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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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6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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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启程之前的当天晚上,来自固安公主的信使也抵达了,带来了关于那场宫变的更进一步信息,可对于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固安公主却也并未打探分明。可信上说,李瑛事先已经得到过提醒,这却是显而易见的。虽说叹息于依旧未曾扭转这场惨剧,杜士仪也没有惋惜的时间,次日一大清早便匆匆出马。临行之前,他将留后事交给了节度副使李俭,来圣严张兴两位判官为辅佐,至于二话不说提出跟他进京的王昌龄,他自是没有拒绝。
    尽管长安算是他的故乡,可回去之后,也需要一个人替他四处拜望交际。
    灵州距离长安一千二百五十里,距离洛阳两千里,如今李隆基既然从洛阳迁回了长安,倒也省却了杜士仪三分之一的路程。一路驰驿而归,他只用了五天便抵达了长安。上一次他结束一任陇右节度使回来述职,是到东都,于长安也是过其门而不入,如今再回来,掐指算算竟已经是阔别四五年之久。踏上朱雀大街时,他就只见在这初夏时节中,来往的官民来往两边,纵马出游的公卿子弟长安贵女却很少,就连高声谈笑的都不多见。
    他乃是奉旨述职,因此也没时间伤春悲秋,当下便风尘仆仆先往大明宫中政事堂拜见宰相。不过一年多,当初他熟识的张九龄和裴耀卿已经全都不在其位了,当然,如今在位的两位宰相他并不陌生,李林甫是老对手了,至于牛仙客,那是闻名已久,交往不少,却还是头一次见面。出乎他意料的是,本以为这次太子鄂王光王出事,原本应该是李林甫上蹿下跳蹦跶得最最高兴的时刻,可他却只在政事堂中见到了孤零零的牛仙客一个人。
    原因很简单,李林甫……告病了
    最初的相见过后,杜士仪便再次起身长揖道:“当初我在陇右鄯州时,就多承相国一再提携援手,却直到如今方才能够当面拜谢以我当初之资历,年纪,能够在陇右站稳脚跟,乃至于有所建树,离不开相国长者之助”
    牛仙客拜相以来,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人背地里的非议,明面上固然无人敢不敬,可疏离却是免不了的——他拜相也已经一年了,可他在满朝文武之中,称得上亲信的,就只有和他一块调任回来的昔日节度判官,如今的殿中侍御史姚闳,至于友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尽管李林甫对他很友好,可他自己是最明白不过的,李林甫绝非朋友,甚至连盟友都谈不上。只因为他从不会反对李林甫的任何提议,他才能安居相位。
    所以,今日同样是第一次见到杜士仪,听对方竟是以昔日交情作为寒暄之词,牛仙客不禁有些意外。而落座之后,杜士仪绝口不提长安,口口声声都在谈论河陇,不知不觉的,在河陇当了大半辈子官的他便渐渐放松了下来。这是他在政事堂这么久都从未体验过的轻松氛围,以至于闲话往昔的时候,他只觉得身边是一个多年旧友,宰相架子全都抛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在河西任官时的敦厚长者之风。
    这样的对话无疑是政事堂中极其罕见的,直到牛仙客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不是亲友,不是晚辈,而是曾经和自己官职仿佛,如今也不过稍稍差一丁点的杜士仪,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刻钟有余。他有些不自然地于咳了一声,随即才转入了正题:“宫中刚刚出了大事,朝野多有议论,召了君礼在内的各位节帅回来,一则是为了边务,二则是为了北门禁军和十六卫当中,多有任职多年却根本没上过阵的。所以,陛下有意从中挑选年轻骁勇的前往各边镇历练。”
    面对如此理由,杜士仪先是错愕,随即就恍然大悟。看来这次宫中变故,禁卫牵涉其中的恐不在少数。李隆基这一招放逐外加掺沙子的招数,实在是颇为高明心里这么想,杜士仪嘴里立刻顺溜地颂了一句圣。而牛仙客又提到他是最先回京的,按理不入见不回私宅,也不如先回驿馆好好休整,以便天子召见,他便起身行礼告退了出来。此次被召见的五位节帅中,论距离,朔方灵州到长安最近,他到得最早也在情理之中。所幸天气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否则,驰驿二百多里赶路可就真要命了,他又不是那些习惯了路上奔波的信使,刚刚到政事堂只是洗了一把脸,这会儿还觉得后背衣裳贴着背心,粘腻难受。
    然而,他想要回驿馆沐浴休整一下的打算却泡了汤。刚出政事堂,他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截住了。听得那笑吟吟的一声杜大帅,他便立刻笑道:“高将军这不是折杀我吗?直呼我表字就行了,未知将军此来是……”
    “当然是陛下得知君礼回来,命我前来召见于你。”高力士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虚手引路,见杜士仪执意不肯居前,他就稍前一步。知道其他人必然会谨慎地落在后头,他趁机飞快地将那一夜的细节悉数告知了杜士仪。这并不是出于什么私交,也不是因为杜士仪曾经送给过他一份旁人难以想象的大礼,甚至也不是因为杜思温和他的多年交情,而是因为他敏锐地意识到,天子仍然选择在南薰殿召见,兴许是想要就此征询杜士仪什么。
    即便李隆基已经不太喜欢听什么谏言了,但这一次兴许不同,但也只是兴许,倘若杜士仪仍是一如既往地诤谏,很可能触怒天子。更何况,杜士仪和太子也好,武惠妃也好,都谈不上什么关联,为人更守口如瓶,他不担心其会走漏消息。最重要的是,李林甫也已经知道了这次宫变的所有细节然而,杜士仪不像高力士想象的那样,真的能够用冷眼旁观的态度看待这一次的宫变,毕竟他在其中也是有些推动的。李瑛李瑶李琚深夜进宫,是得知君父很可能面临生死关头,那么即便出于自保的态度,也不得不走那一趟,这也在情理之中。而为了不掉入陷阱,三人已经够谨慎了,还特意跑了一趟内侍监把黎敬仁等人带上。李瑛对瀛洲门禁卫的那一番话,更是显现出了这位一直以来不怎么起眼的太子,并不缺乏血性。
    可就是这样一桩应当论功的宫变,到李隆基手里,却变成了兴师动众一定要废太子的案子光王李琚至今尚未苏醒,据说凶多吉少,可依旧不能换回李隆基的一丝怜悯,难道这就是当天子必定要具备的冷酷无情?
    南薰殿中的内侍和宫人已经都换了一批,而且时隔多日,那股血腥早已淡去,甚至连那根立柱都已经看不出被人撞击过的痕迹,地上更是光洁如新。可是,杜士仪仍旧从那些低头的侍者身上,隐隐察觉到某种惊惧和恐慌。于是,等到了天子面前拜见,发现周遭众人连同高力士一起全都退了下去,起身之后依言坐下的他少不得全神贯注。
    “虽说你刚从朔方回来,但想来以你杜十九郎的手段,长安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情也应该听说了。”
    杜士仪欠了欠身,直言不讳地说道:“臣听说了太子鄂王光王夤夜入宫,潜为逆谋,已经为陛下废黜之事。”
    “当初你为中书舍人的时候,朕曾经夤夜召你入宫,令你草拟废太子的诏书,可最终却收回成命。如今朕只问你,若是当初你从命奉诏,可还有此次之事?”
    李隆基倏然一按扶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杜士仪,哪有这些天常常流露出的失神之色? 

    第八百八十四章 谏君宽仁,名士风流

    如果高力士没说那一夜的真实经过,杜士仪兴许还会仔细思量,但既然知道了,他对李隆基的心情已经有了一番猜测。
    身为坐在帝位上已经快三十年的天子,人人称颂开元盛世和贞观之治齐名,左一个明君又一个英主的恭维,李隆基早已飘飘然自以为千古圣君,如今却沦落到险些束手待毙的地步。恐怕在这位天子的心里,一想到自己万一中招,即便不死,到时候什么都无力自主,大权不是旁落太子,就是旁落惠妃,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而且,李瑛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决断,恐怕更让渐渐年迈的天子感到恐慌了——如果李瑛因此得到人望,日后不甘心再雌伏了怎么办?至于身在深宫的武惠妃,究竟如何,外臣更是无从得知。
    于是,面对这么一个问题,杜士仪想都不想地答道:“陛下此言,臣不敢苟同。”
    “哦?”
    即便李隆基的眼神中,依旧透露出几分凶狠,杜士仪仍然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明主立太子,素来精心择选大臣加以教导,甚至言传身教,只为明主之后再有明主,纵有小过,也只是惩前毖后,未曾闻听因人陷害储君,便将错就错废黜储君的。臣所谏乃是当时,不愿陛下背上废太子之不明。至于此次,臣不知道三位皇子究竟有何等异谋,但身为皇子,若有不忠不孝可昭告天下及宗庙,废黜与否,自是唯陛下一言决之。”
    李隆基只觉得被噎得心里堵得慌。李瑛李瑶李琚若有不忠不孝,可昭告天下及宗庙,他为何还连日心神不宁?就连至今还被里三层外三层官军守着的武惠妃,他也至今没有去见过一次。他甚至连痛斥质问这位自己爱妃的兴致都没有,寿王请见也一概挡在外头。
    而看到李隆基不说话,杜士仪暗自冷笑了一声,这才再次欠身问道:“大唐自太宗皇帝以来,废太子并不少见,臣斗胆请问陛下,今三位皇子废为庶人,将安置何处?”
    这个问题一下子激起了李隆基的强烈反应。他抬起头来盯着杜士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此言何意?”
    “则天皇后在世时,曾经废章怀太子后,又将其赐死;中宗皇帝时,节太子兵变被杀;而如太宗皇帝废承乾,高宗皇帝废太子忠,皆是安置别处,于朝野看来,高下立判。陛下创开元盛世,为天下明主,宽仁孝义天下皆知,臣知陛下如今之痛心疾首,正如同太宗皇帝放逐承乾一般,所以希望陛下稍加宽仁,如此也不必将来日夜心伤爱子。”
    李瑛李瑶和李琚昔日也许是李隆基的爱子,但这些年来早已宠疏爱薄,可杜士仪所言却绝非单单的讽刺。李隆基敏锐地听出其中言下之意,不禁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他废太子和鄂王光王的借口看似冠冕堂皇,可自己却知道根本就是站不住脚的,如果要将这一切都全数掩盖,那么,赐死了那三个儿子就能一劳永逸。可正如同杜士仪所说,他心心念念都想成为可媲美太宗的明君,可太宗对罪证确凿的承乾都是废而不杀,他如果杀了李瑛三人……
    日夜心伤倒是未必,可那总是梗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此事朝野尽皆无声,唯有你一归来却敢直言劝谏,果然不愧是当年宋憬一眼看中的人。”李隆基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淡淡地说道,“想来你去见过牛仙客,已经知道此次朕之心意。十六卫中挂着郎将甚至将军的闲散之人多了,北门禁军亦是号称精锐,然则多数不曾经历实战。如今边疆多事,所以朕打算从中调派一些人到边镇历练,如此大唐边军后继有人。”
    “陛下深谋远虑,无人能及。”杜士仪用无比认真的态度说出了这句话,见李隆基果然面露得色,他便笑着说道,“不但十六卫和北门禁军中人,臣闻听近来宫中千牛任满之后,还有不少尚未释褐授官,这些人也大可出为边将。军中有一句俗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了强将,方才有精兵,若此等年轻贵介有意愿的,何妨遂他们从军之愿?”
    李隆基只觉得杜士仪这话是顺着自己说的,也正好解决一下如今千牛释褐,往往在两京遍授闲职的问题,当即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好,你两任节度,果然深有大将之风就依你此言,朕来日便让人去办。你历任各地,素来有知人善任之明,此议甚好。”
    “既然陛下嘉赏臣识人之明,那臣是否可以斗胆再提一个要求?比如说,三十岁以下军官倘若有从军之意,陛下可否任我挑选?”
    这样的大胆要求,李隆基听了却不怒反喜,当即哈哈大笑道:“朕倒可以给你这个便利。好,年轻一辈的你自己挑,若能给朕再带出几个独当一面的大将来,朕不吝公侯之赏”
    这种许诺就不必了我还怕没这个福分享受杜士仪腹诽了一句,但李隆基的这个承诺还是让他大为欣喜,于是,他当即奉上了几句精心预备的逢迎,等到告退时,李隆基脸上已经不如起初那样沉郁,而是露出了几分笑容,就连高力士闻声进来送他出去时,也不禁低声赞道:“君礼好本事竟能让大家为之开怀。”
    “哪里,不过是正好说对了话。”杜士仪知道高力士看似交游极广,但真正忠心的只有李隆基,于是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李相国这病是怎么回事“是心病。”高力士意味深长地吐出这三个字,接下来就再也不说了。
    等到杜士仪出宫和张兴以及一应随从会合,再次回到宣阳坊私宅时,早有留守的家人得到信息迎了出来,一时四下安置不提。尽管他这次回来得匆忙,什么节度使的仪仗等等全都没顾得上,可他如今终究是开府建牙镇守一方的节度使,不过是随便吃了几口东西沐浴更衣的功夫,王昌龄就拿了十几张帖子进来:“这些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大帅才刚回来就蜂拥而至了。”
    “都有谁?”
    王昌龄一一报了名字,大多陌生得很,而他乃是才子中的佼佼者,再看行文便笑道:“多半是文采斐然之辈,其中竟然还有萧颖士这样盛名之士。看来,李相国和牛相国当政,多用循吏,甚至连奸猾小人也能钻营至高位,却唯独不屑才子,这些人是有劲没处使,所以听说大帅回来,自然生出了别的想头。不说别的,倘若此次大帅回朝时入朝拜相,凭着大帅当年三头及第,又曾经知制诰的名声,他们岂不是有盼头了?”
    “哦,有这样的传言?”杜士仪见王昌龄点头确认真有此事,隐隐倒是猜出了李林甫告病的缘由。只不过,即便李林甫真有可能因为此事而受到牵累,即便他杜士仪真有可能入政事堂拜相,他也没那个兴致。只要当今天子依旧是李隆基,他就不愿意留在京师,宰相看似风光无限,但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万一被罢相,可就别想会有独当一面镇守一方的待遇了幸好,他在李隆基面前巧妙地再次表述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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