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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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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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谋杀了刘大使,抑或是参与了袭杀于我的人,余者尽皆宽宥不问”
  即便这是之前张兴就再三允诺的,但如今杜士仪再次肯定了这一点,军营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紧跟着,在前头为杜士仪引路的何止之前那答话的军士一人,而是五六人争先恐后。
  等到一路跟着这些人,低头走进了那阴暗而又通风极差的地窖时,杜士仪便立时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气,一时面色铁青。而前头的人即便看不清他面上是什么表情,可当发现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被铁链铁镣紧紧锁吊在了墙上时,不用杜士仪吩咐,他们就急忙上前去提起兵器叮叮当当一阵乱砍,须臾就把那个伤痕累累的人放了下来。
  杜士仪上得前去,见镣铐一时难以去除,难以诊断脉搏,他便探了探孙万明颈上脉搏和鼻息,又翻开其眼皮仔细瞧了瞧,最后方才查看了身上伤势,尽管心中大怒,但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尽管这些外伤看上去可怖,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但看来是得需要一阵休养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大丈夫

  这一日夜晚,岢岚军大营议事厅灯火通明。杜士仪不眠不休地接见了从副使到旅帅、队正、火长,林林总总不下百名中下层军官。而在此之前,张兴先甄选出了十余名军士带过来由他一一亲自询问,那本岢岚军的军官簿册上,他对一个个人名做出了相应的筛选和标记,自然是根据这些军官在平日和这次动乱之中的不同表现,或嘉奖,或抚慰,或斥责,或宽宥。当最后一拨军官如释重负地行礼退出了屋子时,路上本就奔波劳累的杜士仪忍不住扳了扳酸痛不已的脖子。
  “使君,就要天亮了,是不是先歇一会儿?”
  张兴对于杜士仪从昨夜到今晨事必躬亲的办事态度,心里相当敬服,此刻见其眼睛里血丝密布,倦容宛然,不禁提醒了一声。而听到这话,杜士仪便摇了摇头道:“外头彻夜不眠的,何止我一个。我们从昨日黄昏忙到现在,不过是先把岢岚军上下安抚整治好了。但岚谷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本县耆老士子也总要拨冗见一见,另外就是给朝廷的奏疏也得尽快起草,每一件事都耽误不得。所以,虽说你已经辛苦了一天一夜,接下来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是,使君请吩咐。”
  杜士仪挪动腿脚站起身,一时只觉双脚和膝盖腿上尽皆发麻,心里不禁有些郁闷自己早就推出了垂足而坐的椅子,可跪坐方才是贵族风范的观念深入人心已久,垂足而坐终究被视作为胡坐,所以他平日私底下见人怎么坐都不要紧,正式接见人的场合却不能随便。熬了这一个晚上,就落得这么一个结果。见张兴连忙上来扶了自己一把,他一瘸一拐地活动了一下腿,这才面色凝重地吩咐道:“把此次兵变的具体缘由调查仔细。一天,我只能给你一天时间。”
  对于同样人生地不熟的张兴而言,这无疑是个极其严苛的要求,但张兴明白,杜士仪需得先行把此间事发到了结的奏疏先行送往长安,然后就要立时把详细奏报送上去,为了不让时间拖长以至于朝中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议论和纷争,自己的调查必须要快
  所以,他当即应道:“我一定尽力不过,那位孙少府既然曾经一度被乌罗艺掳进军中严刑拷打,应该会知道不少要紧的消息。如若他能够支撑得住,能否容我询问?当然,要是他实在精神不济,那就算了。”
  “这个……”杜士仪想起昨日将孙万明接回岚谷县衙,请来大夫诊治时,那一层外衣剥去之后,从前胸到后背的累累鞭痕,还有其他外伤,他不禁越发心情糟糕。然而,思量再三,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你可以去试一试,但需得先问过大夫。整个岚谷县内,便只有这孙万明称得上大丈夫,待他伤好之后,我定要举荐于他,所以先得让他把伤养好才行”
  “使君放心,我会掌握分寸。”
  话是这么说,可当张兴真正来到孙万明养伤的屋子,眼见得那一盆换药时的血水被脸色苍白的丫头战战兢兢端了出去,而孙万明的嘴唇仍然于裂,气色仍旧虚弱不堪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了。遭受了那样的严刑,之后又滴水未进,孙万明昨晚上送回来的时候状况不好,而他也看得出来,杜士仪是真的对人极其关心,若非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仿佛很可能就会在旁边守上一段时间。于是,他蹑手蹑脚靠近了床榻,见大夫满头大汗地包裹好了伤口,就轻声问了一句。
  “孙少府眼下情形如何?”
  大夫一转头认出是张兴,慌忙拱了拱手低声道:“张巡官,孙少府外伤太多,而且又因为急怒,肺腑也有些小小损伤,需要静养。之前醒过一阵子,这会儿应该又在昏睡。”
  “需要静养那就是不便说话?”张兴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点点头道,“既如此,你好好照拂孙少府吧,使君抽出空时,也会来亲自探望。”
  “是,张巡官放心。”
  大夫才刚刚答应了一声,张兴转身要走,他突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等一等”
  张兴倏然转身,见孙万明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他连忙冲着大夫打了个手势,自己挨着床沿坐下,双手支撑着床板靠近了对方,笑着说道:“孙少府不用担心,岢岚军中谋叛者已经全数拿下,如今岚谷县已经安定了,你只管好好养伤。”
  之前醒来的时候,大夫已经言简意赅说了乱事已平,但什么细节都没有,他还有些不敢相信,此刻孙万明再次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尽管牵动了脸上伤口,让他再次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他刚刚分明还听到张巡官的称呼,这会儿便又问道:“敢问张巡官是……”
  “哦,好教孙少府得知,我是代州长史兼河东节度副使杜使君的座下巡官
  这话还没说完,张兴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死死攥住了。就只见孙万明面露惊喜地叫道:“杜使君到岚谷县了?”
  就是这一个动作,孙万明那惊喜的表情立时又抽搐了起来,张兴想要掰开他的手劝人别激动,但又怕伤着了他,只能好言说道:“没错,昨日申时,杜使君到了岚谷县,谋叛的乌罗艺试图袭杀使君,结果反而在随行护卫迎击下溃不成军,使君立时带人入城,命我等一面弹压安抚,一面晓谕四方,所以这时候岚谷县已经安定了下来。”
  “不愧是杜使君。”孙万明苦笑了一声,喃喃说道,“早知如此,我当初发现那乌罗艺包藏祸心,就算卢明府不以为然,我就应该先及时禀报杜使君,也不至于险些让岚谷县生民涂炭。张巡官,此獠说是一时起意,但其实是胆大包天,带了我回去之后,他并不是逼问什么粮库军械,而是逼我写信去岚州,又或者让我亲自带路,以突厥入侵为由赚开岚州城门,打算挑动四乡,征发壮丁作乱”
  这一条是张兴事先怎么都没有想到的。尽管他刚刚还想就这么算了,让孙万明好好养伤,但此刻他还是立刻沉下心来,仔仔细细地询问了其被裹挟之后的种种细节。听到孙万明先是骗出了乌罗艺的那些真实打算,本待虚与委蛇,可乌罗艺却也奸猾,又说拿下了他的家小,孙万明最终还是忍不住面唾其为逆贼,于是才吃了这么大苦头,他自然嗟叹不已。见其只说了这一小会就已经满头大汗精神萎靡,他招手叫了大夫照料,正要起身离开,谁想孙万明还是攥着他的袖子不放。
  “孙少府,最要紧的事既然你已经说了,接下来我自然会去仔细查问参与逆谋的其他人以及军中上下,你就先好好养伤吧。”
  孙万明却依旧没有松开手。尽管脑际昏昏沉沉,但他还是竭力摇了摇头道:“乌罗艺此人出自市井无赖,争强斗狠,虽武艺高强,立过战功,然此等心性之人,日后万不可再委之为将。圣人即位以来,府兵渐颓,募兵渐盛,民间虽是应者如云,可我着实想想求杜使君上书谏劝。府兵则农闲时戍守,农忙时归耕,不至于军中变乱,可若是全天下都换成募兵,兵员便操之于军将之手,若有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见孙万明坚持说完这番话,最后终于松开了手,竟是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张兴登时吓了一跳。好在大夫诊断过后说是心神体力都耗损过度,于是又昏睡了过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嘱咐了人好好照拂,就悄然离开了屋子。孙万明透露的乌罗艺那勃勃野心虽说让他颇为吃惊,但相比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人物竟敢如此小觑天下英雄,他更在意的还是对方后面那番话。
  孙万明的忧虑,和杜士仪所说的士卒可以凌偏裨,偏裨可以凌将校何等相似而杜士仪是不是还有一句话隐下了没说?
  节度可以凌天子
  一整个白天,从耆老到士子,杜士仪再次接见了自己甚至都有些数不清楚的人。他的脸色免不了变得黯淡,他的嗓子免不了变得嘶哑,但那自信满满的眼神,如沐春风的言语,欣然得体的笑容,仍然是让岚谷县的耆老乡绅们都安定了下来。相比大事当前却没能及时反应的县令等等官员,在北地名声赫赫的杜士仪无疑让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而杜士仪尽管一度痛斥过岚谷令卢川等人,此刻在本县子民面前还是给他们留了个面子,但却对孙万明自请入虎穴的胆色大加褒扬。
  有了这么个前调,但凡有点脑子的耆老乡绅们都明白,在这次的动乱之中,不管朝廷要怎么处置,孙万明这个县尉,杜士仪是肯定要保,甚至要举荐的,而卢川等人也清楚明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虽则心中苦涩,可昨晚上悄悄溜去探望孙万明的时候,眼见他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几个岚谷县官员全都毛骨悚然。
  若是换成他们,说不定实在禁受不住拷打之际,被裹挟着变节,到那时候可就真的是名声扫地,家门蒙羞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广结羽翼,雅州报丧

  岢岚军只有区区一千人,按照杜士仪之前的行程安排,只会在这里停留一日,更多的精力会放在他原本就兼任大同军使的朔州大同军。
  尽管当初他刚刚就任云州长史的时候,李隆基的打算是等到云州安定下来,就把大同军北迁入云州,但现在云中守捉的七千人眼看就要足额,再把大同军挪过去,不但会让云州军的规模扩张到极致,供给也会极其吃力。再者如此一来,兴许还会有些“忧国忧民”的御史说什么尾大不掉的闲话,所以杜士仪上任代州,又兼任大同军使后,就上书建议,大同军依旧留在朔州,朝中自然而然就首肯了。
  可是,眼下岢岚军中的这一场动乱,让他这一次的安排和计划都化作了乌有。岚州刺史在事发次日午后就匆匆赶到了岚谷县,而后从上至下梳理安抚,将乌罗艺以下首恶十三人下狱严加看守,而杜士仪也在上报太原府以及长安之后,整整在小小的岚谷县耽搁了十天。六百里加急的急报很快等来六百里加急的制令。
  由于杜士仪将孙万明所述一一如实奏报,尤其禀明了乌罗艺有打下岚州州治宜芳县,然后拿下东西的静乐、合河,占据岚州全境谋叛,然后向突厥称臣,继而号召四境相从的野心,李隆基对于一个小小的先锋使竟然如此狂妄大胆自是又惊又怒。然而,杜士仪所奏情势所逼,为安抚计,不得不许之以只诛首恶,他也不得不接受。毕竟,别说小小一个岚州,当初权梁山等人在长安谋叛,甚至一度攻入太极宫的时候,宋憬用于安抚人心的也是同样一招。
  所以,对于杜士仪罗列出和杀害岢岚军刘大使有涉,以及事后更率军悍然袭杀于他这代州长史的乌罗艺主从十余人,李隆基自然不会手软,制令上当即定了斩立决。而对于出这么大事情,事先却浑浑噩噩根本没有重视,事发时应对慌乱无能,事后也只是小有弥补的岚谷令卢川,天子也好,朝中政事堂的宰相也好,自然都没什么好感,一概免官待选——至于这待选究竟要等候多久,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至于其他的属官,即便不会在这节骨眼上统统罢免,但考课自然也只有下下了。
  至于杜士仪本人,尽管朝中多有物议,但他一到岚谷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叛安抚,政事堂中两位宰相自忖可以昧着良心,但禁不住杜士仪是李隆基熟悉得很的人,不说有多么大的功劳,但至少功过相抵。所以,杜士仪不提自己,只为陷身敌手却宁死不屈的孙万明请功,此刻朝中下来的制令中,孙万明竟是从县尉直升岚谷令,而平叛有功的段广真和张兴,却仿佛并无丝毫升
  处斩乌罗艺等人的这一天,杜士仪并没有亲自到场,而是只由岚州刺史等人到场监斩,而自己则是在如今暂时由他征用的岚谷县衙中,接见段广真和张兴。对于这次带出来的这两个人,他可算得上是很满意了。
  此刻,他打量了一眼两人的表情,便先看着段广真道:“你此次区区二十人便震慑得岢岚军上下不敢擅动,单单以你这等威望,接任岢岚军使,原本是很容易的。岚州谢使君原本有这个意思,但被我回绝了,你可有怨言?”
  段广真登时大愕。尽管他在西陉关时,麾下说是也有五百人,可并不足额,就算足额,根本不可能发生战事的西陉关,比起西北面就是突厥的岚谷县岢岚军来说,也绝对要重要千百倍。更何况,岢岚军大使是正职,品级在其次,对于蹉跎多年的他来说,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机会,可杜士仪已经替他回绝了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郁闷的他突然对上了杜士仪的目光,想到杜士仪之前让他随行巡视时问过的话,不觉又陷入了深思,最终方才说出了一句话。
  “我听使君的。”
  杜士仪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段广真就此生出怨尤,那么,他会按照岚州刺史之前所请,直接把人留在岢岚军,然后为其请功,这样大使之位依旧会落到段广真头上,但日后如何,他就撒手不会再管了。可段广真在诧异和失望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那就代表着他可以更加放心地用一用这个排兵布阵很有一套,本身又颇有能力的段广真。
  “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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