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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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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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跟在韦拯之后起了个头的杜士仪此时已经不吭声了。看着孟温礼这个京兆尹亲自出头和王怡这个河南尹打擂台,两人之间唇枪舌剑针锋相对,那情景恰是非同一般的精彩,他这看热闹的自是聚精会神地学习领会这等前辈舌战的精髓。果然,王怡固然会扣帽子,孟温礼的回击同样凌厉,不过刹那间,王怡那原本因为疲累而发白的脸色,此刻竟是涨得通红。
    “孟温礼,你这是”
    “我这是什么?我需不曾惹上一个破家之王的雅号有道是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你以为这名头很好听么?为官之道,刚正公允,要的是不偏不倚,可不是你这等邀名之辈做作出来的那一套”
    京兆府内出了这样的逆谋大案,尽管孟温礼之前兢兢业业,也算是颇有政绩,可他心里很明白,这京兆尹也已经做到头了。既然如此,他心中越发少了几分顾忌,言辞间竟是多了几分平素少有的火精。
    “孟温礼,你休要以为毁谤本府,就能够逃脱自己之罪京兆府内有那许多官民与逆谋有涉,你就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不成?”
    “失察之罪,我自会上书请罪,无需你来ā心就如同杜拾遗所言,你莫非以为自己是河南尹,京兆府并非你治下,你就可以随心所鞭笞百姓,只以区区证言定人入罪?我告诉你,长安城中如今的乱象,你必须得担责”
    王怡怒极反笑道:“好一个指鹿为马,孟大尹此言真真是颠倒是非黑白”
    话音刚落,就只见外间一个令史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面对满堂高官,他不觉愣神了片刻,随即方才失声叫道:“王大尹,孟大尹,各位明公,不好了,朱雀门前有官民跪门”
    这话还没说完,刚刚面对千夫所指的窘境,尚且能够淡然若定唇枪舌剑的王怡,竟是一下子站起身来。他之所以敢这般牵连大狱,是因为临走前得了张嘉贞授意,兼且知道谋逆罪大,等闲人家此刻明哲保身还来不及,断然不可能有胆量违逆自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措施在官员当中激起了莫大的反弹不说,而且民间百姓竟然也采取了这样公然的对抗方式“杜拾遗”
    看到王怡果然突然看向了自己,杜士仪微微皱眉,不等其开口分派任务,他便拱了拱手道:“王大尹不必多说,事出紧急,我先去出面安抚就是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恳请王大尹好好考虑撂下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大堂。直到他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公堂之外,堂上众官方才旁若无人地议论了起来。这其中,万年令韦拯便嘿然冷笑道:“安抚官民这脏活累活就交给杜十九郎,抓人审案作威作福的活计就自己于,王大尹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
    堂上早就心存怨愤的其他官员会对王怡如何冷嘲热讽,杜士仪已经是顾不得了。他只知道,长安中枢重地,天下之都,如果真的让官民在朱雀门前跪门求诉,那到头来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于是,他出了大理寺官署之后,脚下步子顿时又急又快,在这等深秋寒意重重的天气里,当他赶到朱雀门时,竟已经满头大汗。
    而眼前那一幕,让他庆幸自己此刻来得快来得早。那令史只说朱雀门前有官民上告,并未说有多少人,可现如今他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头何止有一二百再加上朱雀大街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其中高鼻深目的胡人亦是罗列其中,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大步走上前去。
    “杜拾遗来了”
    随着这一声嚷嚷,原本跪在地上的人们不少都抬起了头来。这些天王怡连个影子都见不着,都是杜士仪内外奔走安抚,别说他在长安城中本就名声赫赫,如今更是人尽皆知。眼见得他走到头前一个老者面前,伸出手去搀扶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旁边的人顿时七嘴八舌嚷嚷了起来。
    “杜拾遗,我家三郎才十七岁,尚未娶妻的时节,怎么会和那些逆党有涉,都是他得罪了人,这才被人诬告一气”
    “杜拾遗,我家阿爷是冤枉的他都已经五十了,不过是和权楚璧家r媪有亲”
    “杜拾遗”
    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嚷嚷得杜士仪耳膜嗡嗡作响,知道是王怡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让长安城上下官民心中那根弦绷得死紧死紧,他见那老者纹丝不动,只是老泪纵横,他便松开手来,又举起手示意四面肃静。随着前头的人渐渐止住了七嘴八舌的呼声,后头的人又在前头人的提醒下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多时,原本嘈杂如集市的朱雀门前空地一时呈现出了原本该有的寂静。
    “这些天来,我接到的求告诉请不绝于耳,已经一一记录了下来,打算呈报给王大尹知晓,而今r王大尹召见长安城中各位留守官员,本就是商议案子的事。我也好,各位留守官员也好,已经痛陈前情,我可以在此向各位担保,若是王大尹不听我等谏劝,我就是回东都伏阙请见,也必然将各位心声禀报圣人”
    见人群虽静,但将信将疑的人却依旧不少,他便提高了声音说道:“谋逆之事,固然不分首从,可若是不明就里为上官蒙蔽之兵士,原本就不该课以重罪,更何况那些所谓的牵扯根本是不少人犯无中生有”
    “对,正是如此,杜拾遗英明”
    欢呼声四下传来之际,杜士仪再次举手示意四下安静,这才说道:“不是我英明。而是各位心有冤苦诉,因而上告陈情,其情可悯,然则其状却不合法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便请就此先行散去,若是信不过我,我在宣阳坊的私宅想必谁都知道,各位不妨就去我家私宅等候结果,倘若真是我杜十九无能,那各位砸了我那宅子就是”
    杜士仪把话说得如此入情入理,人群中顿时有了几分松动。你眼望我眼了好一阵子,边缘的地方渐渐有人站起身散去,起初是一两个,很快是五六个七八个,约摸一刻钟功夫,本来的一二百人便只剩下了区区十几二十个。然而,这些人的面上却尽显悲苦,跪在地上死硬地就是不肯离去。这其中,杜士仪此前去搀扶过却不肯动弹的那个老者便在其中。
    “老人家,地上寒气重,如果有话,还请起身再说可好?”
    那老者用浑浊的眼神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嚎啕大哭道:“老汉我三个儿子,一个为屯营兵,一个为坊中武侯,一个与人佣工度r,如今就因为大郎那个耳根子软的孽障,其余二子全都被抓进了大理寺的大牢,不知何时就会轮到我这老汉…与其在家等着人来抓,不如我主动送上门来算了”
    见这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伏地痛哭,杜士仪又扫了一眼其他心有戚戚然的那些不肯离去的人,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怆。这是个一人犯罪牵连全家乃至于更多亲族的时代,不过是一二利熏心的人为一己之私,结果却害了多少人?
    他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东都洛阳的奏折和私信,他再一次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些布置都能生效,旋即便蹲下身去,再次伸出手去搀扶那哭声渐止,肩膀却仍旧剧烈颤抖的老人。
    就在这时候,他无意间往人群中一扫,却是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一时不禁愣住了。等到他回过神来,此人却是冲他轻轻摇了摇手,继而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第三百四十八章 逆转

    朱雀门前,杜士仪尽力抚民,皇城大理寺中,王怡依旧是孤身应战那些早就对他心存不满的官员。伏阙之事闹大是个什么后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于是他只能抓住此前安抚官民乃是杜士仪担责作为由头,始终言辞强硬地把事情推到杜士仪头上,又再三重申自己此来乃是为了查清逆谋始末…这样一来二去几个回合的相持下,听见这些话全都是老调重弹,拖着一条尚未恢复的腿来到这大理寺的王卿兰终于忍不住了。
    “王大尹,诸位明公都已经问了你这许多,我也不想重复。我只想问你一条,此案固然是谋逆大案,可如你这般兴师动众,是打算陷进去多少人方才罢休?”
    “尔等既是如此冥顽不灵,本府也不与你们计较”
    王怡今日召见所有相关人等,原本是打算宣示权威,以及这些天日夜审理的结果,谁知道却招致群起而攻,一时生出了夏虫不可语冰的愠牛这会儿王卿兰的质问更让他陡然大牛他一按凭几站起身来,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其他人,不容置疑地说道:“本府是奉旨前来长安安抚官民,尔等若有质疑也好,怨愤也好,大可参奏陛下然则本府之命,不容尔等违背今日你们回去之后,立时按照我所与名单之上的人名,将那几家牢牢看住,倘若再有如今天这样闹出伏阙陈情的勾当,唯你们是问”
    事到临头,王怡竟还是如此高压,包括孟温礼和韦拯在内,一众官员不禁全都为之怒极。可长安重地,如今却闹出了斩门闯宫的谋逆大案,他们大多数都逃不脱于系,这一任的考评可想而知。如若真的和王怡这钦差抗衡到底,哪怕他们占理,事后焉知天子不会因此心生愠怒?
    就在人人面面相觑,期冀于有人能够站出来与王怡理论抗衡的时候,他们终于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王大尹也是从地方官一任一任当到这河南尹的,当此官民无助只能伏阙求告之际,竟然以为只要将那些人家看住,就能够一劳永逸?他们的本家你看得住,他们的姻亲,他们的亲友,甚至于长安城中为之不平的人,难道你都能看得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刚刚我出去安抚时,一老汉历经久劝却依旧不肯离去,为的是什么?他一个儿子是犯事的屯营兵,为你看押也是应有之义,可你却将他另外二子一并下狱,若是他白发苍苍一个想不开,一头碰死在朱雀门前,那你又当如何?”
    是杜士仪终于回来了
    和这位杜十九郎颇为熟络的孟温礼和韦拯同时为之大振,正要给他帮腔的时候,已经转过身的他们同时发现,杜士仪仿佛冲着自己微微摇头,一思忖就都决定暂时不吭气。果然,王怡立时面色一板就要驳斥,可不想杜士仪却抢在了前头。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希有不伤其手者矣。,王大尹总应该读过《老子》,不应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奉旨来长安的目的,是因为西京留守王尚书暴薨,以至于群龙无首民心惶惶,不是因为这谋逆大案尚有诸多疑点,需要你日夜审理本末倒置,本为大忌”
    杜士仪这话就说得重了,不但王怡一时面色铁青,其他人也不禁佩服他的胆子,竟敢指斥王怡不顾圣命。今日之事后,可以想见,杜士仪这个年方弱冠的左拾遗和王怡之间将再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这小子怎就那么会结仇,这么不怕结仇?就在韦拯也不禁为之暗自咂舌之际,他隐约窥见外间闪过一个人影,虽然只是瞥见了一眼,但他还是立刻认出了人来。
    是他的儿子韦礼那小子和杜士仪素来交好,这次莫非也打算于点什么?
    韦礼身为集贤殿校书郎,天子都不在大明宫的时候,他虽仍是在集贤殿中校书,可太极宫也不是不能来。更何况他是万年令韦拯之子,真正的世家子弟,如今王怡被众官围困在这大堂之上,他在大理寺这正堂的外头活动就方便多了。最最关键的是,在他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嘉贞颇为嘉赏的苗延嗣之子苗含液“苗老弟,你都看见了听见了吧?这一次王大尹是犯了公愤,违了民心,倘若这样一意孤行下去,长安城中乱套,就是令尊也决计不好过。我又不是让你当众让王大尹下不来台,就是让你给他捎上令尊一个口信,莫非大家身为同年,你连这个忙都不肯帮?”
    天子东巡洛阳,父亲这个中书舍人固然同行,可苗含液却不够同行的资格,再加上他也愿意沉下心来在秘书省好好看看书,于是倒也甘之如饴。可谁曾想长安城中倏然闹出了那样令人难以置信的谋逆大案,紧跟着河南尹王怡紧赶慢赶到了之后,第一件事是追根究底,把事情闹得更大“捎什么口信?”
    苗含液如此口气松动,韦礼顿时为之大喜:“你只消对他说四个字,过犹不及如今的情势你也知道,这四个字须不是害他,也不曾害你阿爷吧?”
    “好”
    苗含液虽则年轻傲气,可也是知道事情轻重的人,心中立即做出了取舍。他也不再和韦礼多废话,快步走到了大堂前,见起头那个因为堂上纷争而没注意到他们的令史立刻拦阻了上来,他便沉声说道:“我是中书省苗中书之子苗含液,替家父带一句话给王大尹。”
    那令史正是王怡的心腹之一,听到这话,再细看面前这人,见过苗延嗣的他顿时信了七分,当下恭敬而热络地问道:“敢问苗郎君要转告王大尹什么话?”
    “烦请告诉王大尹,过犹不及。”
    这堂上王怡孤立无援的情景,那令史也瞧见了,此刻悚然一惊,连连点头后也顾不得其他,竟是一溜烟进了正堂,躬身说道:“禀报王大尹,狱中又问出了几句供词来。”
    他在四周围那些刺眼的目光中快步来到了王怡身侧,装模作样呈上了手中那几张纸,这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王大尹,刚刚苗郎君在外头,说是为其父苗中书捎信,说是…过犹不及。”
    这种言简意赅却又隐晦神秘的风格,很符合王怡对苗延嗣这位张嘉贞第一谋主的认识,因而,心中咯噔一下的他见堂上众官几乎清一色站在杜士仪一边,在外官任上多年,在河南尹任上三年,与眼前这些人无甚同僚之谊,朋友之义的他立刻改变了之前的态度。
    “各位所请,我自会斟酌,既然看押那些人家中虚耗人手,那就先不必了。杜拾遗,请你替我张贴榜文于全城。本府为官做人,素来实事求是,绝不宽贷,但也并不严苛如果真的有冤情,大可诉诸于本府,不用伏阙求告惺惺作态之前那些意气之争到此为止,本府只希望接下来几日,诸位能够和本府精诚合作,让长安城上下恢复往日的盛世太平”
    王怡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众人虽有些惊疑,但能够不要完全撕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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