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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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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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的邀约,你也不用去责问九娘子。不过是去赴宴,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崔俭玄那一肚子的恼火被杜士仪这一番话冲淡了大半。他扭头瞪了杜士仪一眼,随即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那么大能耐,我家那两位何等难对付,就算要去质问她们,我也得劳动祖母或阿娘出马!真不知道你和她们犯什么冲……你去对十三娘说,就说我替阿姊九妹给她赔礼,让她千万别再哭了!唉,要是我有这么一个省心的妹妹该多好……”
  见崔俭玄撂下这话便上马扬鞭而去,杜士仪不禁哑然失笑,心头那原本一腔郁气顿时消解了许多。
  平心而论,十三娘若是暂居东都永丰里崔氏,比回峻极峰草屋还是回樊川故居都更合适,嵩山冷清,樊川孤寂,他如今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一旦废寝忘食,就容易忽视十三娘这个妹妹。而且那些女子需要学的东西,他教不了她,杜家亲族中的那些长辈未必能够倾力教授。
  可是,撇开得失利弊,他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露出那样悲伤的脸!而且,崔五娘这种撇开他这兄长,直接说动十三娘的做法,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玉真公主的柬帖送到,崔俭玄才回去不多久,这座位于劝善坊平日里清雅幽静的旅舍,却再一次迎来了宫中天使。算起来打从天子下诏召见,到中书省派车马接卢鸿入宫,再到如今的又一拨人,店主数日内接连三次见到这种平素绝难得见的阵仗,一时间忙碌归忙碌,心里却已经有些麻木了。因而,当终于预备好了一切,避到廊房中的他从门后看到裴宁和杜士仪左右搀扶卢鸿从屋子里出来,却不见那平日待人可亲毫无架子的卢望之,他忍不住颇为纳罕。
  “昔在帝尧,全许由之节;缅惟大禹,听伯成之高。则知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遁》之时义大矣哉!嵩山隐士卢鸿,抗迹幽远,凝情篆素;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云卧林壑,多历年载。传不云乎:‘举逸人,天下之人归心焉。’是乃飞书岩穴,备礼征聘,方伫献替,式弘政理。而矫然不群,确乎难拔,静已以镇其操,洗心以激其流,固辞荣宠,将厚风俗,不降其志,用保厥躬。会稽严陵,未可名屈;太原王霸,终以病归。宜以谏议大夫放还山。岁给米百石、绢五十匹,充其药物,仍令府县送隐居之所。若知朝廷得失,具以状闻。”
  昨日卢鸿出宫之后,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面圣之后固辞官职,天子允其回山,至于御前不拜等等并未对几个弟子言明。因而,此时此刻当接过这道制书,裴宁和杜士仪都长舒了一口气,卢鸿亦是如释重负闭上了眼睛。
  而在后头的屋子中,卢望之站在窗前,刚刚外头诵读制书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此刻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想到这些天的提心吊胆,当送走了天使的时候,杜士仪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疲惫。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无所不能,终究不能屈一士之志!话虽如此说,也不知道卢鸿在面圣之际是何等滋味。不过,天子能这么快赐卢鸿官,又命送其还山,窦十郎还真的是帮了大忙!
  杜十三娘和竹影也同样没有出屋子,竹影悄悄听过外头宣读制书的情景,一时大为高兴,少不得忙着给杜十三娘用浸水的软巾敷着红肿的眼睛。敷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她方才轻声说道:“娘子,下次有什么事,可一定要和郎君商量。先前郎君听说娘子打算留在东都的时候,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咱们当初在峻极峰下住了两年,不是都那么过来的?如今卢公授官回山,终究有了官职在身,再不用惧有什么人来搅扰,郎君也能够继续安安心心求学……”
  “你不要说了。”杜十三娘突然一口喝止了竹影,面上决然地一字一句说道,“我已经对阿兄说过,他只管安心求学,你和田陌随去,我便留在东都!”
  “娘子!”
  “你既然已经想清楚了,我也不拦着你。”
  杜士仪在门外停留了好一会儿,此刻跨进屋子时,心里便已经定了主意。杜十三娘虽则年少,性子却少有地坚韧执拗,否则也不会以那样的年纪带着他去嵩山求医,也不会固执到在嵩阳观前长跪求医,而这一次崔五娘一席话便让她留在东都,说到底也不过是诱因而已。小丫头总是把他当成从前那个只知道读书做诗,却受不得挫折的书呆子,所以才会那么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法子帮他!
  “只不过,这次田陌跟我回嵩山,竹影留下跟着你。”见杜十三娘立时要反对,他便紧挨其坐了下来,笑着说道,“草堂之中有世家子弟带着从者的,却没有带着婢女去求学的。竹影就算跟着我回嵩山,也还得住在此前那草屋。相反,田陌可以搬过去和我同住,他既喜爱农事,还可以在那儿继续垦荒种菜。而你身在东都,难不成连仆婢都要用崔家的人?别再逞强了,否则阿兄就是违拗了你的意思,也要把你带走!”
  杜十三娘瞥了一眼竹影,见其按着胸口面露恳求之色,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隔了许久,她才开口问道:“卢公……几时回山?”
  “就是后日,二月初八。大师兄和三师兄都说恐怕夜长梦多,早日离开东都也好。所以,我送他们回程,再去玉真公主的别馆赴宴,到时候自回嵩山。”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说道,“十三娘,如果眼下你后悔,那还来得及。”
  “言既出,便无悔!”
  “那好,洛阳距离嵩山也就不到两百里路,等过年我就接你回嵩山团圆。”
  杜十三娘心意已定,傍晚时分,当杜士仪再次来到上次和窦十郎相见的劝善坊内东南隅那座胡姬酒肆的时候,心头自然轻松了许多。此刻天色还早,酒肆内疏疏落落坐了大约一小半的客人,而窦十郎和往日一样,四周围的座位上,都被衣着不一身份却相同的窦家家丁们给占据了。当他走上前去时,那些人都不免抬头打量了片刻,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别过了脑袋去。
  “此番能有如此结果,多谢窦十郎了。”
  见杜士仪在自己对面落座,旋即轻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窦十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谢我是不假,可你还得先在来日赴宴时去谢那位贵主。据宫中的消息,要不是贵主正好去宣政殿,兴许卢公和圣人就这么拧上了!幸好贵主打了打岔,我又撺掇了几人在宋苏二位相国面前说话,结果昨日卢公出宫后,圣人垂询,连那两位相国也在御前说,卢公既然更愿意隐在山林之间教人学问,不如成全其志,如此又是一段如同光武帝和严子陵一般的美谈。”
  他说着便压低了声音道:“话说卢公进宫那一趟,真的是太出人意料了。面君不拜,圣人赞许他全都不受,这还能囫囵出宫,连我都捏着一把汗……不过真心实意地说,卢公真隐者也!”
  卢鸿入宫究竟是何等情形,杜士仪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知晓,一时心中悸动难以置信。等到向窦十郎仔仔细细又打听了一番,他方才长舒一口气,从袖子中拿出一卷东西双手奉上:“窦十郎,此次你义助良多,却所求极微,除却这三首曲谱之外,异日若杜十九有能出力之处,必然竭尽全力!”
  尽管这一番东奔西走,确也有看杜士仪顺眼,兼且为了自己所需的曲谱,但窦十郎也并未真的一无所得。至少,父亲窦希瓘相熟的那位终南隐者,在朝求个一官半职就容易多了,更何况其他几位趁着这次举贤要做人情的公卿们,也都大有所得。因而,他笑眯眯接过了那一卷曲谱,随即便亲自给杜士仪斟了一杯酒。
  “好说好说,日后说不定还真的有相求杜十九郎之处!卢公那儿我不便去见,这一杯酒敬你,便算是我敬给卢公的践行酒!”
        
第七十一章 龙飞凤舞书酒筹
  时值初春,迎面吹来的风里仍然带着几分寒意,可离开那座洛阳雄城,杜士仪却不由得加快了马速。那种风驰电掣一般的感觉冲击着他浑身每一处神经,让憋在洛阳城中多日,浑身不舒服的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惬意。
  “郎君,玉真公主别馆是不是就在那儿!”
  后头风里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杜士仪恍然回神。抬眼一瞧,他便看到了那座龙门山下的别馆。和城中那些四四方方的宅院不同,这别馆中不少亭台楼阁都是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待到近处,更是能看见一道不知是天然还是引来的山泉自高处潺潺留下,那一阵阵水声传入耳中,使他不自觉地想起了悬练峰的那条瀑布。行到正门,早有家仆迎上前来。不等田陌上前去递柬帖,那家仆便笑道:“可是杜郎君?”
  见杜士仪点头,他便主动解释道:“今日贵主在别馆设宴,都是熟客,杜郎君是第一个到的。”
  既然都是熟客,只自己一个生面孔,杜士仪当然明白对方为何会认得自己。跟着那家仆进了别馆,其人便唤了人来将马匹牵下去,见田陌忙不迭解下身上包袱,将其中锦盒礼物呈上,他少不得含笑接过,命人立时送去后头,又吩咐将田陌领下去安置,恭敬地请杜士仪解下了随身佩剑,这才引他一路入内。
  随着阵阵水声越来越大,又过一门,杜士仪便只见自己此前在别馆之外远远望见的那一泓山泉从高处落下,虽无赫赫之威,却是另一番景象。而在这尚称不上瀑布的山泉之下,一个道装女子背对着他站在那儿,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贵主,杜十九郎到了。”
  那家仆显见是玉真公主身前近人,因而恭敬地禀报了一声,见玉真公主并未开腔,他便对杜士仪歉意地笑了笑,随即蹑手蹑脚悄然离去。此时此刻,见这偌大的地方一个旁人都没有,安静无人语,唯有水流声,杜士仪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感觉。他本就是随性的人,今天送卢鸿一行出建春门到城东南,然后又赶到这洛阳西南的龙门山,一路策马疾驰一个多时辰还没歇过,这会儿索性闭目养神出神发呆。
  此番卢鸿回山,有钦赐官职,更有每年的米绢供给,想来卢鸿绝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山间贫寒学子看来是有福了!
  坐了许久,他才听那山泉前站着的道装女子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听说杜十九郎与天台山司马先生是忘年交?”
  面对这么一句突兀的问话,杜士仪坦然说道:“某与司马先生只是前后见过两面,蒙其厚情荐与卢师,不敢说是忘年交。”
  “哦?”玉真公主这才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年不过十五六的少年。若是别人,既然能够承蒙司马承祯荐与卢鸿,她既然相询,十有八九会顺杆爬上来,明指暗指自己与那位道家宗师如何关联密切,可杜士仪偏偏却一口否认了。她饶有兴致地上前几步,这才含笑问道,“可是,听说司马先生便是因你建议,方才以线装之法印医书药典数种,坊间号称杜郎书?”
  “杜郎书?”
  这一次,施施然站起身行礼的杜士仪不禁真正诧异了起来。他这两年在草堂发疯似的抄书,因卢鸿所藏以及那些弟子学子随身所携的书卷颇为丰富,因而从未去过坊间书肆书坊,所以,司马承祯印书之后,线装书是否得以推广,又是如何效果,他也没太留意。此时此刻,他猛然想到曾经在永丰里崔宅崔俭玄那儿瞧见过一两本线装书,那会儿还以为是崔俭玄闲来无事抄录的,如今想想,那家伙怎么可能有如此耐性!
  玉真公主见杜士仪先是惊讶,随即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最后则是恍然大悟,她一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公主邑司不过打探到司马承祯令人刊印的那几本书装帧与时下流行的书卷截然不同,一时坊间书肆书坊多有仿效,俗称唤作杜郎书,听说是采用此法的司马承祯亲口所言。她将其与杜十九郎联系在一起,也只是因为崔九娘的一番话,原本不过试探一二,如今看来,却竟然是真的!
  于是,她不等杜士仪开口,便含笑说道:“就算司马先生与你真的只见过两面,但既能因你建言印书传世,又扬杜郎书之名,也足可见司马先生对你之激赏。司马先生道门宗师,隐逸高士,寻常人欲求一面尚不可得。你却得其青眼,何其有幸!”
  见玉真公主说着便露出了几分憧憬之色,杜士仪终于明白今日自己获邀的缘由。他原以为玉真公主贵为天子亲妹,入道不过求一个自由,所谓女冠无过于形式而已,却不想其真的有几分狂热。想起从嵩阳观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司马承祯,他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丝明悟。
  恐怕司马承祯便是因为想躲开这些不知道是对修道还是对长生太过狂热的达官显贵,这才现身未久就销声匿迹了!
  既然明白今次自己受邀而来的目的,杜士仪情知藏着掖着徒惹人相疑,索性将当初在山雨中恰逢司马承祯到嵩阳观,以及接下来赠昆仑奴以及抄书荐书所有原委一一挑明,末了才诚恳地说道:“司马先生确是对我有援手相助之恩,只自从前年一别之后缘悭一面,再未得见先生仙踪。”
  “原来如此。”尽管颇有些失望遗憾,但玉真公主须臾便按下了此事。她又扫了一眼杜士仪,因见其腰间革带上赫然还留着一个佩剑的带钩,不由得又想起了崔九娘前两日留宿在安国观时,对她添油加醋转述其兄崔俭玄所道的那几桩事情,一时又沉吟了起来。
  想起杜士仪刚刚提到和司马承祯的交往时,对自己的事情常常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她笑了笑便开口说道:“今日我所宴者,潞州苗晋卿,上谷寇钊,太原王泠然、博州孙迪,此外还有东都世家子弟十余人,皆为一时才俊。前头那几人往日常常彼此相持难下,往日行令之际,若宋哥兄或是岐哥也在,都是他们为监令明府,我亲为律录事,今日我却有些疏懒没精神,只打算当个悠闲的监令明府,这律录事,杜十九郎可愿试一试?”
  此话一出,杜士仪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所谓疏懒,这分明不过是玉真公主的托词,他旧日记忆之中,亦有随杜氏长辈往权门贵第饮宴的经验,然因年纪幼小敬陪末座,大多数时候也就是随机应变接令,从不曾去做过监令抑或席纠。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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