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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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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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于是,当最后的曲调鼓点歌词渐渐响起,眼看那战马负着公孙大娘挺立在高台中央,恰是由动转静,一幕横刀立马,掌声彩声欢呼呐喊几乎要把公孙大娘完全湮没了进去。然而面对这些,一身染血戎装的她却只是在马上微微欠身。
  “今日所演《塞下曲》,因如今山东河南河北各地飞蝗成灾,百姓大苦,然登封境内却上下齐心捕蝗,如今飞蝗大减不能为患,就犹如将不惜名,士不畏死,沙场赢得决死一役,青史留名,是故奴演此曲,为崔明府及登封上下百姓贺!望各位父老齐心协力,将飞蝗驱出登封境内,保住今年收成!”
  公孙大娘这一句句声音洪亮的解说,让本就沉浸其中的百姓一时更加激奋。随着人群中一人高呼必胜,其余人纷纷附和加入,一时间那欢呼呐喊的声音仿佛能把整个坊市给掀翻了。这时候,腰酸腿软手臂几乎抬不起来的杜士仪方才长舒一口气,疲惫地瘫坐在了地上。
  要不是崔俭玄那家伙没找到好的鼓师,他也不用硬着头皮客串一把,万幸万幸,当年乐感不曾丢下。好在公孙大娘即便不用套路,那即兴演出亦是精彩绝伦,充分弥补了这一场只来得及排练了一次的演出可能存在的失误。
  酒肆二楼,原本怀着最大恶意来观赏今日剑器舞的刘沼一时面色铁青。倘若他不是文弱书生,而是沙场勇士,那关节一定会发出咔咔作响的声音!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日公孙大娘竟然会别出心裁地上演了这么一场与众不同的剑器舞,更没有想到,临到末尾,公孙大娘竟以大战得胜来形容登封境内的捕蝗,最后甚至为崔韪之和登封上下百姓贺!
  这样的景象转眼间就会传遍整个都畿道,甚至传到东都河南府,倘若他想回去煽风点火指鹿为马,也必然会有其他人禀报了姚崇!
  崔韪之虽则也抱着看好戏的念头,可杜士仪转眼间送了自己一场这样的惊喜,他心里甭提多得意了。当着刘沼的面,他还得使劲按捺住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只有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而那手指头,却不自觉地在身前的凭几上有节奏地敲了起来,赫然是此间最高潮时的鼓点。
  诗是好诗,只最后一句嘲笑文士的有些过了……不过嘛,年少气盛,十有八九杜士仪就是冲着自己身边这位刘御史来的!
  “公孙大家着实名不虚传,只可惜我身负要务,此前已经在登封停留太久了。”刘沼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即轻咳一声道,“今日看过公孙大家这一曲剑器舞,我也了无遗憾,该当前往汴州去见倪使君了。飞蝗过境,崔明府治下却有这般景象,可喜可贺!”
  刘沼那强颜欢笑的脸看不出任何可喜可贺,可崔韪之此前同样是陪着笑脸敷衍了他好些天,这会儿好容易找到扳回场面的机会,更何况就算官司打到姚崇面前,他也是绝对有理。当即他便笑吟吟地说道:“哪里哪里,只是我运气好罢了,谁知道上下本就戮力同心的时刻,公孙大家又莅临本县,一曲剑舞振奋人心?哎呀,刘御史这一走,我只怕是无法相送了,我还得下去各乡里好好看看蝗灾的损害。”
  “不用送了!”迸出了这生硬的四个字之后,刘沼终于再也难以忍住心头怒火,一时站起身拂袖而去。随着他的从者也纷纷慌忙跟上,崔韪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欢欣的大笑。笑过之后,听到下头传来了隐隐约约嚷嚷杜十九郎崔十一郎的声音,他方才容色一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各异的县丞主簿县尉等属僚。
  “各位,民心可畏啊!”
        
第三十五章 功成以何报
  民心可畏……但民心更可用!
  一晚上思量可以用在今日的诗,又思量着该让公孙大娘如何消弭可能存在的危机和算计,再加上刚刚那酣畅淋漓的一场鼓点,此时此刻的杜士仪恨不得就此躺倒在地。可他着实没有想到,前排不知道是谁喊出了一声“是杜十九郎”,紧跟着,一早上四处找人,刚刚闲坐在一旁摇着蒲扇半点美男子风度也不见的崔俭玄,也被进城的乡民认了出来。倘若不是更多的人在那喧闹着请公孙大娘再舞一曲,他又奋起余力爬起身一把拉了崔俭玄便赶紧退入身后酒肆,外头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动静。
  “终于完事了!”这是杜士仪如释重负的感慨。
  “怎么这么快就完了!”这却是崔俭玄意犹未尽的抱怨。
  尤其当瞧见那三个艳妆歌姬都回了屋子,却是殷殷勤勤上来又是亲自拧了凉手巾服侍他们擦脸,又是让店家取了井水湃过的葡萄,剥了皮送进他们嘴里,纵使在家受惯了这种伺候,他也觉得今早这番跑腿没白费,懒洋洋地又含了一颗葡萄在口中,这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杜十九,真有你的,刚刚那首诗着实对我脾胃!嘿……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下次月考的时候,三师兄要是为难我,我就拿这话堵他!”
  “你小子别打歪主意,这诗可不是给你用在那种地方的!”杜士仪精疲力竭地吐出了一句话,随即索性把那一条冰凉的手巾整个盖在了脸上,“也不知道费了我多少脑子思量……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冲动是魔鬼,果然一点没错。”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有人突然一把掀开了自己脸上那手巾,见是崔俭玄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更是没好气地一摆手道:“别闹,我都快虚脱了,让我好好歇会!”
  “这么热的天,就是躺着也不好受啊!”崔俭玄笑容可掬地抄起了一旁的蒲扇,殷勤地给杜士仪打了好几下,侧耳一听外头又是欢呼雷动,却不知道是公孙大娘还是岳五娘登场,他便在杜士仪身侧盘膝坐下,满脸堆笑地说道,“话说小师弟,看你今天这一出马就纵横睥睨,月考的时候你可得拉我这个师兄一把。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见杜士仪翻了个白眼只不做声,崔俭玄瞥了一眼一旁那三个跪坐于地,美眸却不瞧他这美少年,全都频频往杜士仪身上瞟的歌姬,眼珠子一转便嘿然笑道:“就比如今日这倾慕于你的姊妹三个,我到时候一体赎出来送了你如何?”
  听到那几个难以抑制的惊呼,杜士仪顿时为之气结。他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见崔俭玄一脸认真,丝毫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他便轻哼一声道:“崔十一,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小师弟吧?读书是读书,让卢师听见你这话,保管会失望,三师兄抄起戒尺给你一顿还是轻的!少打这主意,你哪儿不行我给你讲,在卢师那儿混日子,亏你想得出来!”
  崔俭玄顿时急了:“可我还想向公孙大家学剑呢!”
  “学剑也不可耽误读书。”
  随着这个声音,就只见公孙大娘反手握剑进了屋子。她依旧穿着此前那一身斑斑点点染着血迹的戎装,刚刚又舞过一场之后,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晶莹的汗珠。经过那冯家三姊妹身侧的时候,她轻轻点了点头,一时激动得姊妹三个全都露出了喜不自胜的笑容。来到杜士仪和崔俭玄面前,她停下脚步,突然交手深深屈膝行了一礼,见此情景,杜士仪和崔俭玄同时反应过来,慌忙一左一右闪开了。
  “公孙大家……”
  “今日能有如此声势,全仗杜郎君和崔郎君。”
  “这可当不起,我就是跑腿找人帮了点小忙。”崔俭玄嘿然一笑,见杜士仪大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他又干咳一声道,“而且杜十九偏说不要羯鼓,我连个鼓手都没找到,还是他亲自上的。要说助力,那也是杜十九脑子好使,这些鬼主意都是他想的。”
  “你说谁是鬼主意?”
  见崔杜两人彼此互瞪,公孙大娘不禁扑哧一笑,那明媚的笑容让同是女子的三个歌姬也都看呆了。这时候,她方才和颜悦色地对三人说道:“我有几句话要对杜郎君和崔郎君说,三位可否暂避?”
  然而,冯家姊妹三个彼此互视了一眼,最为年长的冯元娘却上前一步以头点地深深叩首道:“公孙大家,今日奴姊妹三人能够为大家伴唱,实在是三生有幸。奴姊妹三人只是微末浮萍,别无他长,唯有歌喉勉强还能入耳。只希望公孙大家能收留我等陪侍左右,以为剑舞壮色!”
  听得这顺杆爬的言语,杜士仪不禁面色微变,而崔俭玄却立时怒喝道:“你们三个这是恃功要挟?”
  “奴决计不敢。”
  那冯元娘慌忙俯伏于地不敢抬头,冯二娘和冯三娘亦然。早上崔俭玄带人找到他们,直接让从者撂下身上包袱中的一贯钱,继而那清河崔氏四个字,她们三个哪敢有半点违逆,可谁曾想竟是如此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她们本就是不入籍的私娼,如果就这样继续混迹风尘,老来欲为商人妇都未必可得,倘若能让公孙大娘收留伴唱,至少再不会掉入更悲惨的境地!
  “不敢就滚出去!”崔俭玄冷冷喝了一句,见三人狼狈起身,他方才没好气地说道,“庸脂俗粉,也敢痴心妄想!”
  “且慢!今日若不是她们歌喉果真唱得出那雄词,也未必有这样的效果,崔郎君不要苛责了他们。”
  这高台正后方酒肆中的人,也如同对面崔韪之和刘沼观赏剑器舞的酒肆那样,从上到下的人都早就被崔俭玄给轰走了,因而,眼下崔俭玄听了公孙大娘的话,立时怒容尽去连声应是的样子,除了杜士仪再没有别人能看见。看着那三个满面惊喜的姊妹,杜士仪想了想就开口说道:“她们三姊妹的歌喉,一个浑厚,一个低沉,一个高亢,天生的互补,而且身为姊妹彼此心灵相通,用来伴唱却是正好。当然,她们毕竟是外人,是否收容听凭公孙大家。”
  “如今合则留,日后不合则去。”公孙大娘随口说出了这么一句让三姊妹欣喜若狂的话,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今日怎不见杜郎君之妹?可是还因昨日之事……”
  “那倒不是,舍妹很懂事,昨日是我心急,回去一说就好了。”说起杜十三娘,杜士仪想到她没能看到刚刚那一场乐舞,一时也替她觉得遗憾,“只是她生怕今日会有什么事故,怕我分心,便呆在家里没有出来。没能看到公孙大家那飒爽英姿,她心里也一定惦记着。”
  “没看到我这剑器舞并不可惜,她没瞧见杜郎君击鼓时的全力以赴,若知道了方才遗憾。”公孙大娘见一旁的崔俭玄听了这话,一时也连连点头,她不禁含笑说道,“若是杜郎君愿意,待我再专为她演上一场如何?”
  “这怎么好意思!”
  杜士仪才刚推辞了一句,一旁崔俭玄便连声叫好道:“好,当然好!刚刚我在一边只顾着瞧别人的反应,根本就没看清楚,心里正痒痒呢!公孙大家一言既出,可千万要驷马难追啊!”
  崔俭玄这话都已经接了,杜士仪想想昨日杜十三娘在见到公孙大娘舞剑时的激动兴奋,最后还是决定圆了妹妹这个心愿,当即少不得一番致谢。待到公孙大娘又到外间舞过一番作为压轴,这一场剑器舞便终于告一段落。尽管外间百姓依旧恋恋不舍不愿意散去,然而县署的差役已经悉数出动维持秩序,最终四周围喧哗渐止。而早有预备的杜士仪一行人,和换过装束的公孙大娘一行人,从酒肆后头的夹道中悄然而去。
  自从一大早杜士仪出门,杜十三娘便始终在倚门盼望,甚至连午饭都只懒懒扒拉了几口。因而,夕阳西下时分,当听到小径尽头隐约传来了说话声,她立时不假思索地奔出了门去。待到推开篱笆边上的那扇院门,疾步前行不远,看到了一马当先的杜士仪,她立时停下了步子,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下一刻方才看清了后头跟着的人。
  “崔郎君……啊,公孙大家?”
  见杜十三娘看着后头的人有些疑惑,杜士仪便宠溺地按了按她光洁的额头,因笑道:“今日唯有你不曾看见那振奋人心的绝妙剑舞,所以公孙大家特意提出要回来专为你舞上一曲。”
  “这是真的?”
  杜十三娘发出了一声难以抑制的惊呼,面上露出了深深的狂喜。强忍激动把一行人请进了院子,她立时叫来竹影告知了公孙大娘莅临之事,不过一会儿功夫,田陌也好,崔氏几个家仆也罢,纷纷都迎了出来。即便那还种着瓜果菜蔬的院子里容不下奔马,可当歌声鼓声琵琶声响起,继而又看到那无双剑舞的一刹那,对于杜十三娘来说,她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没有之一。
        
第三十六章 事了拂衣去
  尽管奉命巡视各地蝗灾情况的监察御史刘沼狼狈离去,但公孙大娘的演出却还剩一日。此前的轰动场面已经足够,因而接下来的两天中,她只不过拿出从前游历四方时的那些剑舞技艺,就足够引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和欢呼。面对这种场面,杜士仪和崔俭玄自然功成身退,安安心心地呆在此前崔韪之和刘沼包下的那座酒肆二楼欣赏了连续两日的精彩剑器舞。只不过,崔俭玄挂在嘴边的拜师学艺四个字,却是再也不敢提了。
  因为这酒肆二楼上的,并不止他们俩,还有听了侯晓的报讯匆匆从卢氏草堂赶了过来的大师兄卢望之和三师兄裴宁。生来随性不羁的卢望之目不转睛啧啧赞叹,时不时还和杜士仪崔俭玄交流两句。然而,裴宁那脸色和眼神在如今这盛夏时节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深重的寒意,崔俭玄哪里还敢多说话?
  这会儿,当看着公孙大娘收势而立颔首为礼,又言说明日便要启程赴别地的时候,自打见到杜士仪和崔俭玄后就一直不做声的裴宁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淡淡地说道:“总算是要走了。”
  崔俭玄一忍再忍,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三师兄你这是什么话?公孙大家剑舞振奋人心,谁都巴不得她能在登封多停留几日!”
  “越是美好的事物,就越是不能沉迷,否则便会因小失大误了大事。公孙大家这三日剑舞,是打着贺登封捕蝗大捷的名号,若是百姓都为了看她的剑舞而耽误了正事,正好让那个刘沼有机可趁!”裴宁面无表情地说到这里,见崔俭玄一时哑口无言,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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