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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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5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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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段行琛的性格本就是刚直得有些不知变通,也没去考虑韦伯阳相让有没有什么别的因素,当仁不让地承担了重任。一连几日,他都忙得脚不沾地,每晚合眼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结果整个人自然而然就消瘦了下来。
    这一日,他正在自己和众人商定的成纪县新治所,敬亲川上那座小镇上规划分块重建的具体方案,突然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昏沉沉,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有些逞强过头了。他去岁才因为罗群的折辱而外伤不轻,在鄯州都督府没休养多久,就闲不住开始正式履行自己节度判官的职责,现如今再一操劳,身体顿时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本待扶着什么稳定一下身子,可伸出手却捞了一个空,就当他只觉脚下虚浮,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栽倒在地的时候,旁边一只手忽然伸来拉了他一把。
    好容易稳住身子的他分神一看,这才发现是韦伯阳。还不等他说什么,韦伯阳冲他微微一笑,随即就直起腰对四周其他人说道:“段判官所说,想来诸位也都应该听到了,就先照着这样去分派人手,早日开工。杜大帅之前承诺的钱粮衣物,全都准时送了过来,朝廷的赈济也指日可达,你们无需担心。”
    段行琛是杜士仪的亲信,韦伯阳是户部仓部员外郎,门下侍郎平章事裴耀卿的心腹,这样两个人这些天来奔走赈济和重建之事,秦州以及上邦成纪两县幸存的官员自然有了主心骨。此刻见段行琛仿佛是疲累过度支撑不住了,其他人连忙七嘴八舌劝慰了几句,不一会儿就在韦伯阳的眼色底下悄然退下了。直到这时候,韦伯阳方才开口说道:“段兄,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从上到下多少事情等着你拿主意,你若是支撑不住,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情”
    “我……”段行琛被韦伯阳这一说,登时有些脸红,半晌方才讷讷说道,“只是一时忘情,忘了周顾自己的身体。从前都是三郎打理我起居……”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嚷嚷声:“阿爷,阿爷”
    韦伯阳见段行琛几乎立刻探头望去,便意识到这兴许就是段行琛的儿子了。只不过,这些天来他从未见过段行琛之子,此刻见那少年快步而来,他不禁若有所思打量着来人。当看到少年冲到段行琛近前之后紧紧抓住其双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便少不得打趣道:“段兄,我说得没错吧?你这形销骨立的样子,就连令郎看着也要为之潸然泪下了。”
    段行琛大为尴尬,待要呵斥儿子,可段秀实这是孝顺,再一想他一路赶到这还是危险之地的秦州,也不知道是否得了杜士仪允准,他不禁沉下脸来问道:“你不是在鄯州都督府吗?突然跑到这里来于什么?莫非是违了大帅之命私自来的?”
    “不是不是。”段秀实知道父亲规矩大,赶紧连连摇头,“我是担心尚在陇州的阿娘和两位阿兄,这才请大帅允准我回陇州看看。路过上邦县废墟的时候,打听到阿爷连日不眠不休都在这成纪县的敬亲川,我放心不下,就改道来看看。”
    段秀实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一路走一路打探段行琛的行踪,故而特地到这里来探望父亲。即便如此,韦伯阳仍是不禁笑着称赞他至孝。而段行琛竟是在这一刻,方才意识到妻儿就在和秦州相邻的陇州千阳县,一时僵立在那儿。这时候,韦伯阳也好,段秀实也好,哪里不知道这一位是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前者最初又好气又好笑,继而便生出了一丝感动,而后者则是完全习惯了,蠕动了一下嘴唇方才迸出了一句话。
    “阿爷还请千万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过逞强。孩儿这就快马加鞭赶回陇州去,杜大帅说,如果阿娘和两位阿兄愿意,就一块搬到鄯州去,如此也可一家团圆,不必彼此牵挂。”
    段行琛只觉得心中愧疚,嗯了一声后,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后索性岔开了话题:“你这样出来,杜小郎君呢?”
    “杜小郎君随我一块来了。”
    “什么?”
    此话一出,不但段行琛大惊失色,就连韦伯阳也吃惊不小。这秦州正在地震连连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杜士仪的儿子到这里来于什么?抑或者说,这位陇右节度不放心秦州,于是亲自过来了?不对啊,即便陇右节度不比寻常地方官,是可以巡查下辖各州的,可理应不能这样轻易出鄯州,否则言官若是查知,弹劾是小事,吐蕃若越境再来则是大事段秀实见两人皆是面色大变,正要解释,不远处一个童子就带着十余随从过来了。
    面对这情景,段行琛索性不问儿子了。他也顾不得刚刚还头昏眼花险些栽倒,快步迎上前去后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小郎君怎会来此?大帅呢?”
    “阿爷正在鄯州。”杜广元先给段行琛施礼,他不认识其身边的韦伯阳,但看衣冠认人,这点他还是会的,于是像模像样也给韦伯阳行了个礼,这才接下来给二人解释道,“因为姑父和姑母近日就要和宇文师兄送亲一行同来鄯州,必定路过秦州。而秦州如今连震,阿爷和阿娘都担心路上不太平,所以就让我来迎一迎。而秀实阿兄要回陇州探视家人,顺道探望段判官,就一起来了,同行的还有杜二郎。”
    杜士仪并没有来,儿子杜广元也不是到秦州凑热闹的,而是来迎接师兄宇文审送亲到鄯州的这一行人,以及其姑父姑母崔俭玄和杜十三娘。得知其中内情,段行琛松了一口气,韦伯阳也恍然大悟。崔俭玄授鄯城令,看似在仕途上并未再进一步,可一连两任都为一地主官,而且是直面外地的县令,在仕途上可谓是扎扎实实的资历,所以他倒很佩服杜士仪和崔俭玄这一对郎舅的胆色。所以,他见杜广元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便笑着逗了一句。
    “杜小郎君年方几何,便担此重任,不怕路上遇到艰险吗?”
    “我虽年只七岁,可也当为爷娘分忧。”杜广元答了一句,旋即就有些狐疑地端详着韦伯阳道,“阁下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缘何却不告来历?”
    竟然被小孩子给鄙视了
    韦伯阳又好气又好笑,可还不能完全把对方当成小孩子。毕竟,杜广元能够代表杜士仪到这里来,也就是其父代理人的身份,他总得给予相应的尊重。于是,当他自报家门后,就只见小家伙圆瞪眼睛看着自己,继而又再次唱了个大喏。
    “原来是户部韦员外,刚刚是我失礼了我是不放心秀实阿兄,这才特意从上邦县改道来敬亲川来看看,不好多做停留。”
    解释过后,他又一拱手,就到段秀实身前低声说道:“秀实阿兄,为免和姑父姑母还有宇文师兄他们错过,我得赶紧走了。你回陇州一路上小心些,记得把我的礼物捎带给伯母和两位阿兄。我要是再不走,否则回头阿爷阿娘知道我给段判官和韦员外添乱,又得骂我了”
    他这低声在旁边两个大人听来,全都又好气又好笑,可等到杜广元又过来见礼之后告辞,段行琛想到杜广元还记得给自己的妻儿准备礼物,难免心有所感,坚持要送一程,却被杜广元死活拦住:“段判官,你千万别忙。看你都瘦成这样子了,这些天一定操劳得很,还是顾着大事要紧。我身边的人足够多了,杜二郎还在上邦县废墟那边等呢。我告辞了,还请二位保重。”
    杜广元来得快去得更快,韦伯阳都来不及和这小家伙再说两句话。而等他问过段秀实之后,这才知道杜广元口中的杜二郎,并非京兆杜氏的其他族人,而是来自襄阳杜氏的杜甫杜子美,杜士仪虽未曾辟署为判官,却对其才学赞不绝口。尽管他从前和杜士仪并未有多少交情,可从裴耀卿口中,从萧嵩口中,如今又从段行琛身上,都发现杜士仪年纪轻轻至此高位,知人善任确有不凡之处,当即暗暗将杜甫之名记在了心里。
    而杜甫之所以没有和段秀实杜广元同行,一则是因为原本的上邦县城正当从长安到鄯州的官道,二则是因为他和杜广元段秀实进入秦州之后,还曾经遇到过一家想要迁居渭州的难民,因为缺医少药以及于粮不足被困在了路上。别说两个小家伙都被父母教导得颇为热心肠,杜甫自己也是难以坐视的。在他们的劝解下,那一家人最终还是决定回到故土来,他少不得负责安置。
    尽管州治要移到成纪县的敬亲川,但上邦县也一样是要重建的,如今新城的选址虽晚于成纪县,但也已经有官兵在四处查看此次地震之后变动后的山河地理,预备选址建城。临时安居点在鄯州调派的五百兵马,以及渭州成州调派人手相助之后,已经有了些小小的气象,就连那一片废墟之中也有专人戴着口罩负责清运尸体下葬,防治疫病的几个大夫带着几个学徒,成天在大锅里煎药供人饮服。杜甫只呆了几天,这其中的开销就让他不禁为之蹙眉。
    尽管陇右节度因为麾下兵马多,每年朝廷拨付的军费数额巨大,可也不能全部填在秦州,否则,边境的各军可是安抚不下去的只不过,这样的问题,杜甫就算再怎么心中忧虑,也不可能对杜广元说。这一路上,原本杜广元是按照杜士仪的吩咐,称他为杜二叔的,他却坚称如此会让人觉得他和杜士仪乃亲族,再加上自己年岁不大,死活让杜广元把这个叔字改成了兄字。而杜广元呢,想到段秀实十几岁,杜甫二十几岁,外人面前有礼地称一声杜二郎,人后就高高兴兴一口一个子美阿兄,也一定拗着杜甫人后叫他名字,一来二去,杜甫便仿佛多了个幼弟似的。
    当他和杜广元会合之后,得知段行琛和洛阳来的仓部员外郎韦伯阳仿佛关系不错,他就舒了一口气:“对了,广元,萧丞相还未归去洛阳,仍在官驿,大帅昔日是他下属,你是否要去见他一见?”
    杜广元从前也见过萧嵩两回,出身世家如今又贵盛一时的萧家那景象,他一直印象深刻。只想了一想,他便立刻答应了下来。果不其然,到官驿门前去通报之后,须臾就有从者来请,就连陪同前来的杜甫亦是得以入见。
    杜甫不比李白王之涣和孟浩然之前得了杜士仪扬名,贺知章四处传颂引荐,曾经见过不少权贵,他还是第一次拜见退职宰相这样的人物,难免有些紧张。而比起极具个性的李白三人,他的性格要内敛许多,所以萧嵩对他的第一印象竟是很不错。
    而萧嵩对于自己欣赏的人,素来就毫不吝惜善意:“人皆以为君礼年少而居高位,却并没有看到他这多年一任一任,脚踏实地的政绩。而他简拔之文武,如今许多已经独当一面,知人善任可见一斑。子美既然相从君礼,虽不入幕,却一定会有大收获。令祖父当年曾经文盖群豪,名噪天下,假以时日,你他日能继承乃祖衣钵也未必可知,不要辜负了君礼的信赖”
    得到这样的期许,杜甫只觉得后背心微微发热,赶紧谢过了。而杜广元在起头相见时叫了一声萧大父之后,就一直乖乖侍立在一边不说话,这会儿见到萧嵩招手方才上前去,笑嘻嘻地应着萧嵩提问说着父母的近况。等他说到是来接姑父姑母以及宇文审送亲那一行的时候,萧嵩突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记得你阿爷去岁巡视赤岭,而后消息外泄,以至于吐蕃犯境的时候,曾经射出过一支司马宗主特制的响箭?那之后玉真贵主奉司马宗主入宫,费了百般唇舌方才说清楚了那不是什么神迹,而是炼丹所造成的会爆炸的废料,司马宗主兴之所至,所以想给你阿爷试试,谁料就闹出了那么一场风波。倘若不是之前据说有神仙术的张果已经被桓州刺史韦济给荐了上京,恐怕陛下还会继续冲着司马宗主穷追猛打下去。纵使至尊,就没有不好长生的。”
    倘若杜士仪在此,一定会暗叹司马承祯还真是每次都会沾惹上这种玄妙的官司,可杜广元就不会考虑这么多了。他假装听不懂,眨巴着眼睛继续装可爱,心里却在想,阿娘因为阿爷的要求,找了两个游方道士在鄯州测试什么炼丹废料的爆炸性问题,却没想到京城那位司马宗主遭了秧,回头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阿爷阿娘才行。
    萧嵩如今不大理会官场上的事,此次到秦州更是几乎没见什么官员,段行琛也好,杜广元杜甫也好,还都是因为杜士仪的关系。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留人谈话很长时间,最后只让杜广元代向杜士仪传一句话。
    “日后我就是富贵闲人,他日君礼回京之际,若想下棋钓鱼娱乐尽管来,国事免谈。”
    当杜广元终于等到了崔俭玄一行人之后,他立刻对自己在云州和怀远停留期间,一贯很喜欢的姑父和姑姑说出了萧嵩转告的这一句话,而崔俭玄想了一想,就大大咧咧地笑道:“萧丞相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了,那会儿和裴光庭争得如火如荼之际,他豪气万丈,哪里像现在这样想得开?”
    杜十三娘素来心思细腻,却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萧嵩这是表示,自己将就此不涉政事,安心养老,恐怕再也帮不上兄长什么忙了?
    不论怎么想,夫妻两人对于秦州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全都心里沉甸甸的。可崔俭玄刚刚拜领了鄯城令一职,不便停留,宇文审也正在紧赶着把妹妹送到湟水,所以,一行人会合之后,便立刻折返回程。尽管官道已经勉强打通,可因为一路上常有陆路转运过来的车辆,他们这一程实在难能走快。倘若不是崔俭玄的到任期限因为这一场地震而得以延期,早就不得不丢下其他人先行奔赴上任了。
    这一路又走了十几天,这一日午后申末之后,一行人方才终于抵达了湟水城下。眼见得前头一袭新郎官衣袍的张兴驰马前来,崔俭玄不禁冲着身旁的宇文审笑道:“文申,你妹妹和奇骏还真是好事多磨,我这次总算赶上喝一杯喜酒了”
    尽管是兄妹郎舅多年未见,可杜士仪就算再思念崔俭玄和杜十三娘,他如今身为陇右节度,边防本就要紧,又因为秦州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不能亲自到城外来迎接,正好迎亲的张兴就全权代表了。他先是见过了送亲的大舅哥,然后到了崔俭玄面前转致了杜士仪的话,这才到马车前头。还没说话,就只见里头的杜广元探出了脑袋。他着实没想到一贯讨厌马车的杜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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