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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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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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见就见的,一时心里发毛,一路上全都在嘱咐陈宝儿到了成都后跟从左右做事,务必要小心谨慎,决不可再如从前那般大大咧咧,可这会儿杜士仪的话,着实让他迷糊了。于是,他有些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这才期期艾艾地问道,“明公不是要宝儿随侍左右,那为何那为何还要陈宝儿到成都来?
    “我身边的人足可够用了,他才十一岁,换在那等殷实人家,还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年纪,我怎么忍心差遣他?”杜士仪看着陈宝儿那黑亮的眼睛,笑着轻抚那两鬓垂髫,这才抬头对陈达说道,“我是看中了他的胆色和资质,打算留他在我身边好好读书。至于闲下来的时候,帮我整理一下书斋里头的书,往来的书信,还有其他手札,想来这些都是他力所能及的。”
    这是陈达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就连陈宝儿都愣住了。陈达原以为杜士仪说张家村中没有名师,不过是出于怜惜,再加上儿子关键时刻那大胆陈情,可没想到竟真的是惜才。而陈宝儿则是瞪大了眼睛,有些忐忑地讷讷说道:“明公,我只读过论语,诗经也只粗粗读过半本,其他的书都只是听人念过,不解其意……”
    “又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尚未启蒙,如今再努力向学,并不算晚。”杜士仪鼓励似的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这才对陈达说道,“如何,你这为人父的可舍得你家宝儿?”
    “明公如此厚爱,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陈达这老实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到呆若木鸡的儿子跟前,双手按着他的双肩,一字一句地说道,“宝儿,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你一定要听明公的吩咐,好好读书,勤奋上进,明公吩咐的事你都要仔仔细细去做,决不能偷懒阿爷只要能够,也会进城来探望你……”
    见这父子俩不一会儿就说完了话,而陈宝儿再到自己面前行礼时,面上赫然流露出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坚定,杜士仪便欣然点了点头,随即就叫来了一个从者,让他领着陈达去办些成都特产,再送人出城。等到命人去带陈宝儿梳洗更衣,待其装束一新后被领进了自己的书斋,眼看小家伙好奇地看着四周围的书架和陈设,渐渐不见了刚刚和父亲告别时的恋恋不舍,他就笑着说道:“这四壁架子上的书,日后你可以随时取阅。”
    “真的?”陈宝儿一时只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书还是在那位识字先生傅翁的家里,而且傅翁还死死盯着他,仿佛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书卷弄坏,至于拥有自己的书,那更是痴心妄想。买不起纸,买不起笔墨,他只能一遍一遍在心里默记着那些内容,而泥地上用草棍树枝写了又抹,抹了再写的字,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一时间,他热切地盯着那一册册书籍,仿佛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不过,你阿爷既然说过,你从前都是在地上练习的写字,你过来,用这笔写两个字给我瞧瞧?”
    陈宝儿连忙上前,可接过那支笔的时候,他便只觉得比自己用过的农具还重,手竟是有些微微颤抖,而等到蘸了墨之后,素来驾驭木枝写字应付裕如的他,此时此刻写出来的字却犹如狗爬似的歪歪扭扭,竟把他羞惭得满面通红。就当他深深垂下了头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不要气馁,毕竟从前你家供不起这些笔墨纸砚的开销,其实只要掌握用笔,用笔墨可比你用木枝方便多了。”
    杜士仪微微一笑,继而就语重心长地说道:“从今天开始,先学握笔,然后再学临帖。至于临帖,你不妨先临虞世南虞公的《孔子庙堂碑》,我这书斋中就有拓本和我当年的摹本,你可以比较看看。你从前无人教导,练字未免不得其法,如今我就先告诉你,临帖只是其一,读帖悟帖,亦是不可或缺。行走坐卧之间观帖存想,而闲时用心揣摩,如此方才能够在临帖时得其神韵,而不是只学了个形似……”
    尽管是第一次真正为人师长,但杜士仪曾经在草堂从卢鸿听讲数年,此后又常和名士大儒打交道,积累不可谓不丰富。见陈宝儿听得认认真真,仿佛恨不得把一字一句全都牢牢记下来,他就笑着说道:“不要一味死记硬背,如果听不懂的,尽管提出来。”
    “是……明公,那我每日该习练多久?”
    “每日先练一个时辰,不要太多。其次是诵读,论语你虽则已经能够烂熟于心,也听人讲过其中含义,但乡间粗通经史的人,未必能够精通要旨,到时候你就先随我重新温习一遍。至于诗经,我也会在晚间从头给你讲起。只不过,我既是一县之主,留给你的时间自然不会太多。”
    陈宝儿虽则年少,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天性聪颖,懂事又早,也曾经央求过他们识字的那个傅翁教授讲读,又深得其喜爱,故而学到的远比别人多,可对方也从来没有指点得这般细腻。知道这样的机会珍贵而来之不易,感激涕零的他听到杜士仪还说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跪下说道:“我一定会用心读书习字,绝不会让明公失望”
    “起来吧。”见良才美质沉于淤泥之中,杜士仪最初只是赏其直言一时惜才,可既然把人引到了身边,他就决定用些心思。
    嵩山草堂如今已经成了贫寒读书人的圣地,而卢鸿精力有限,他那些师兄们恐怕也都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做,再说以陈宝儿这样微贱的出身,这样薄弱的基础,去那种人才济济的地方,不见得是好事。于是,等人起身之后,他就笑着说道,“日后不要一口一个明公了,就叫我杜师吧,你也算我第一个弟子。
    陈宝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喜形于色,立时再次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拜见杜师”
    杜士仪亲手搀扶了小家伙起来,正要再嘱咐勉励两句,外间却有从者通报道:“郎君,崔翁携长孙来见。”
    听到是崔澹,杜士仪不禁暗自斟酌了起来。此前李天络和客户争田一案,崔澹也算是给他通风报信,让他知道李天络和县丞于陵则县尉王铭本就甚为热络,这次还特意送了一份不菲的礼物让二人装病,更不要说崔澹还第一个捐出了千贯钱,打开了筹资兴修水利的僵局。因此,他扬声吩咐请进来,这才对陈宝儿说道:“来的是成都崔氏之主,你在我身后站着,用心看用心听。”
    陈宝儿听到自己不用回避,面上顿时露出了掩不住的讶色,但还是恭恭敬敬答应了。
    不多时,他就只见一个身穿蜀锦面子丝绵衬里长袄,整个人流露出一股富贵气息的老者,带了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少年进了屋子。成都崔氏在他们这些乡民看来,已经是顶了天的人物了,可祖孙俩在杜士仪面前却表现得甚是恭敬,而那个崔家郎君待祖父落座之后,也如同自己站在杜士仪身后一样,站在了崔澹的身后,随即就朝自己瞥了一眼,竟还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一愣之后,他也连忙回以笑容。
    崔澹一直命人盯着成都县廨,因而尽管陈宝儿到这儿不过小半日,他却已经全都知道了。杜士仪看中了张家村那犄角旮旯的一个垂髫童子,这固然令人好奇,可也不关他的事,于是他只不过多打量了两眼而已。赔笑恭维了杜士仪断案如神公道明允,见其显然心情不错,他便拐上了最要紧的正题,却是替自己的长孙崔颌再次探问县学之事。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杜士仪竟是看着崔颌笑了笑。
    “这几日因邻近年底,赋役造册,以及年底归总禀报州道等诸多事务,县学一时半会尚来不及整治。令长孙少年英才,若是崔翁愿意,我想留在县廨亲自考较几日,不知崔翁意下如何?”
    “啊?”崔澹眼睛一亮,立时想都不想地站起身道,“那自是求之不得。大郎,还不快拜谢了明公”
    崔颌亦是发愣片刻方才如梦初醒,赶紧依祖父之言上前谢过。可直到祖父闲坐片刻便匆匆告辞,留下来的他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殊遇没什么真实感。直到杜士仪招手示意他上前,他方才撇开了那些胡思乱想,快步走了上去。
    “这是陈三郎,我此前给他起了学名为陈季珍,就在刚刚,已经收了他为弟子。”见崔颌顿时惊愕得张大了嘴,杜士仪方才和颜悦色地说道,“宝儿生于乡野,经史只是粗通,你俩暂且同居一室。这书斋之中,我会令人给你们另备两张书案。”

    第四百一十二章 胡萝卜 大棒

    无论陈宝儿抑或是崔颌,这都是平生第一次呆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而且不是一住一日两日。
    晚间饭后,两人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地跟着杜士仪进了书斋。一个头一回在油灯下头看书,又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诗经全本,一时如饥似渴地拼命读着,不懂的地方也囫囵吞枣试图死记硬背,奈何他认字是跟着那个自身学识就平平的傅翁学的,读着读着渐渐就有些力不从心。至于另一个,尽管杜士仪说过可以随便翻看书斋中的书,却也不敢真的大肆翻检,随便挑了一册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案边上,却愕然发现是一卷手抄的《史通》,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而杜士仪自己就着灯火,专心致志地看那长长的一卷赋役表,渐渐有些出神。大唐的官员数量,从开国到如今,历经了一个几何级数的增长过程,而就在不久之前,职事官的俸禄,甚至还是通过官营高利贷也就是公廨本钱的形式来支付的。此前众多大臣提过这一条都没用,此次也还是张说这个最有分量的宰相上奏,李隆基为了体现自己比太宗李世民更体恤百姓,方才免除了这一条弊政。而在此之前,百姓们缴纳的众多赋税解入国库之后,大多数都用来供给天子开销。
    所以,当年武后方才能造了大明宫再修洛阳宫,此后中宗睿宗对诸王贵主亦是出手大方,以至于皇族宗室骄奢淫逸,一切的一切都是抽调国库。可站在地方官的角度来说,大唐缴纳的赋税都是实物的形式,而原本在租庸调之外,收纳时本应用于义仓的地税,现如今也早就失却了最初的意义,一层层挪用借调上供,以至于早在中宗神龙年间,天下义仓就已经完完全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于是州县长官想要做些什么都捉襟见肘,光一个租庸调就已经够劳神了而成都之所以胜过众多望县以及上中下县,就是因为这里土地富庶人口众多,距离达官显贵云集的两京又远,所以每年赋税征收和差役的征派都不算太难,可官府真的要做些什么事情,却往往要看各家大户之间推来扯去踢皮球,休想轻巧成事。而且更因为益州大都督府就在同一座城中,长史司马这样层级的高官往往会动辄插手,因而若是腰杆子硬的县令也就罢了,倘若个性稍弱一些的,便是如假包换的应声虫。
    “郎君。”
    见进来的是赤毕,杜士仪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而赤毕上前来时,先瞥了陈宝儿一眼,见其目不斜视,反而崔颌飞快抬起头瞥了一眼,和自己眼神对上之后方才慌忙低头继续看书,他不禁哂然一笑,来到杜士仪身侧,他弯下腰低声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李天络身体稍好,连着去见罗家吴家两家的家主,可都被人以各种由头搪塞,而去益州大都督府想求见范使君,亦是被拒之于门外。如今李家上下因为此前恶了郎君,又一时被孤立,恰是惶惶不安。”
    “李天络,又或者李家人从前在成都城中风评如何?”
    “郎君也看到了李天络那急吼吼的脾气,贪得无厌剥皮抽筋,自然是绝没有什么好名声。传言他这些年来,强抢民女,夺人产业,类似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而且听人言说还因为贪图行商所携货物之利,坏过别人的性命。只这是没有实证的事,那会儿李家打点了上下,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赤毕跟着杜士仪已经快五年了,此刻闻弦歌知雅意,便低声问道:“郎君可要我去打听打听,李家其他人对于如今被孤立的李天络是个什么反应?”
    听着李天络的劣迹,杜士仪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心中满是厌恶和鄙夷。他特意看了崔颌一眼,见其这会儿专心致志地看书,再也没有关注这边,这才轻轻叩击着桌案,心底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个李天络,他让范使君特意而为的张家村之行徒劳无功,因而罗德搪塞他,多半就是范使君的授意了。崔澹如今对我有意交好,自然恨不得躲他这个瘟神远远的,至于吴家那位家主,一看就是不哼不哈极其精明的人,这等时候更不会沾边。此消彼长,李天络众叛亲离,是意料中事。你把此事告诉娘子,她会安排的。顺便告诉她,这样的人渣,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赤毕尽管猜测过杜士仪成都之行带上王容的目的,可听到这里,仍是禁不住讶异。等到答应一声出了书房时,他却若有所思地又回头看了崔颌一眼,暗想郎君留下了这崔氏长孙,而且说话也不避讳,大约是借此考较这少年的心性,同时亦是在衡量崔家的真正立场。
    毕竟,益州长史范承明论品级论资历无不高过杜士仪太多,有这位范使君坐镇成都,无论杜士仪要做些什么,全都越不过此人笼络本地的大户,本是应有之义。
    等到又看了小半个时辰的各种县廨卷宗,杜士仪禁不住打了个呵欠,这才冲着那边的陈宝儿和崔颌道:“已经很晚了,今天晚上就到这儿,你们也回房去睡吧。”
    “我还不困……”陈宝儿本能地如此答了一句,随即才陡然之间醒悟过来。抬头看到杜士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合上书直起腰来,面上绯红地说道,“谨遵杜师吩咐,我这就回房去。”
    而崔颌毕竟分过神,即便刘知几的《史通》写得再好,他也没法全副身心地投入,此刻连忙随之起身。待到和陈宝儿出了书斋,随着一个从者的指引往后头客舍而去,他想起自己竖起耳朵听到的消息,忍不住心里直痒痒,最终不失恭敬客气地向前头那从者问道:“这位大兄,今日我留下实在有些仓促,不知明日可否去我家中送个口讯,让人送些衣物来?”
    “崔郎君不用担心,刚刚虽已经晚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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