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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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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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一十九章 图谋后事

    尽管裴光庭在去岁年末时就病了,甚至于几度请假病休,但毕竟正月开选门之后就复出了,因此,绝大多数人都没料到,这位年富力强的宰相竟会突然去世。而就在朝中给裴光庭治丧的时候,太常博士孙琬更是在拟定裴光庭的谥号语出惊人,道是裴光庭用循资格之法,有失用人才之道,最后竟是请谥曰克。堂堂宰相竟然在死后要被人这样清算,裴光庭的亲朋故旧固然大为震惊,可眼看阎麟之因过官榜之事被流岭外,噤若寒蝉的人更多,一时无人敢言。
    临近黄昏,一个仿佛是喝得醉醺醺的中年人拐进了坊中一条十字小街,突然扶住了一边的围墙,抠着喉咙稀里哗啦狠狠呕吐了一气。当他终于站直身子之后,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惘然。为官十年,终于升为左拾遗,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可就因为他是裴光庭举荐任用的人,此次裴光庭一死,他也连带遭了秧,据说有人抓住了他当年在初任县尉的时候,曾经断过的一桩人命案有差池,别说左拾遗,只怕他这一贬,不知道要到什么穷山恶水去窝着“凭什么我唐明就是这个下场,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不甘心就这么背着污名被贬出京,还是不甘心从此之后默默无闻?”
    耳边突然传来的这个声音让唐明回过神来,他茫然四顾想要找出说话的人,可是,喝了太多酒的他几乎丧失了集中力和大多数感官,不论他怎么看都没找到对方的所在。当那个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这话时,他终于忘乎所以#嚷嚷道:“我不在乎一时污名,可我不想这辈子就这么葬送了我出身寒门,好不容易才当上左拾遗,我不甘心碌碌无为一次次地为了考选而钻营萧相国出身名门军功彪炳,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一个小小的左拾遗?”
    这是鲜于仲通两天之内见的第六个人。杜士仪直言不讳地把萧嵩交托的任务告诉了他,也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想要从中遴选遴选,看看是否有可用之人。至于遴选的标准,杜士仪没说,他只能自己琢磨。此时此刻,听到对方拼命发泄着心头的怨怒,他暗自庆幸这位新晋左拾遗因为贫寒,宅院也在长安各坊之中最偏僻之处,因此沉默了一会儿就沉声问道:“你说萧相国容不下你,那我问你,你觉得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能耐?”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拿什么文采斐然之类的俗套来糊弄人,如今朝中有文辞清丽如张子寿张侍郎,也有旁征博引如杜君礼杜中书,你就算能盖过那两位的文采,自忖可能写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般让人不能更易一字的佳句?”
    尽管不如张兴跟着杜士仪长久,但鲜于仲通在这大半年里耳濡目染,渐渐品出了杜士仪的用人之道——那就是实用。尽管诸如李白孟浩然王之涣这样的名士,杜士仪确实对他们礼敬非常,之前的王昌龄和高适亦是如此,杜士仪还曾经帮王昌龄求过官,又资助他们二人前往游西域,可这种帮助并不是没有底限的。恰恰相反,这次十铨注拟的时候,杜士仪在众多选人之中给予美缺好缺的,往往是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
    所以,他直接打掉了对方的满腔自负,这才不慌不忙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我……我……”唐明没想到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戳到了自己的痛处,尽管仍旧醉着,可那最后所谓不能更易一字的佳句,他也同样没能找到反驳的语句,所以,他在扶着墙勉强站直了身子之后,最终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任县尉的时候,两任都是捕贼尉,故而每岁贼盗窃案,全都是我亲自审结。永徽律疏我背得滚瓜烂熟,判词亦写过数百道,那些书判拔萃科的书判固然看似精彩,可决计比不上我两任捕贼尉六年的历练”
    “既然能有一技之长,只要你没有泯灭希望,那就未必会就此沉沦不为人知。喝酒若是娱情则可,若是消愁,岂不闻借酒消愁愁更愁?如果还想将来有复起之机,那就少喝些吧”
    唐明听着这劝告,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心中更是酸涩难当。他何尝不知道到了这个份上,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过是麻醉自己,可他一个小人物能有什么办法?朦胧之中,他只觉得有一个人扶住了自己的胳膊往前走,虽则努力辨识,可亦是不过发现了对方那年轻的年纪,可对方面容他却只瞧得模模糊糊。等到进了家门后,两个小童闻讯出来扶住了他,他就脑袋一歪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日之内,鲜于仲通和张兴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见了一个又一个人,最终,站在杜士仪面前的两人交出了各自的名单。
    萧嵩虽说号称要把裴光庭简拔的人全部赶尽杀绝,但也并不是指每一个和裴光庭有关联的人,比如中眷裴氏在朝中就有好几位官员。萧嵩的目标,尽是放在裴光庭从外任擢升,或从赤县京县的佐官上提拔任用,现如今仍旧品级较低的那些拾遗补阙,以及御史台的一些御史,至于要动的高官就只有门下省给事中。这些都是位卑权重的美缺,每一次换宰相,这些位子上的人几乎都会经历一次大变动,只不过这次萧嵩的动作格外快而已。
    “这就是你们遴选出来的人?”杜士仪看着两边加在一块的六人名单,见鲜于仲通和张兴同时点头,他便站起身道,“好,剩下的,我来想办法正因为裴侍郎也觉得如此一竿子打落实在是太过草率,我才能争得这五天时间,也辛苦你们两人了。”
    见杜士仪拱手,鲜于仲通慌忙还礼不迭,而张兴则笑着说道:“中书就不怕我们只是敷衍了事,未必能从中遴选出真正的人才?”
    “区区五日,就算谬误,你们必然也已经尽力了。更何况,每个人之后都标注了他们的擅长之事,想来你们绝对不会连这个也看走眼。最重要的是,我自然信得过你们。”杜士仪见两人都露出了感动的表情,他便颔首道,“连日奔走辛苦,接下来这几日你们便先行休息吧。”
    门下省侍中和黄门侍郎之位尽皆空悬,自然是觊觎者众多,谁都知道,若要择选新相,按照从前的规矩,最大的可能就是尚书省六部的尚书侍郎以及尚书左右丞,然而,在此之前,裴光庭的谥号问题依旧悬而未决。太常博士孙琬提出的谥法过于严苛,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可裴光庭尽管为官多年,但因为性子的问题,相交的官员并不多,亲朋故旧又被萧嵩的铁腕给吓着了,竟是没多少人敢据理力争。身为族弟的裴思简倒是争了,但他这个武夫怎抗得过众多文人?
    在这种情形下,杜士仪给高力士送了一个信,就在这天傍晚,李隆基便传下口谕,命他去裴家送官给祭礼。送祭礼本不是中书舍人的职责,因此杜士仪登门的时候,裴家上下全都意外得很。前来帮衬丧礼的裴思简见杜士仪在殡堂上行礼致意,突然在裴稹这个丧主还礼之后开口叫住了杜士仪。
    “杜中书,你我也算是在代州有过一面之缘,可否借一步说话?”
    杜士仪和裴光庭几乎谈不上交情,平康坊裴家也是第一次来,因此裴思简突然嚷嚷出这么一句话,裴稹不禁呆住了。然而,母亲因悲恸而无法见人,家中里里外外全都是他操持,他不甚明白族叔留住杜士仪的理由,当杜士仪答应了之后,他更是只觉得大为不可思议。
    自己这位父亲颇为推崇,虽看似病弱却武艺高强的族叔,竟是和杜士仪有什么交情么?
    裴思简见杜士仪答应了,又对裴稹说:“道安,你是你阿爷唯一的儿子,有些事情需要你在场。可否借你阿爷生前的书斋用来说话?”
    尽管不明所以,但裴稹毕竟是世家子弟,察言观色这种最基本的东西自不会缺乏,最终还是答应了。等到进了书斋,眼见得裴思简竟是吩咐了自己的从人在外看守,裴稹不禁有些不快,可下一刻,裴思简就说出了一句让他不可思议的话来。
    “道安,不瞒你说,之前杜中书在代州长史任上,曾经为我中眷裴氏掩去了一桩足以败坏族名的丑闻。”
    裴思简用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作为开场白,一五一十将当日之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见裴稹又是惊异又是感激,竟对杜士仪深深一揖,他也就顺势诚恳地向杜士仪拱手说道:“杜中书,我知道你素来是正人君子。我族兄刚刚亡故,萧相国便如此咄咄逼人,甚至连族兄的谥号也要算计,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杜中书光风霁月,难道这一次就不能仗义执言?”
    不愧是裴思简,直接就用正人君子光风霁月这八个字挤兑上来了杜士仪见裴稹立时同样面露期冀地看着自己,他便摇了摇头道:“并非我不肯帮忙,萧相国此次确有过分之处。但是,这件事外人相争,并不是最妥当地办法。我只想问裴公子,是想要在裴相国故去之后同样不敢小觑这昔日宰相门庭,还是靠裴相国留下的余荫,就这么庸庸碌碌过完下半生?”

    第七百二十章 忽悠和跑官

    裴思简尽管和杜士仪打过一次交道,可自己刚刚用正人君子光风霁月,想要挤兑杜士仪揽下为裴光庭的谥号说话,可转眼间,杜士仪就不动声色地用同样的办法反击了回来,他登时被噎得为之语塞。
    然而,裴稹就不像早年丧父的裴思简那样处事老练了。尽管他儿时也曾经历过父亲被贬,可那段记忆并不长,因为政绩不错,而且中眷裴氏毕竟是世家大族,父亲又是祖父裴行俭的幼子,故而李隆基很快便把人调回了朝中,早在开元十三年初天子封禅之后,父亲便已经官居兵部侍郎。
    所以,与多年和妹妹相依为命,步入仕途后又风里来雨里去打拼多年的杜士仪相比,尽管年纪相仿,但他哪有杜士仪的老谋深算。听到这最后的一句反问,他几乎本能地朗声答道:“我既为先父独子,自当支撑门庭,不堕裴氏之名!”
    “好!”杜士仪可不想给裴思简搅和了自己的谋算,当即面露钦敬地点了点头,“裴公子既然有此志气,那么,我不妨告诉你,解决此事最好的一个方法,那就是你亲自为裴相国陈情!你虽然只是京兆府录事参军,官职不显,可你是已故裴相国唯一的儿子,为父力争,就是孝道。阎麟之既是被人抛出来平愤,又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流去了岭外,不外乎是为了立威,也是为了震慑那些兴许会为裴相国说公道话的人。可你是裴相国公子,难道别人还能对你如何?”
    这时候,就连本想阻止的裴思简,也一时怔住了。而裴稹更是咀嚼着这番话的深意,面上渐渐为之动容。
    “再有,裴氏一门忠烈频出,从北周、隋至唐,你家中五代之内皆声名显赫,陛下重用裴相国,亦有身为忠烈之后,又才能卓著的缘故。如果是裴公子出面,为了裴相国据理力争,旁人总有万千诽谤,陛下心中考量之后,偏向何人不问自知。而就算是最差的结果,裴公子由此简在帝心那是一定的。只要裴公子能够让人看到你的决心和意志,萧相国那儿,我也会设法劝解。”
    裴稹在面色变幻了数次之后,最终斩钉截铁地说道:“好!”
    裴思简见裴稹答应得这么快,想到当初杜士仪也是三两下就将代州裴氏笼络得服服帖帖,他不禁轻叹道:“不愧是锦心绣口杜中书,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服。不过,我只想知道,杜中书既然为萧相国倚重,缘何肯为道安出这样的主意?”
    “党争之烈,身不由己,但所谓谥号,乃是人死之后盖棺论定,岂能只论微过,不提功苦?”
    裴思简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等到杜士仪离去的时候,他亲自一路将其送出,眼看快到门口时,他突然低声问道:“杜中书为道安雪中送炭,又别无所求,莫非就不怕万一道安将此事外泄,届时萧相国会对你深恶痛绝?要知道,当年李元纮可也同样是一度器重你,后来却因你荐宇文融而和你反目,你去云州,便有他这个宰相举荐的缘故。”
    杜士仪侧头对裴思简哂然一笑,见其不明所以,他方才笑吟吟地说,“今日之事,虽只有我和裴将军和裴公子知道,但说不定二位还会将此话告诉第四个人第五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可是,如此中肯直言流露出去,别人自会觉得裴氏子弟着实不谨慎。至于我,就算萧相国因此嫌恶,可我自忖居心坦荡,纵使萧相国真的容不下,我也不过事了拂衣去,仅此而已。”
    见裴思简张口仿佛想说些什么,杜士仪又抢在了前头:“当初裴相国在朝虽说交游不广,可门下走动最多的吏部侍郎李十郎,至今始终保持沉默,不但不曾出言为裴相国的谥号据理力争,甚至裴相国拔擢之人一一被贬,他这个吏部侍郎竟也依旧一言不发,身为僚友故旧,是不是太绝情了?”
    杜士仪说着便拱了拱手,继而就这么撂下呆愣的裴思简,径直出门离去了。而裴思简回过神后,发现门外已经空空荡荡,他打量着如今已经一片素裹的裴宅,突然转身折返,等到了殡堂时,他却发现裴稹人并不在此。问明之后,得知裴稹去见母亲武氏了,他不禁皱了皱眉。
    裴光庭娶武三思女,是因为其母库狄氏和武家人之间的亲密关系。那时候是武后执政末年,这桩婚事也好歹安了武家人的心,可对于裴光庭来说,着实不是什么好选择,至少耽误了其足足五六年。即便裴光庭只有裴稹这么一个武氏所出的嫡子,可大事当前,裴稹难不成还会对武氏和盘托出?这要是真的泄露了风声,杜士仪兴许就如同刚刚所言那样全不在意,可中眷裴氏会因此得一个怎样的名声?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当即直奔武氏寝堂。当他来到寝堂外头的时候,正好见裴稹从里头出来,不禁大吃一惊,连忙迎上前去问道:“道安,刚刚杜中书所言,你难道……”
    “此事重大,纵使是阿娘,我也不会走漏了半点风声,叔父大可不必担心。”裴稹淡淡地答了一句,见裴思简有些尴尬,他知道裴家人素来对于母亲总有些不以为然,也没有再继续辩解。只是,想想杜士仪一字一句切入心坎的话,他这些天因为父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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