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墙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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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墙会说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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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万一芝兰真的流离失所,即使父母反对,她会带她回家。
  自缆车径出来,她想到书局订一本参考书,便往银行区走去。
  在商场门口,她看到了一个人。
  他是高大英俊的甄子谓。
  安真几疑眼花,他怎么会在本市,不是去了星马吗?啊!原来他已经回来了,可是没通知芝兰,抑或,电光火石间安真明白了,他根本没有离开过本市。
  芝兰遭到了欺骗。
  安真走近,叫他:〃甄子谓。〃
  她没有看错,甄子谓转过头来,见是安真,并无尴尬,亦不避,反而一脸笑容,〃咦,是你,安真,好吗?〃
  这时,甄子谓身后一个女子忽然伸手过来,警惕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那女子年纪比他大,有三十多岁,浓妆、微胖、瞪着眼盯牢车安真。
  在街上,安真不顾一切地问甄子谓:〃你可有去看芝兰?〃
  甄子谓一愕。
  〃她可知道你已回来?〃
  甄子谓却说:〃安真,我与忻芝兰在三个月前已经分手,她没有告诉你?〃语气平常等闲。
  〃已经分手?〃安真意外错愕。
  〃是,安真,如果你想知道详情,这是我名片,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那中年女子拉一拉他,像牵一只狗似把他带走。
  剩下车安真一个人站在戏院门口,像迷了路的幼儿,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终于,安真恢复了神智,慢慢走过马路,抬头一看,不对,书局应在另一面,又走回去。
  终于,她没有去订书,她折返缆车径。
  还没到二楼,已经闻到强烈煤气味。
  这次安真十分镇定,她立刻推开大门,让新鲜空气流通,然后跑到厨房关掉煤气掣,再找芝兰。
  芝兰躺在旧沙发上,已经昏迷,面颊红粉绯绯,像喝醉酒一样,十分娇艳。安真把她拖到门口放下,到三楼用电话报警。
  幸亏电话线还未截掉,也可惜煤气没有切断。
  救护车及时赶到。
  安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他们已经不喜欢芝兰,这种事一拆穿,更加不好。
  芝兰救回来了,躺在公立医院大病房里,十多张病床,病人辗转呻吟,像座地狱。探病时间,亲友偏偏还忙着喂病人吃喝,杯碟交错,混着药水味,有点黑色喜剧意味。
  芝兰却处之泰然,可能,她已经豁了出去,否则,就是打算重新做人。
  她这样同安真说:〃谢谢你救了我,我再世为人,一定会好好努力。〃
  〃甄子谓总要负点责任。〃
  〃不!不要去找他,过去的事算了。〃
  忽然之间,有病人家属大声哭起来,安真知道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芝兰反而微笑,轻轻说:〃我梦见父亲,他带小小的我到沙滩游泳,那时他还年轻,还愿笑,他给我喝一支可乐,并替我拍照留念。〃
  安真:落下泪来。
  那日,回到家中,车先生走到何处,安真跟到何处,他看报纸,她挤在他身边。
  〃爸,你头顶微秃了。〃
  安真非常痛心。
  〃年纪大,第一件事是秃头,第二件事是大肚腩,你说怪不怪。〃
  他摊开港报追新闻看。
  〃爸爸——〃
  〃喂,别烦我,快去做功课。〃
  第二天再去看芝兰,她已经出院。
  看护罕有地和蔼:〃你是她妹妹吧,请多关心她,她有点精神恍惚,通常年轻孕妇都会手足无措,需要支持。〃
  安真霍地转过头来。
  芝兰什么都瞒着她。
  她真正动气,一整个星期没去缆车径,可能心底黑暗之处,也深深明白,去了也无用。
  忻芝兰已堕入无底深渊,这生这世,难以超生,世俗叫这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车炳荣同妻子说:〃区家律师说,还有人住在缆车径,我只推说不知,我们已搬走两个多月,一切交割清楚。〃
  车太太沉默一会儿,〃忻芝兰还住那里?〃
  〃看样子是。〃
  〃会遭赶走吗?〃
  〃切断水电,她也住不下去。〃
  〃人海茫茫,一个年轻女子,往何处去呢。〃
  车先生不得不硬着心肠答:〃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可以去的地方多着呢。〃
  〃她的确比安真聪明百倍。〃
  爱一个人,老觉得他笨,非得处处照顾他不可,而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他聪明伶俐,占尽便宜,不劳任何人操心。
  那日放学,天下着滂沱大雨,安真站在屋檐下避雨,忽然低声吟道:〃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安真。〃
  抬头,看见马逸迅,她退后一步。
  马逸迅挺幽默,〃别怕,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这倒新鲜,是什么事?
  〃经过那场骚动,我家决定移民到加拿大多伦多去,明年即动身,以后,你再也不用避着我。〃
  啊!剎那间安真感到一丝凄惶,人长大了,开始体验到生离死别。
  〃我已得到麦基尔建筑系收录。〃
  安真低声说:〃祝你前途似锦。〃
  〃你也是,安真,黎教授说你才华横溢。〃
  〃毕业后我会在本市发展。〃
  〃安真,希望将来在报章名人版读到你的名字。〃
  〃谢谢你。〃
  她是他的初恋,可是,像一切初恋,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创伤,他仍然喜欢这短发圆脸的女孩,会给她写信。
  话说完了,他冒雨过对面马路,他也没有带伞。
  不知怎地,安真没有实时离开,她看着他背影,他一直冒雨向前走,可是,他也有第六感,蓦然回首,看到安真仍然站在那里,他以为她还有话说,赶着回头,一辆公共汽车经过,他再看,安真已上了车离去。
  年轻人惆怅的耸耸肩,大西洋彼岸有美丽新世界在等待他,兴奋刺激得他忘却忧伤。
  安真赶去替两名初中学生补习英文及数学,这是城内新兴行业,收费并不便宜,一个月下来,也够安真零用,从此不用做伸手牌。
  安真教人认真,有纹有路,学生能接收,进步神速,她受到家长尊重。
  自学生家里出来,她买了水果糕点去探望芝兰。
  她那笔气已经消了,听芝兰有权保留一点秘密,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事事赤裸裸摊开来讲。
  走近缆车径,已看到好几名工人上上落落。
  工人看见她,立刻问:〃你住这里?〃
  〃什么事?〃
  〃你好搬了,我们要装修房子。〃
  安真不慌不忙答:〃先做三楼可以吧,来,吃点蛋糕。〃把食物递过去。
  工人接过笑,〃三楼这几天就完工,再不搬,要报派出所。〃
  他们忙他们去,安真连忙按掣。
  没人应,门虚掩,她觉一惊,轻轻推开。
  昏暗的室内传出一般霉味。
  〃芝兰,芝兰,是我。〃
  芝兰在沙发上唔一声。
  安真走近,发觉她平躺着,神情劳累,地上有一碗喝剩的白粥。
  那股霉臭味道更浓了,
  〃芝兰,你生病?〃
  〃休息两天就好。〃
  安真扶起她,这时双眼已比较习惯黑暗,看到芝兰脸色灰败。
  〃芝兰,我同你看医生。〃
  〃你每次来都企图大肆改革,不如好好陪我说说话。〃安真惭愧,〃是、是。〃
  芝兰握住她的手,〃这次我若好起来,一定争气做人。〃
  〃我去冲杯茶。〃
  芝兰喝了热茶,精神似略好。
  安真去洗手,看见角落一只盘子里有一块血花,霉味就自那里付出。
  安真毫不犹豫,立刻动手,把那堆染血的内衣迅速洗出来晾好。
  〃安真,你在做什么,过来说话呀。〃
  安真抹干手,〃来了。〃
  她蹲到芝兰身边,〃跟我回家。〃
  〃我已找到青年会宿舍,随时可以搬过去。〃
  〃不骗我?〃
  芝兰微笑,〃我时常骗人吗?〃
  〃听伯母有无消息?〃
  〃那边茶几上有几封信。〃
  安真过去一看,却是芝兰寄到内地被退回来的信件。
  〃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根本没那个地址那个人。〃
  〃那岂非失去联络?〃
  〃是,〃芝兰牵牵嘴角,〃我于孑然一人了。〃
  〃听伯母究竟怎么了?〃
  〃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安真跌足。
  芝兰有意改变话题,〃你的男朋友小马呢?〃
  〃他不是我的男友。〃
  〃有龃龉?〃
  〃不,〃安真说实话,〃我看见他都怕,那么高大强壮,凡一动粗,真不是他对手。〃
  芝兰笑,〃你似乎还没有忘记一年级时被男生在操场推跌的情形。〃
  安真?腆:〃也许。〃
  〃功课怎么样?〃
  〃甲级。〃
  〃是,别的事上你挺笨,不过读书却有天分,从来难不倒你。〃
  然后,芝兰发觉了。
  〃安真,怎么敢当,你竟帮我洗了脏衣服。〃
  〃无所谓,无所谓。〃
  〃安真,时间不早了,车伯母等你回去吃饭。〃
  〃那我先走,明天再来。〃
  可是第二天有政府机关要员来参观大学建筑系,车安真及其它两位同学陪队讲解。
  只得安真会讲国语,特别辛苦,原来不停说话喉咙会痛。
  回到家,倒头大睡,醒来时,天色已暗。
  她想到缆车径去,被车太太阻止。
  〃下那么大雨,又无人陪,到什么地方?别去了,这阵子一直往外跑。〃
  安真只得留在家中做功课。
  车炳荣轻轻道:〃女儿算听话。〃
  〃仍像小孩,不知自己是女儿身。〃
  〃待大学毕业再说。〃
  〃届时已经廿四岁。〃
  〃怕什么,至多我养她一辈子。〃
  〃呸,你这张乌鸦嘴。〃
  第二天,雨晴,安真心血来潮,到书局买了一本孕妇需知,躲在课室一角读起来。
  开头津津有味,对人类胚胎逐步成形啧啧称奇,然后,读到孕妇意外一章,她脸上变色。
  她霍地一声站起来,险些推跌了桌子。
  呵,不得了。
  她对同学说:〃我有急事要回家,请同教授说我缺课。〃
  她发疯似赶往缆车径。
  走到一半,她已经明白事情真相,一时情急,流下泪来。
  管父母怎么想,要赶,大不了连她也赶出去,反正今日一定要把芝兰接回家休养。
  走到缆车径,呆住。
  装修工人已把大门拆了下来,二楼已成瓦砾堆。
  安真尖叫起来,握紧拳头尖叫:〃你们逼人太甚,为什么要围攻一个弱女,为什么不多给她一次机会!〃
  众人愕然,收过她蛋糕的那个工头出来说话:〃你的朋友昨午被送到医院去了,是我叫的救护车。〃
  〃哪家医院?〃
  〃小姐,总共只得几家公立医院,你去查一查就知。〃
  安真如不见了真魂,她坐倒在梯间,一动不动,过半响才慢慢站起来。
  这时,她反而镇定下来。
  她静静到各所公共医院查探,都找不到忻芝兰名字。
  奔波到天黑,安真筋疲力尽,山顶公立医院医生特别开恩,让她进去逐张病床细看。
  她巡视过,并没有芝兰,安真悄悄落泪。
  一个看护过来说:〃那边有个年轻女子,一个亲友也无。〃
  安真过去病床一看,那女子容貌像中年人,可是,一双洁白的手却透露了真实年龄。
  护士笑说:〃李淑宛,有朋友来看你。〃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安真看到她鼻子上搭着管子,听到朋友二字,却也欢喜,微微一笑。
  看护说:〃你们慢慢聊。〃
  安真知道看护深意,坐在椅子上,轻轻问:〃好吗?〃
  探病,无论是谁,都只是这几句话。
  那女子点点头,她已无力聊天。
  也许,忻芝兰的情况同她差不多,甚至更坏。
  安真不由得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嘴唇颤抖,想说话,安真俯身下去。
  〃我害怕。〃
  安真恻然,她安慰病人,〃不要怕。〃〃爸妈都没有来看我。〃
  〃啊。〃
  〃都不理我了。〃
  安真低声说:〃我不是在这里吗?〃
  〃几时我们再去看电影。〃她有点高兴。
  〃好,有几出歌舞片精采极了。〃
  她点点头,不再言语,半闭着双眼。
  安真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护士过来,〃她已睡着,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善心。〃
  :安真吁出一口气,轻轻问:〃病人什么事?〃
  护士说得很晦隐,〃手术做得不好,再转到医院来,己经迟了,放心,不是传染病。〃
  安真沉默一会儿,〃她不会复元?〃
  看护摇摇头。
  安真踯躅回家,她又倦又饿,更伤心不已,偏偏父亲来替她开门时又说了她几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郑太太说你没去补习,害得你母亲急如热锅蚂蚁,只怕你有意外。〃
  车太太赶出来说:〃得了得了。〃
  车先生不以为然,〃你那么怕她干什么?〃
  安真忽然发作起来,厉声对父亲说:〃因为她有同情心,因为她懂得尊重人。〃
  车炳荣愕然,〃你说什么,这辈子从没有人对我大声?喝,你吃错药?〃
  车太太夹在当中,〃一人少一句,一人少一句。〃
  车炳荣不肯罢休,〃我被我养大的人责骂,这是什么世界?〃
  车太太推女儿进房,安真大力关上门。
  车先生犹自在门口吵:〃这是我的家,我的门,住在这里,应当有点尊重,是大学教你对生父无礼?〃
  〃好了好了。〃
  车太太把他拉开,他一手甩掉老妻的手,忿忿不平。
  安真在室里再也忍不住,啕嚎大哭。
  半夜,车太太进来,掩上门,〃安真,你不吃东西,也该沐浴。〃
  安真心中凄苦,蓬头垢面,背着母亲躺在床上。
  〃我都听说了,区家律师说忻芝兰终于搬走。〃
  〃她乘救护车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安真,她不是你的责任。〃
  〃妈妈,你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一个人年纪渐大,应该充满慈悲,为什么你与父亲心肠愈来愈硬,对旁人苦难视若无睹,当日若接芝兰一起住,情况不至于这样。〃
  这时,车太太也有点动气,〃安真,一个邻居可以做的,我们也都做妥,你何必为一个陌生女子同父母吵闹。〃
  〃母亲,你不明白,芝兰即是我,我即是芝兰,但凡女子,同一命运。〃
  车太太冷笑,〃我听不懂你这话,读了两年大学,你学问深湛,无人能明,忻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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