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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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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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论职官,宇文融不过区区从八品的监察御史,但因为这一年从年初开始,检括逃户总共竟得超过八十万户,李隆基极度振奋,因而分外迫不及待如今括田的效果,竟与了他随时请见的权力。然而,当宇文融进紫宸殿后,说出了第一句话后,李隆基和源乾曜顿时全都愣住了。
    “陛下,源相国,臣如今已经初步清查了整个京兆府内不在籍册的外田,其中职田不清,公田私田更是几度混乱。据臣所委判官清查,如蓝田县主这等宗亲,私占田土达到了二百顷”
    自打署了郭荃为京兆府推勾判官之后,宇文融就收获了一个惊喜。这个已经四十出头却和自己一样仕途不畅的属下做事雷厉风行敢打敢拼,短短大半个月就已经把京兆府括田一事打开了局面,幸好他听了杜士仪的举荐而如今括田之事要真正再上一层楼,却需要以人立威杀鸡儆猴,横竖蓝田县主失了圣眷,因而郭荃查出此事禀告上来之后,他几乎想都不想便立刻第一时间前来禀告

    第二百九十一章 投君所好,忍无可忍
    
    二百顷……那就是四万亩
    李隆基之所以会在源乾曜等人引荐,又仔仔细细琢磨过了宇文融的奏疏之后,立时开始大刀阔斧地将检括逃户之事推行天下,如今更开始括田,就是因为这天下升平之后,国库赋税却并没有显著提高,而与此同时,天下户口数亦是让人心下存疑。而他对于诸王宗室本就是打心眼里忌惮,否则也不会摒弃从初唐至今,常有诸王宗室出为刺史都督的制度,把人悉数召回京城。此时此刻,他用犀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宇文融,久久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宇文卿果然没有令朕失望。”李隆基一手捏紧了身旁的扶手,突然开口问道,“既然括田初见乱象,宇文卿觉得应该如何?”
    见天子果真对自己所言深信不疑,进而询问对策,宇文融只觉得欣喜若狂,慌忙深深躬身后就直起腰来,斩钉截铁地说道:“其一,括田之事,臣请先从职田开始请收天下官员职田,然后按此前田亩之数,每年每亩给职田钱仓粟二斗,如此职官不患每年钱粮减少,而臣亦可清点职田数目,建为公田”
    “此法甚好,准”李隆基几乎想都不想便重重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欣悦,“财计大事,宇文卿不愧是专家。”
    这样一条兴许会牵动深广的提议竟然得到了首肯,宇文融只觉得精神大振:“其二,恕臣斗胆,陛下,括田之举,不但那些悄悄隐瞒田土的百姓会反感抵触,这些年来兼并田土无数的王侯公卿亦会暗怀戒心。而蓝田县主胡作非为,如今万年县廨业已宣判,而宗正寺业已行文那王,对其施以训丨诫,若以其私占田土为引再行申斥,亦或是其他惩戒,足以杀一儆百。”
    即便宇文融就是自己赏识并举荐给天子的,此刻源乾曜听到这前后两个主意,亦不禁为之悚然,暗叹了一声好大的胆子然而,当李隆基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又朝自己看了过来的时候,他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陛下,第一条臣无异议。但第二条……怕只怕会有反弹。”
    “源相国此言差矣”宇文融正在兴头上,即便面对荐主源乾曜,依然敢于侃侃而谈,“括田之举,难处不在京兆府一地,而在于天下各道。若是天下百姓都看到了陛下的决心,必然会心怀凛凛然,不敢再有阳奉阴违相形之下,即便检括王侯公卿的私田,却只在其次了。臣不敢隐瞒陛下,为的只是立威,而并非旨在针对他们。”
    “宇文卿做事,什么时候开始遵循兵法了?”哪怕自己当初打击岐王和薛王的僚属和亲朋,也不会做得太过头,然而这一次蓝田县主实在是犯了他心头最大的忌讳,再加上那王儿女众多,对蓝田县主也没多少情分,故而李隆基并没有多大顾忌,略一思忖便颔首说道,“此事你自行斟酌,朕只当没听见你今日的禀报。只需像你不数月便检括出八十万逃户一般,也给朕括出几十万亩良田来,那朕何惜区区一个蓝田县主?”
    “陛下圣明”
    该禀报请示的事情已经成功了结,宇文融也没打算在御前多作停留,又说道了几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待要告退时,他突然瞅了一眼源乾曜,心中生出了一个起头并没有想好的念头。略一思忖,他不禁觉得此事颇有可为之处,因而顺势说道:“另外,臣尚有另一件事敬启陛下。万年尉杜士仪自从入仕以来,历经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全都让人无可挑剔,而其署理户曹短短数日,却又如期向臣呈交了括户的籍册。如今蓝田县主一案,他又公正明允,深得上下百姓称许。
    更重要的是,他署理户曹期间毫不居功,将此前主管户曹却病倒的郭荃举荐给了臣,所以臣如今京兆府括田之事方才能这般顺遂。他从前不过三头登科,如今却又展露峥嵘,如此才俊,即便万年县为天下第一县,却也不足以尽其才。臣虽微末之身,却斗胆举荐于阙下。”
    源乾曜不想宇文融最后竟来了这一招,意外之余不禁露出了笑容。李隆基最爱以太宗李世民为榜样,最喜欢听人赞誉天下英才尽入彀中,因而大臣举荐人才而他考察之后觉得果真得人,那便会得到相当的嘉赏。如他举荐宇文融,而宇文融又得重用,李隆基便几度对他褒奖有加。没想到宇文融自己不过刚刚上了一个台阶,就已经知道引荐别人了,果然没辜负他一番苦心李隆基当初在杜士仪制科独占高第时,就曾经打算授其近臣之职,如今听得宇文融这番话,他不禁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更是赞许地连连点头道:“宇文卿果然不负朕望,不但虚怀若谷,更能够举荐贤才,此事……”
    尽管源乾曜很赞许宇文融的举荐,但看到天子微微一顿,仿佛有所踌躇,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正色说道:“陛下,杜十九郎出仕至今,尚不足一年,年终考评尚不得,更何况,京兆府试解送的这些举子,尚需参加明年省试,选材是否得人,还得看来年。故而若要超迁,不若等年后再行,如此可使人心悦诚服。然则宇文监察如此举才,可见一片公心。”
    “那就暂时搁置一阵子。”
    李隆基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等到源乾曜和宇文融相继告退出了紫宸殿,他捋着下颌那一丛黑须,突然想起了太宗皇帝和魏征的那一段千古佳话。
    若无太宗皇帝,自无魏征直谏;而无魏征直谏,又何来太宗皇帝虚怀纳谏的名声?宋憬之直,未必逊于魏征,他如今将其搁置,却总有一天还需将其启用。至于年纪轻轻的杜士仪……其和宋憬有几分相似的忠直,倘若为谏臣,确实比万年尉更合适但使他能超越太宗皇帝,成为大唐圣主,哪里会容不了逆耳忠言?
    涉及蓝田县主家中的那三桩官司暂时告一段落,杜士仪又私底下请托了郭荃帮忙,请其利用括田判官之便,将蓝田县主私自占田之事通报给宇文融。做完这些,他知道自己能用的手段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只有静观其变。只是,那些堆积案头的状纸却让他很是为难。
    他很清楚自己绝没有如今坊间传唱的那般公正明允不畏强权,那只是他的保护色而已。他只能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亲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持公正无私,没有能力去保护所有人。如今背负了那样的期待,他只能硬着头皮秉公处置了几桩所涉之人不太棘手,而且可援引蓝田县主判例作为参照的案子,眼见本该主管法曹的万年尉王璞竟然还在装病,他不禁憋了一肚子火。
    崔家已故赵国公崔谔之谭祭在即,杜十三娘已经带着人赶去了东都参加这一除服祭礼,因而偌大的私宅中不禁有几分冷清。此时此刻,在书斋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的他依稀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转身见岳五娘已经进来了,他不禁叹了口气道:“岳娘子,以后进来了麻烦出个声,我这胆子都快比你吓大了”
    “哦,名震天下的杜郎君竟然这般胆小么?”岳五娘嫣然一笑,旋即便问道,“叫我来有什么事?张说已经抵京了,如今政事堂可有两位张相国,也不知道别人要如何区分,我还思量着什么时候去那儿打探打探小和尚的下落。”
    杜士仪听惯了她这动不动就翻墙入户的大胆,可此刻他拜托的事情也脱不开此节,因而只能当成没听见,咳嗽了一声便开口说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岳娘子。我如今署理的万年县廨法曹,原本该是万年尉王璞掌管的。可他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到现在还像缩头乌龟,我实在是不耐烦了据我所知,他如今日日卧床读书,病情早已痊愈,所以,我想请岳娘子帮我一个忙,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也好让人看看他已经没病了”
    “这件事么……”岳五娘秀眸微亮,狡黠地问道,“杜郎君有什么好办法?”
    “河东王家亦是名门世族,王璞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吃过任何苦头,坐卧都讲究整洁雅致,熏香都是上好的,平素也都是风花雪月,喜好禅宗佛理。”杜士仪说着这些从文山他们那里打探到的消息,顿了一顿方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很想知道,在韦明府前去探病的时候,来上这一招,他是会立时晕过去没病变成有病,还是会立刻跳起来,有病变成没病。不管那一种,韦明府的忍耐应该也都到极限了”
    “哪一招?”
    等杜士仪轻轻说出了那几个字,岳五娘的脸色登时变得异常古怪,好一会儿方才轻哼道,“你倒是会出馊主意。若非我和师傅什么苦都吃过,这种坑人的事你再求我我也不敢答应罢了,不就是演一场鸡飞狗跳的好戏吗,等你定好时间,就对我说一声,保管让他露出真面目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硕鼠硕鼠,床头打架
    
    对于出身名门家境富裕的王璞来说,万年县廨的官舍着实有些简陋逼仄。他当初上任的时候,倒也曾打算像如今的杜士仪那般去寻一处合适的宅院,奈何那时候宣阳坊内并无宜居的宅院,再加上打算给上司留下个好印象,便委委屈屈在官舍住下了。
    然而住归住,他却花费不少将自己的官舍内外整饬一新,就连家具陈设也全都换了一遍。如今说是养病的他置身正房之中,书卷在手,美婢捶腿,熏笼飘香,一旁尚有精通琴艺的侍妾在那儿抚琴为曲,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也不为过。
    “哼,我堂堂河东王氏子弟,竟然不得不屈就捕贼尉,这就已经够委屈了,凭什么我就掌不得功曹”王璞突然丢下书气哼哼地抱怨了一句,随即敏锐地发现琴音突然一乱,他便恼怒地喝道,“继续弹你的琴”
    喝过了侍妾,他遂喃喃自语道:“只要熬过了这段时日,到时候我便去求人施压……杜十九那家伙不是自以为公正明允么?既然如此,这个捕贼尉我拱手让给他去当,至于那掌管功曹最是体面不过的职司,自然也该换我了若非韦拯那老家伙一个劲偏帮于他……”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郎君,郎君,韦明府和杜少府来看你了”
    一听到是韦拯和杜士仪联袂而来,王璞面色大变,见矮榻边跪坐的美婢还在那小心翼翼给自己捶腿,他恼火地把人一脚踢开了,继而立刻对那中止了弹琴的侍妾低喝道:“还不赶紧停了学了这么久还乱七八糟的,我眼下病了,记得给我装出些忧切的样子来”
    等到屋子里的几个人手忙脚乱一片,纷纷装出了他还在病着的样子,王璞方才动作熟练地立时躺了下来,心底却在庆幸为了装病而在面上敷的那些粉没有去掉。这些天韦拯来看过他三回了,他自然知道,这位出自京兆韦氏,如今官居正五品上的万年令为何突然这般纡尊降贵,可他哪里那么傻,还会去接这样的烫手山芋?更不用说杜士仪竟然跟了一块来,他就算要复出,也得等这一阵子的风头过了再说不消一会儿,韦拯就和杜士仪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见婢女垂手侍立,一个仿佛侍妾模样的女子正跪坐在矮榻前低头垂泪,韦拯想起下头人禀报的情形,不禁眉头紧皱,缓步走到榻前端详片刻便开口说道:“玉才,你这病仍然尚未痊愈么?”
    王璞在侍妾的帮助下“勉强”坐直了身子,“艰难”地对韦拯和杜士仪欠了欠身道:“明公,多谢你又到此前来探望,还有杜少府实在是我这身体不争气,前两天看似稍好,现如今却又偏偏浑身乏力,竟是连下床也不能……明明正是年底万年县廨最忙的时候,我却只能将法曹事务交给杜少府,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实在是……问心有愧啊”
    见王璞脸上流露出了仿佛发自内心的愧疚,即便杜士仪早已知道他这病是怎么回事,也不禁嗟叹倘若如今就有奥斯卡,这家伙去角逐一个最佳龙套奖必然没有任何问题。果然,王璞这显然只是开了个头,接下来又扶着侍妾的手沉痛地说自己卧床期间是如何想去调取案卷,争取带病办事,又是如何支撑不住,这些天又是如何忧心忡忡夜不能寐……鬼话瞎话张口就来,让人叹为观止。
    韦拯宦海沉浮几十年,此等人也不是没遇到过,心底固然鄙夷不屑,可河东王氏在朝也颇有几个有名头的官宦,他即便知道王璞是假病,也派过大夫前来诊治,可那两三个大夫也不知道怎的出来便摇头说王少府病得不轻,他总不可能硬拽着王璞去做事。于是,他只能沉下脸道:“玉才,如今已经是年底功曹考课的时候,倘若你还是无力支撑,今年的考评……”
    还不等韦拯把话说完,王璞突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即便瞪大了眼睛盯着杜士仪,脸上浮出了恳求之色:“杜少府,我知道你一向悲天悯人,最能体恤同僚疾苦,倘不是如此,当初你也不会把官舍让给了郭少府,又替他署理户曹却不居功,甚至还在宇文监察面前举荐了他如今我亦是因病不支,还请杜贤弟也多多体恤我的苦衷,明年我这一任就满了,倘使真的就此留下个恶评,再选官谈何容易杜贤弟,望请千万看着同为进士及第的份上,帮我这个前辈一把,我必然铭记在心,日后必然报答”那称呼一下子从杜少府变成杜贤弟,恰是恳恳切切凄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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