”
    这确实是好消息,但杜士仪深知罗盈的能耐,岳五娘亦是机敏慧黠,再加上有陈宝儿,度稽部俟斤吉哈默又本就岌岌可危,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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