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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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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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思勖发现天子仿佛心情不错,又因杜士仪此前的赞语搔到了他心头痒处,答应之后又添了一句话:“据说省试之前,京兆同华举子于曲江饮宴,高谈阔论边地军事,这杜士仪直言说书生意气纸上谈兵徒劳无益,来年无论登科与否,都打算出京游历。”
    “哦?”李隆基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许久才微微颔首道,“吏部选官,三年方得,他倒是不慌不忙。此子不可屈之。对了,今年既是贬了李纳,朝堂民间少不得有所议论,朕听闻关试之后,今科前进士常在曲江宴饮,以贺登科,既如此,今年上巳之日,不妨于芙蓉园大宴,以彰其荣,朕将亲临!”
    杨思勖顿时一惊,曲江宴游本是历来进士登科后的常例了,可大多是自己凑份子的私宴,顶多各凭面子请上座主和其他公卿,如今天子令礼部操办,又说要亲临,这不但粉饰了这出了不小纰漏的一科,而且立时会扭转如今外头那些话题!
    想到这里,他立刻笑着说道:“大家英明!”
    “等吏部关试之后再公布,免得那些新进士患得患失,好好的关试却砸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风光回旧坊,过堂拜宰相
    
    紫宸殿中面圣,统共算起来顶多不过一刻钟,杜士仪却是提起了十分精神,最终有惊无险。尽管最初李隆基仿佛对他印象不错,可就因为他直言不愿回山去劝卢鸿出仕,那位太平天子似乎颇为着恼,最终态度也冷淡了下来,可他没有半点后悔。这种事情一旦应承下来,便需要花更大的功夫去弥补去遮掩去转圜,还不如当面把话说清楚。直言固然逆耳,可如今的李隆基还是听得进去谏言的人,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状元郎出宫了!”
    跨出建福门门洞那一刻,杜士仪突然听到面前传来了一阵嚷嚷声,定睛一瞧,他只见宫门口那一片不许外人驻足的广垩场对面,光宅坊的坊墙之下,正有好些衣衫各异的长安城百姓在。从守门禁军那儿接过自己那一匹坐骑的缰绳,他翻身上马之际,少不得冲着这些看热闹看到大明宫的人笑着招了招手,随即才一夹马腹缓缓驾马南行。然而才到路口,那些看热闹的人竞又不依不饶追了过来。
    “听说状元郎仍寄住平康坊崔宅,不知可要买宅置地否?”这是一位大腹便便分明家境阔绰的长安富民。
    “状元郎,这是我家孩儿,聪明伶俐,状元郎可要收个书童在身边否?”这是一个衣裙上打着补丁的憨厚妇人。
    “状元郎,我家阿妹天姿国色……”只看其尖嘴猴腮的样子,杜士仪着实忍不住怀疑,他家里天姿国色的妹妹究竟是何等奇葩。
    艰难突破了这些围堵,直到拐上启夏门大街,杜士仪方才算是真正甩脱了这些围观人群,然而,当他远远看见平康坊北门的时候,就只见那边厢竞也是聚拢了好些莺莺燕燕,隔着老远便能闻到那一股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尤其是听到那一声来了,他几乎想都不想便拨马折往西门,可还没到地头就发现那边照样堵着好些老老少少看热闹的人。
    “状元郎回来了!”
    眼尖的武侯这一声呐喊,杜士仪一时避无可避。北门和西门的盛况已经摆明了,此刻他就算折往平康坊南门抑或西门,恐怕也未必能躲过这汹涌的围观人潮。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策马上前,就只见热情的人流立时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想要套近乎的人就算张口,那声音也都被淹没在四周围的喧哗鼓噪声中。此情此景,杜士仪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大喝了一声。趁着人群一瞬问的静寂,他方才拱了拱手。
    “诸位乡亲父老,多谢抬爱,眼下我急于回去见舍妹和老叔公,能否让一条路与我?”
    “快给状元郎让路!”
    “让路让路!”
    唐人的围观之风,杜士仪此前在公孙大娘身上已经见过数次,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却有些哭笑不得。尽管人们嚷嚷着让路,可坊中十字街原本就并不宽阔,众人都不想让出前头那看热闹最好的地盘,一时杜士仪身前左近能够挪动的始终只有一小块地方,最后还是看热闹的武侯意识到了职责所在,上前弹压秩序。费了无数的劲头,当杜士仪终于看见崔宅那座乌头门的时候,他已经给人围观得出了一身燥汗,就连此前面圣都没有这么难捱。
    好在崔宅的家丁们显然不像武侯那样出工不出力,当把杜士仪让进门后,几个门丁就客客气气地到外头挡驾,继而内中便有膀大腰圆的赤毕大步出来,叉腰大声说道:“奉杜娘子之命,今日杜郎君喜夺状头,蒙各位父老乡亲一路护送回来,些许喜钱,谢各位出力了!”
    听到外头那欢呼雷动,杜士仪这才知道人家不仅是围观,而且还是来讨要喜钱,一时不禁气结。当来到正门门楼前,见杜十三娘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真是,打从进坊门起就几乎寸步难行,这么短短一程路,足足走了我小半个时辰!”
    “京城一百多个坊,平均每个坊要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状元?大家都想沾沾阿兄的喜气!”杜十三娘抿嘴一笑,听到外头赤毕吆喝着让人排队领赏钱,而不是随便一把一把抓着撒出去让人哄抢,知道这大个子谨慎有章法,生怕拥挤踩踏,她不禁更放心了,等迎了杜士仪进门,沿着小路渐渐进去,她方才咬了咬嘴唇,最终仍然忍不住问道,“阿兄,面圣……可还顺利吗?”
    “没事,只是圣人问了几句话而已。”
    然而,就是这几句话而已,当杜思温——听完之后,却忍不住瞪着面前这个自己最期许的晚辈,一时不知道是该吹胡子瞪眼训斥人一通,还是赞叹其完全贯彻了自己的说实话原则。老半晌,他才唉声叹气地摇头道:“罢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说来说去,时也命也!”
    尽管之前一直都住在平康坊崔宅,然而如今杜士仪既然成功及第,再如此寄居便有些不合适了。须知此前杜士仪和崔家女有婚约的事情,还一度传得沸沸扬扬。于是,杜思温暂留崔宅期间,少不得让自己那些嫡亲子侄去长安城中觅了一座宅子给兄妹暂住,又催促杜十三郎杜士翰加紧速度修缮樊川老宅。
    放榜次日,新进士们便再次云集于尚书省都堂,在吏部侍郎裴灌的引见下,拜见了数日前刚刚到任的两位宰相。
    这俗称过堂的仪式上,新进士们完全只是配角,而宰相方才是主角。身为今科状头,杜士仪身居前列带头行礼,奉上了历年来新进士过堂千篇一律的拜谢之语。然而,他本对如此走过场的仪式并不热衷,却不想新鲜出炉的宰相张嘉贞在听完那些谢恩之词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你便是今岁进士科甲第,京兆杜十九郎?圣人榜下召见新进士,此历年来绝无仅有。你年岁尚轻,今后当勤奋自勉,不要辜负了圣恩期许。”
    这话原本是勉励,可张嘉贞面无表情地说出来,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杜士仪悄然一瞥源乾曜,见这位再次拜相的老好人正在发呆出神,他便躬身应道:“多谢张相国告诫。”
    在这种过堂的场合教训一句已经算是出格,然而,张嘉贞却仿若未觉,竟是又加重了语气说道:“甲利,及第,固然近年少有,然而达者为师,你之所学,未必在同利,其余新进士之上,需谨记戒骄戒躁,莫要得意忘形!”
    倘若说之前那番话只是告诫,此言的针对性就已经不言而喻了。杜士仪这还是第一次见张嘉贞,此前既未见过也未打过交道,根本全然没有交集,此刻纵使泥人也终于生出了几分火气。可他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平顺了一下呼吸便按捺了下来,遂不卑不亢地答道:“多承张相国面赐教诲。”
    就在张嘉贞还要再说话之际,却只听一旁一声咳嗽,一直没开腔的源乾曜终于不紧不慢地说道:“杜十九郎,你是我京兆尹任上的京兆府试解头,今朝夺下状头,年少气盛自也难免,所以张相国教诲两句,你要领他的情。此前你入宫面圣,圣人却有一句话让我嘱咐你。眼下过堂之后,且再去见见宋相国。”
    尽管张嘉贞根本不把性子绵软的源乾曜放在眼里,可是,一想到杜士仪正是京兆府解头,他到了嘴边的其他训诫之词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待听得李隆基令杜士仪去拜见宋璟,他更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姚崇宋璟虽先后罢相,然姚宋之名天下传,相形之下他便要逊色多了。此时此刻,何必再挤兑一个新进士,损伤自己的名声?想到这里,即便他对苗延嗣颇为欣赏,爱屋及乌也对其子丢了状头颇有些意气,可这会儿还是立时做出了抉择。
    “宋开府当世名臣,尔去拜见时,当恭聆训【示,切勿失礼。”
    较之张嘉贞的生硬,源乾曜则和颜悦色多了:“杜十九郎,见了宋开府,替我代致一声好。”
    尽管不明白为何天子要自己去见宋璟,但源乾曜既然打了圆场,杜士仪还是立刻应道:“是,晚生遵命。”
    今日这一番异乎寻常的过堂,杜士仪不过暗自嘀咕多了个莫名其妙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宰相,而对于其他新进士来说,则是惊异于一贯走个过场的仪式竞多了如此波折。至于引见的吏部侍郎裴灌,在目送这些新进士拜别之后,却若有所思地背着手出起了神。
    真正说起来,这一科的新进士……似乎可说是没有主司座主的新进士了,其中若真的出几个名臣宰相,李纳可是要悔之莫及!
    然而,奉旨来见宋璟的杜士仪,却在安兴坊宋璟宅前吃了个闭门羹。直到他一再强调,作为今科状头的他是奉圣命来拜见宋开府,门前原本毫不通融的门丁才将信将疑地前去通报,足足许久才请了他进去。在门前耽搁了许久,进了宋宅,他却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就见到了和姚崇起名的刚直宰相。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宋璟在他行过礼后,便淡淡撂下了一句话。
    “过堂拜宰相,可如今我已经不是宰相了。既然你奉圣命而来拜见过了,那就请回吧。如今我一介罢职之人,你停留太久徒劳无益。”
    杜士仪原本只是奉命来见,可被宋璟这冷淡的态度一激,本是搁在心头的一件事不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时此刻,他非但不退,反而更进一步长身一揖道:“宋开府刚直,在下素来敬服,今日虽是奉命来见,可却有一件事想请宋开府示下!”
    
    第一百八十八章名相风仪世无双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对于经历惯了起起落落的宋璟而言,并没有感到有多少难受。然而,自己认为对的政令却推行不下去,而且还遭到大肆攻击,如废止恶钱在江淮遭到了那样的结果,如严惩犯法官员却被人不理解,这些都是宋壕始料不及的。平心而论,这些带来的挫败感远比罢相来得更强烈。因而,哪怕他也是少年便以文学著称的才俊,眼前的杜士仪和他当年中进士的年纪竞一模一样,他压根没工夫去理会这一点。
    因此,杜士仪突然出此言,他不禁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沉声问道:“何事?”
    “宋开府此前曾掌吏部,当知道进士科及第之后,要赴吏部关试,试身、言、书、判。”
    这是多少年来的惯例了,一时宋璟更是觉得有些糊涂,竟是皱了皱眉:“不错,若要释褐,便要应关试,试此四项。你既为今利甲第状头,关试这身言书判四项应该难不倒你才是。”
    “身、言、书,在下确实不惧,然对于判,如今之制却着实有些荒谬了!判本为法吏所精,可如今吏部关试所试之判,与其说是使人通读律法,不如说仍是变相考文采而已。吏部所试四项之中,原本以判最重,因其临政治民,必通晓世情,谙练法律,明辨是非,发摘隐伏,皆可以一道判而尽观之。可如今吏部关试,主司的命题动辄选题自僻书曲学,只想着以新进士不知而出其不备,选人之试判,更讲究的是骈四俪六,所得不过学问精通,文章华采之士。虽名之为判,可与岁举所试诗赋杂文并无二致,殊无半点意义!
    宋璟此前便兼任吏部尚书,虽吏部关试的题目从来不用劳动他这个尚书亲自去出,可杜士仪这番话仍然是丝毫不客气,直指如今吏部关试的判是官样文章。倘若那些不通经史的法吏如此指斥也就罢了,偏偏面前如此直言的,便是素来以经史文章学问取士的今科进士第一人!
    见宋璟面色变幻不定,杜士仪便长揖道:“来日关试之前,某意想谏以此事,故而今日先对宋开府言说一声,这就告退了。”
    “等等!”宋璟见杜士仪行过礼后转身往外走,他却是开口叫了一声,等人停步之后,他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如今虽已不在吏部,你所言之事,我此前确是未想过,然则你所言有理,若无事不必急着走,且把你心中思量细细说给我听!”
    宋璟几十年如一日性子刚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因而,宋家那道门,素来被誉为整个京城最难进的门之一。想当初则天年间他还是御史中丞的时候,就曾经把奉旨前来谢罪的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挡在门外,这些年为相,别说送礼的一个都进不了门,就是空着手的人也常常拒而不见,亲友亦然。即便罢相,那些打算趁着他失落之际前来套套交情,以待日后其有复起之机的官员也一个个都吃了闭门羹。
    于是,当宋璟破天荒和那个自称奉旨拜见的新进士整整谈了一个时辰,甚至于还留人在家用饭,宋家的仆从全都觉得不可思议。碰巧这一日官署无事早早回来的宋升听到父亲竟是在会客,见的是今科状元郎,而且谈了一个时辰还不够,居然留下人用饭,他顿时诧异得无以复加。到后头拜见了母亲崔夫人时,他便忍不住问道:“阿娘,往日谁来见阿爷都鲜少能坐上一盏茶功夫,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兴许是和今科状元郎投契?”崔夫人想起外头的传言,不禁也笑开了,“都说这位杜十九郎连夺解头状头,登科之日天子召见钦赐御酒,多少年没听说过如此奇事!况且又年轻,竟是和你阿爷当年登科的年纪一模一样。
    “榜下挑女婿的人,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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