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君特·格拉斯:猫与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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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君特·格拉斯:猫与鼠-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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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斯对法院的判决并不满意,他要求“全面禁止齐泽尔发表类似的诬蔑之词”。一直未介入这场争执的联邦德国笔会中心,在一九六九年八月专门发表了一篇为格拉斯恢复名誉的声明,表示“丝毫也不怀疑笔会成员君特·格拉斯在道德和美学上的纯洁”,确信他的作品所具有的艺术价值,并且对法院并未对澄清是非曲直和确定色情文学的标准作出努力表示遗憾。 
  一九六六年,格拉斯与联邦德国电影导演汉斯·于尔根·波兰德合作,将《猫与鼠》改编拍摄成故事片。当时任联邦德国外交部长、后任联邦总理的勃兰特让两个儿子参加了拍摄工作,次子拉尔斯扮演主人公马尔克。另外,这部影片还得到了三十万马克的政府贷款。影片在第二年公映时,不仅编导及演员遭到许多攻击,联邦议会内也就政府为何贷款摄制这部影片向勃兰特质询;一些退伍军人组织也纷纷表示抗议,呼吁“士兵们起来保护自己的荣誉”,联合抵制这种“亵滨铁十字勋章的行为”,要求删剪影片中有损军人荣誉的镜头。六十年代末的大学生运动冲击了传统的道德和性观念,人们对格拉斯的作品才逐渐改变了看法。《猫与鼠》也被列入联邦德国中学生的选修课本。 
  值得一提的是,一九六二年,当联邦德国国内正为“艺术与色情”争论不休时,法文本、瑞典文本、挪威文本和芬兰文本的《猫与鼠》相继问世。在此后的两年中,美国、英国、荷兰、丹麦、波兰、意大利、墨西哥和西班牙也先后出版了各自的译本。迄今为止,《猫与鼠》已被译成近二十种文字,是格拉斯作品中被译成外文最多的作品之一。后来,当格拉斯本人得知《猫与鼠》的中译本即将问世时,也亲自写信给笔者,为这部“过于德国式的题材”的作品能够在国外引起广泛的兴趣,为中国读者也有机会熟悉这个“带来死神的猫与鼠的游戏”感到非常高兴。 
  格拉斯的作品素以艰深难懂著称。他文字功底深厚,词汇丰富,被称为是托马斯·曼之后的又一位杰出的德国语言大师。在《猫与鼠》中,作者使用了许多但泽地区的方言和俚语,这更增大了理解和翻译的难度。由于水平和经验所限,译者虽竭尽全力,却仍然难以充分表现出作者的传神之笔,译文中难免存在错误和疏漏,祈望读者不吝指正。本书第一章至第七章由蔡鸿君译,第八章至第十三章由石沿之译,全书由蔡鸿君统校。 





致中国读者


君特·格拉斯

  在完成了第一部叙事性长篇小说《铁皮鼓》之后,我想写一本较为短小的书,即一部中篇小说。我之所以有意识地选择一种受到严格限制的体裁,是为了在接下去的一本书即长篇小说《狗年月》中重新遵循一项详尽的史诗般的计划。 
  我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长大的,根据自己的认识,我在《猫与鼠》里叙述了学校与军队之间的对立,意识形态和荒谬的英雄崇拜对学生的毒化。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反映出在集体的压力下一个孤独者的命运。我在撰写这部中篇小说时绝不可能料到,这个我自以为过于德国式的题材会在国外引起如此、广泛的兴趣。早已改变了这种看法的我非常高兴,中国读者现在也有机会熟悉我的这个带来死神的猫与鼠的游戏了。






第 一 章

  ……马尔克已经学会游泳了,有一次,我们躺在棒球场旁边的草坪上。本来我要去看牙科大夫,可是大伙儿不让我走,因为像我这样的投手别人很难代替得了。我的牙齿疼痛难忍。一只猫轻巧地斜穿过草坪,而且没有被球击中。我们有的嚼着草茎,有的拔着小草。这只黑猫是场地管理员养的。霍滕·索恩塔克正在用一只羊毛袜子擦球棒。我的牙齿仍然疼得厉害。比赛已经持续了两个钟头,我们这一方输得很惨,现在正等着在下一场里翻本儿。这是一只幼猫,但绝非小猫崽儿。运动场上不时地有人在练习投球。我的牙疼丝毫未减。跑道上有几个百米运动员在练起跑,一个一个显得焦虑不安。那只猫在兜着圈子。一架三引擎的Ju-52型飞机①缓缓从空中飞过,巨大的轰呜却压不住牙齿的抱怨。场地管理员的黑猫躲在草丛后面,嘴边有一圈白色的涎水。马尔克睡着了。这会儿刮着东风,联合公墓与工业技术学院之间的火葬场正在工作。参议教师②马伦勃兰特吹响了哨子:改练传球。那只猫跃跃欲试。马尔克仍在睡觉,或者看上去像在睡觉。我坐在他的旁边,牙疼得钻心。猫一蹿一蹿地过来了。马尔克的喉结引人注目,因为它大得出奇,而且一直在动,投下了一道阴影。场地管理员的黑猫在我和马尔克之间拉开架势,随时准备扑上去。我们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我的牙齿停止了抱怨,疼痛略有缓解,这是因为马尔克的喉结在猫的眼里变成了老鼠。猫是那样年幼,马尔克的喉结是那样灵活——总之,这只猫朝着马尔克的喉结扑了上去。或许是我们中间有人揪住这只猫,把它按到马尔克的脖子上的;或许是我抓住那只猫——要么是忍着牙痛,要么是忘了牙痛——让它瞧瞧马尔克的老鼠。约阿希姆·马尔克大叫一声,脖子上留下了几道并不明显的抓痕。 
   
  ①Ju-52型飞机,是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重要的空中力量。 
  ②德国完全中学里设置的固定教师职位。 
  我现在必须把这一切写成文字,因为当初是我将你的老鼠暴露在一只猫和所有猫面前的。即使我们俩都是虚构杜撰的人物,我还是要写。虚构杜撰我们的那个人因为职业的缘故三番五次地逼迫我对你的喉结负责,把它领到每一个曾经目睹它的胜利或者失败的地方。因此,我让这只老鼠在改锥的上方突突地跳动,让一群吃得饱饱的海鸥在马尔克头顶上空朝着东北方向疾飞,把时间安排在天朗气清的夏季,那艘沉船是当年的一艘“鸥”级扫雷艇,波罗的海的颜色如同厚厚的塞尔特斯矿泉水①的玻璃瓶。鉴于故事发生的地点在但泽②新航道导航浮标的东南方向,只要马尔克的身上还挂着一串串水珠,我便让他生出一片麦接儿大小的鸡皮疙瘩来——不是恐惧攫住了马尔克,而是游泳时间过久通常都会产生的颤栗使他的肌肤失去了表面的光滑。 
   
  ①德国陶努斯山区生产的一种矿泉水。 
  ②但泽,现名格但斯克,波兰北部港口城市。 
  我们这些胳膊细长、瘦骨嶙峋的伙伴叉开双腿躺在扫雷艇露出水面的残破的舰桥上。没有任何人要求马尔克再次潜入沉船的前舱和毗邻的轮机舱,用他的改锥撬下诸如小螺丝、小齿轮或者别的什么新鲜的小玩艺儿:一个上面用波兰文和英文密密麻麻地写着机器操作规则的黄铜标牌。我们当时都四仰八叉地躺在露出水面的舰桥上。这艘“鸥”级波兰扫雷艇①当年是在莫德林②下水、在格丁根③组装完毕的。一年以前④,它在导航浮标的东南触礁,恰好是在主航道外侧,对航行并无妨碍。 
   
  ①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波兰海军扫雷艇“云雀”号被德国海军俘获,被拖入但泽港口时在岸边浅水处触礁。 
  ②莫德林,波兰地名,位于华沙西北纳雷夫河与维斯瓦河的汇合处。 
  ③格丁根,现名格丁尼亚,波兰北部城市,临但泽湾,在但泽西北二十公里处。 
  ④指1939年秋末。 
  海鸥的粪便在锈迹斑斑的沉船上面风干;不管天气如何,肥壮的海鸥总是在空中翱翔,时而睁大玻璃珠似的眼睛冲向露出水面的罗经室,时而又扶摇直上,展翅高飞,它们的意图实在令人费解。海鸥一边飞翔,一边排出粘糊糊的粪便。它们从来不去碰柔和静谧的大海,却经常撞击锈迹斑驳的舰桥。海鸥的排泄物表面没有光泽,呈灰白色,落下来后很快变硬,一小团挨着一小团,密密麻麻,有些还上下重叠,形成一堆一堆。每次我们上了扫雷艇,总是要用手指甲和脚指甲弄开这些粪团。我们的指甲都是这样裂开的,其实,除了席林有咬指甲的习惯和手上有许多倒刺之外,别人都不咬指甲。马尔克是我们这一伙人里唯一留着长指甲的。由于多次潜水,他的指甲略微有些发黄。为了保持它的长度,马尔克不仅不咬指甲,而且也从不用它抠海鸥屎。此外,在我们中间,也惟独他没有尝过海鸥屎的滋味。其余的人都自愿咬过这种灰白色的、像贝壳碎屑似的小粪团,将它嚼成泡沫状的粘液,吐在甲板上面。这玩艺儿嚼起来没有什么味道,或者像石膏,或者像鱼粉,或者像其他随时可以想像出来的东西,譬如:幸福、姑娘和亲爱的上帝。唱歌唱得很好的温特尔说:“你们知道吗?那些男高音歌唱家每天都要吃这种海鸥屎。”海鸥常常在半空中用嘴接住我们吐出来的灰白色的唾液,它们大概丝毫也没有察觉出这是什么东西。 
  战争爆发①之后不久,约阿希姆·马尔克满十四岁。当时,他既不会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一点儿都不显得出众,后来招来猫的那个喉结也尚未出现。他体弱多病,并且有医生的书面证明,所以一直免上体操课和游泳课。马尔克学骑自行车的样子十分滑稽。他神情呆板,姿势僵硬,两只把风耳涨得通红,膝盖向两侧撇开,双腿不停地一上一下。在学会骑车之前的那个冬天,他在下施塔特区室内游泳池报名学习游泳。最初,他只被批准同八至十岁的年龄组一起在陆地上练习游泳动作。第二年夏天,起初他仍然未能下水。布勒森②海滨浴场的管理员先让马尔克在沙滩上进行动作训练,然后才允许他使用水中游泳学习器。那个管理员有着一副典型的浴场工作人员的身材,肚子像浮标,两条腿又细又长,上面没有一根汗毛,看上去活像一个围着布料的航标。一连许多个下午,我们都撇下马尔克游走了。我们讲述的关于那艘触礁的扫雷艇的奇闻,给了他巨大鼓舞。两个星期之后,他终于获得成功,可以自由自在地游泳了。 
   
  ①指1939年9月1日德国入侵波兰。 
  ②但泽湾海滨游览胜地,是但泽市民节假日喜欢的去处。 
  他在栈桥、高大的跳台和浴场之间勤奋地游来游去,态度非常认真。为了培养游泳的耐力,他开始在栈桥防波堤附近练习潜水。最初,他从水下摸上来一些普通的波罗的海贝壳。后来,他将一只啤酒瓶灌满沙子,扔到较远的地方,而后再潜下去把它摸上来。马尔克大概很快就能够按时将这只瓶子摸上来了,因为当他第一次在沉船上为我们表演潜水时,显然已经不是一个新手了。 
  他再三恳求和我们一块儿游。当时,我们这伙人——大约有六七个——正在男女混合浴场的浅水区一边慢慢吞吞地预湿身体,一边商量当天的游泳路线。马尔克站在男子浴场的栈桥上朝我们喊道:“你们带上我吧!我一定行。” 
  他的喉结下方挂着一把改锥,分散了人们对他的喉结的注意。 
  “那好吧!”马尔克和我们一块儿下了水,他在第一片沙洲和第二片沙洲之间超过了我们,但我们没费多大力气又赶上了他:“这小子一会儿准会累趴下。” 
  马尔克游蛙泳时,那把改锥在他的肩肿骨之间摆来摆去,因为它是木柄的;他游仰泳时,木柄又在他的胸脯上面蹿上蹿下,但一刻也没能遮住下巴颏与锁骨之间那块令人讨厌的软骨。这块软骨宛若竖起的鱼的背鳍,划出了一道水痕。 
  随后,马尔克为我们做了表演。他连续多次带着那把改锥潜入水中,每潜两三次总要带上来一件用改锥旋下来的小玩艺儿,诸如小盖子、镶板碎片、发电机上的零件等等。他在水下找到了一根船用缆绳,用这根随时都可能断的绳子从沉船前舱拽上来一个真正的米尼马克斯牌灭火器。这个德国制造的玩艺儿居然还能使用。马尔克为我们试了一次,教我们如何使用这种泡沫灭火器,让泡沫喷射出来,射向深绿色的大海。从第一天起,他就树立了一个高大的形象。 
  泡沫一团团或一条条地浮在平缓的海面上,吸引了几只海鸥,但它们却在泡沫前望而却步。泡沫渐渐破灭,惟有一团被海浪抛上了沙滩,看上去就像一块变酸了的掼奶油。马尔克也歇了下来,蹲在罗经室投下的阴影里,皮肤开始收紧。不,在舰桥上的泡沫随着微风飘散之前,他的身上就已经出现了鸡皮疙瘩。 
  马尔克浑身发抖,喉结上下颤动,那把改锥在瑟瑟战栗的锁骨上方也跟着翩翩起舞。他的脊背因持续的战栗已改变了形状,就像挨了一阵冰雹。肩部以下晒得像熟虾一样红彤彤的,有些地方呈乳酪状。脊椎骨好似泥瓦工用的刮板,两侧被晒得蜕了一层皮。他的嘴唇略略发黄,外面一圈毫无血色,裸露着的牙齿格格打颤。他用两只筋疲力尽的大手抱紧被长满海蛎子的沉船舱壁擦出许多伤痕的膝盖,试图使自己的身体和牙齿能够抗御海风的侵袭。 
  霍滕·索恩塔克——或许是我?——冲着马尔克吼道:“你这家伙,可别再下去摸啦!咱们还得回家呢。”改锥开始变得安稳些了。 
  我们从防波堤游到沉船要用二十五分钟,从浴场游过去要用三十五分钟,回程则需要整整三刻钟。马尔克一定累得够呛,每次他总要比我们早一分钟爬上防波堤。他仍然保持着第一天的优势。每次我们游到沉船——我们都这样叫那艘扫雷艇——马尔克已经潜下去过一次了。我们刚用洗衣妇似的手够到锈迹斑斑、鸟粪点点的舰桥或露出水面的旋转机枪①,他就赶紧一声不响地向我们展示诸如铰链等容易卸下来的小玩艺儿。马尔克冷得瑟瑟发抖,尽管他从第二次或第三次钻出水面后就往身上涂了厚厚的一层防冷霜——马尔克有的是零用钱。 
   
  ①“云雀”号扫雷艇装备有一门口径为75毫米的加农炮和四挺旋转机枪。 
  马尔克是他们家的独子。 
  马尔克可以算是半个孤儿。 
  马尔克的父亲早已去世。 
  无论春夏秋冬,马尔克总是穿着老式的高腰皮鞋,这大概是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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