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佳人- 第7部分

　　尤其日夜交替时，那张脸在与他名字相同的霞光照映下，美得像蚀人恶鬼。长长的眼角魅魅地勾起，墨黑如夜的眉毛十分整齐地斜斜上扬，额上有个小小的美人尖，漆黑的发在头顶梳了个小小的髻，舍弃常见的冠，改以细细金链子装饰，最后在黑云间垂着两颗高低不一的赤色石榴石。这样的相貌，不是美而是艳，艳得叫人心底生惧。

　　「兄长真有口福，你做的东西比大江南北的名厨更好吃。」丹曦趁第一个甜包子吃完、第二个尚未入口时称赞一声。

　　「二少爷过奖了。」云史维持着笑容，终于从怔忡中回神。

　　他对男子并无兴趣，即使是丹曦这样的魅力亦然。

　　「是说东西不比名厨，或是东西不是为兄长做的？」丹曦调侃道。

　　「二爷不正吃着吗？」云史回复冷静。

　　他原本就是个早熟的孩子，再加上云家灭门惨剧后，原以为不会帮助他们的火云堂亦收留了他们母子俩，即便心情尚未完全平复、神情亦添风霜，但他仍旧笑得出来，平平稳稳地。

　　「叫我二爷干嘛？云家和火云堂是世交，你自个儿也是个爷，叫我二哥吧。」丹曦踏前一步拉起云史的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丹曦的心态快速被甜包子软化。若有人问他是不是被甜食收买了，他必定理直气壮地说视「食物」者为俊杰，有香甜糕点可食，他干嘛排斥云史？云史不着痕迹地抽回手，他知道丹曦对他没有兴趣，用不着多加防范，抗拒仅是单纯地不喜欢让人触碰而已。

　　「曦二哥，也尝尝桂花糕吧。」他转身踏了几步走向另一蒸笼，白色雾气里隐隐有些桂花清香。

　　「桂花可以吃了吗？」丹曦微微讶异。

　　今年冷得晚，宅子里种的桂花虽然开了，但是数量并不多，怎么，已经收集到可以吃的数量了吗？

　　「这桂花糖是去年渍的。」云史浅浅笑了笑。说着，他刀一挥，切了块浅黄｜色的桂花糕盛在盘子里，洒上四、五朵浅渍糖桂当装饰，并淋上一匙桂花糖浆，热气薰得花香四溢。

　　「真是巧手啊，难得桂花糖也做得这么好。」丹曦不由得赞道。

　　话刚刚说完便惹来云史一片低笑，丹曦这才想起，云史一路从焰武逃到南夏羽，这阵子方到火云堂，保命都来不及，又怎么有工夫带着罐桂花糖？

　　「糖自然是府上去年做的，用的时候挑去桂花单用糖，一层桂花一层糖浸了整整一年，香是自然。」云史完全不提那几朵浅渍糖桂下了什么工夫，看起来普通的浅渍糖桂事实上浸过白米酒，香、甜且醉人。丹曦快速吃掉盘中物后，大大方方地将盘子往云史面前一递，表示想再来一块。

　　云史但笑不语，装作没看见。糕点是他做来给炽哥哥吃的，可不能让丹曦吃光。他的炽哥哥打小嗜甜食至今不改，拿金银珠宝讨好他，不如奉上甜食一块。

　　「我拿东西跟你换。」丹曦舔舔朱唇，意犹未尽。

　　「云少爷把握机会啊，二少爷的身上宝物可多了。」好心的厨房大娘怕云史错过良机，连忙提醒他。

　　「曦二哥要吃，我切就是了，什么宝物不宝物的我哪敢要。」

　　云史话说得谦逊，下刀之快却摆明了被厨娘的话打动，毕竟他才十三岁，对厨娘口中的宝物怎可能不好奇？况且丹曦生得一副异人相，身上藏着什么好东西都不稀奇。

　　云史的心思丹曦又怎会不明白？东西是他说要换的，他自然会换，于是，他的纤纤长指老实不客气地伸到云史眼前，比出两根手指头。

　　「两块！桂花多一点。」

　　云史乖巧地奉上桂花糕，并主动多送一块，淋上桂花糖浆后，再洒上多一倍的桂花，最后从蒸笼角落里夹出一个本来不打算给丹曦吃的酒酿甜包，一并奉上。

　　丹曦柳眉一挑，没责怪云史先前藏私，倒是心中暗想非得让云史靠向他这边不可。

　　他不打算跟殷炽抢人，可是抢甜点绝不手软。接过甜点，丹曦甜甜一笑。

　　「明天我再私下拿给你。」

　　他的宝物才不大刺刺的拿出来晃给大家看呢，若让每个人都知道了还宝什么贝。

　　翌日。

　　这是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云稍稍多了点，但仍看得见青色天空；风儿不强，柔得恰到好处，是个适合放纸鸢的好天气。但云史和丹曦都未出门放纸鸢，而选择在家中钓鱼。

　　长长的竹钓竿下系着线，线绑着的不是普通有倒刺的钩，亦非简易小铁钩，仅仅是一根绑着钓饵的线，颇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味道。

　　放好钓竿，云史调了调坐姿摸出本书准备阅读，丹曦却拿了个百蝶锦袋在他眼前晃啊晃。

　　「你该不会忘记昨天的约定了吧？」

　　「忘是没忘，但曦二哥要给我的东西自然会给，若是存心不给我，我又能怎么办。」云史口吻软软地，话里却设了个陷阱，逼得丹曦不得不慷慨些。

　　「我若真的不给呢？」丹曦作势将东西收回怀中。

　　「那也无所谓。」云史摊开书，低眸微笑，若丹曦真和殷炽一样爱甜食，只要他依旧做得出甜点来，就不用害怕丹曦赖帐。

　　「我又没说不给。」丹曦扁起嘴，深知云史有意拿甜点要胁。

　　接着，他转头看看前后左右，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掏出锦袋中的东西，献宝似地一样样拿给云史看。第一罐东西举在半空中，复又收了回来。

　　「你要嫁给我哥？」丹曦忽尔问道。

　　云史抬头看了看丹曦，笑靥已敛起，复又低头向书本，「得看炽哥哥的意思，他若要便嫁，不要便罢。」

　　他曾怨恨过，怨恨爹爹因为殷家的一纸约定便把他当成泼出去的水，只等着殷家决定要或不要，让他所有的光阴全都在等待，而且明明是男孩子却得学习女红、烹饪。

　　直到多年过去他渐渐长大，与殷家往来渐渐中断，之后爹亲被杀、云家遭灭，至今又寄人篱下，方才了解爹的心情，若他是爹，也愿意拿一个儿子换云家安泰，况且他又不是去予人为奴为工、做牛做马，而是当个明媒正娶的大夫人，这又有什么不好？

　　「那你呢？你的意思呢？」丹曦接着问。

　　「曦二哥是个聪明人，这话何须问我。」云史仍是笑着。他曾怨过，但如今嫁给炽哥哥，他愿意。丹曦没在那问题上头绕，转而介绍他的宝物，首先登场的，是个蓝色小瓶。

　　「这东西一洒出去，立刻能让人麻痹倒地，你不会武功，用来正好。」

　　殷一双将炎火掌等等武功传授给殷炽，鲜为人知但技艺精湛的毒经则交给了他，经过丹曦这段日子研究下来，医人恐怕没有办法，下毒弄死人、放药迷昏人、做催｜情药等倒是件件难不倒他。话说回来，依他的个性，本来就觉得破坏比建设更有趣，若要他学着济世救人……诊金一千两奉上再说，没报酬的事，不做！

　　「不过这玩意儿只能让人晕倒一刻钟，一刻钟后便神智清醒，所以要趁着人倒地不起时补上这瓶。」说着，丹曦拿出绿色小瓶，在云史眼前摇啊摇。

　　云史专心听着直点头，努力将每一瓶东西记清楚。

　　「最后再使用这瓶……」一个赭色小瓶出现在丹曦手中，「便能使对方生不如死，死又欲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丹曦劈哩啪拉说出一大串怪怪的话，表情暧昧。

　　「这倒底是什么药啊？」年仅十三岁的云史，听不懂其中暗示也是情有可原。

　　「淫药。」丹曦笑吟吟。

　　「啊？」

　　「若是我哥哥对你不好，你先用这个迷倒他，再拿这个给他闻，保证他醒来之后眼能视、耳能听，但口不能言，外加动弹不得……再乘机对他下淫药，十二时辰之内看得见吃不着，真可谓生不如死。」

　　丹曦笑得好高兴啊，高兴得像跟殷炽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好歹也是殷家人，何必这样整炽哥哥。」云史诧异地望着丹曦。

　　「我不姓殷。」丹曦仍噙着笑，眸子却冷，「我可以是火云堂的二少爷，但绝不姓殷，我娘到死都没让我姓殷，现下又怎么可能改姓。」

　　有些事他不是恨，仅是固执，认真地执着于不认祖、不归宗上头，仿佛这样便能告慰幽怨至死的娘亲。

　　「你、你如此恨殷伯伯？」云史有些吃惊。

　　丹曦摇头。

　　「你恨炽哥哥？」

　　「不恨。」丹曦笑容可掬。但他笑起来的时候没有半点诚恳或慈和之感，有的仅是狐仙鬼魅似的妖异，勾魂夺魄，硬是使人不得安心。

　　「那你叫我这样整他……」云史皱眉，难以理解。

　　「我没有要你整他啊，只是说他若欺负你，你可以欺负回去，仅此而已。」丹曦说得一派轻松自若。很明显地，感情不深的兄长与爱好甚深的甜品糕点之间，他选择糕点！

　　「好吧。」云史长长叹息，决定不去探索他们兄弟的感情好坏，「那么我若是真遇上歹人该怎么办？总不会要我一个一个下药吧！」

　　丹曦嘿嘿地贼笑两声，从怀中摸出一只通体全黑的小瓶子。

　　「这瓶洒出去后，嗅到的人会瞬间倒地，六个时辰内不会清醒，两天内功力全失，保证给你充足逃跑的时间。」丹曦得意洋洋秀出自个儿的杰作。

　　简单来说，黑的这瓶和蓝的那瓶虽然功用相似，实则大不相同，蓝的这瓶可以整人用，黑的那瓶则要留作保命用。

　　「真的不错。」云史点头附和。

　　「这四瓶要不要啊？现在拿的话附赠解药，你若先服用解药，之后就算沾到药粉也不会晕，可以神清气爽地闪人去也。」丹曦拿着整人四件组摇来荡去，神态像只算计的狐狸。

　　云史略略迟疑，但最后仍是一把抓住药瓶，收进怀里。

　　水中鱼儿吃着饵，水上的丹曦笑着钓上大鱼……虽然，最后云史将药粉用在他想像不到的时刻，但他终究是看了一场好戏。

　　第六章

　　冬日微寒。

　　虽然尚未到落雪时分，但刮在脸上的风已冰得冻人，夜里总要有个暖脚铜罐才好睡，衣服也早换成夹棉的袄衣，显出十足冬日氛围。

　　这天云史和往常一样在厨房忙进忙出，为殷炽做出一样又一样美味甜品，只要看到殷炽快乐的表情，他再累也是满心喜悦。

　　来到殷家转眼已过了两个月，那天殷炽为他昭示了身分地位之后，他便从投奔殷府、白吃白喝的落难公子变成半个主子，府中众人果然对他待之以礼，再也不敢怠慢。

　　殷炽后来还替他做了好几套衣服，其实他说了好几次，他正在长个子的年纪，这些衣服过个年可能都穿不下了，而殷炽的旧衣又光鲜依旧，他穿旧衣便成，不需要做什么新衣服，做了也是浪费。可是殷炽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是带笑看着他，直勾勾地看，直到他双脸泛红、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就是敌不过殷炽。

　　最后云史只得接受殷炽的安排，一套又一套地订制了色彩缤纷的衣衫。

　　做好了甜品，云史抢在甜品仍温热时速速给殷炽送去。

　　「炽哥哥。」云史笑吟吟地唤了声，提着食盒步入书房。

　　每天这个时间，是他固定送甜品来的时刻，下人们都会刻意避开让他们独处，至于是不是殷炽授意就不得而知了。殷炽本来是爱武不爱文的个性，但是接掌火云堂后，他便没有选择地打理起全部公事，坐在书房看书函的时间远比练武的时间长。

　　抬头瞧见云史，殷炽的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殷炽含笑问道。

　　「豆馅甜包、莲蓉甜包还有芝麻甜包。今天的甜包糖放得多，所以茶是铁观音，泡得比平常浓一些。」呈上精心杰作时，云史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闪亮亮的骄傲。

　　「你先放着，我马上过去。」殷炽点头，笑容温柔，准备结束手边工作。

　　他虽然喜爱甜食却对茶经一窍不通，不管云史端出粗茶或绝品香茗，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别，最多只是觉得今天的茶好香或好浓之类，普通人的感想。

　　殷炽的书房分为三间：外间、内间和里间。外间是议事待客用的小厅，他平常在内间办公，里间则放有床榻，累极时可以在那里躺一躺。云史熟门熟路地将食盒提到外间小厅处，将食盒中的瓷盘一碟碟拿出来，并替殷炽倒好一杯芳香浓郁的热茶。

　　和甜品比起来，云史喜欢茶啊汤啊一类的饮品更多一些，他总是想好要泡什么茶之后，才决定做何种甜品，以及糖该放多少、面团是要甜一点或撒些盐，但是他也晓得殷炽对茶经没有研究亦没有兴趣，所以对茶的话题总是略略提过便罢，从来不曾使性子说殷炽不在意他的辛劳。这是他小小的体贴。

　　将信纸吹干放入信封后，殷炽暂时结束工作，与云史享受一段优闲时光。

　　「哪个是包什么的？」殷炽望着桌上两两成对、三种不同形状的甜包，赞叹着发出疑问。

　　「点红的是莲蓉甜包，光皮的是芝麻甜包，寿桃模样的是豆馅甜包。」云史轻言软语一一解释，并把浓茶放到殷炽跟前。这几个甜包皆是一口大小，模样小巧玲珑，即便六个全吃了也只是垫垫肚子，不至于妨碍正餐。殷炽拿不定主意该先吃哪一个，于是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事后他一直很懊悔，做什么顾着喝茶呢！当时他不管吃哪个甜包都好，总比没得吃好啊。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护院急急冲进书房，嘴里大喊：「不好了！」

　　殷炽刚好放下茶碗，正准备要拿甜包的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

　　未等殷炽询问发生何事，护院便迅速报告：「广达通订的那批货在码头给人抄了，分堂主逮到人，可是对方抵死不认帐，说我们诬赖他，分堂主请您过去主持大局。」难为这护院一口气说完，还能说得有条有理。

　　火云堂主要的工作便是替人保货当镖师，这次若让人强压欺悔了，自此便是后患无穷，非得在第一时间处理不可。殷炽听完腾地站起来，甜包也顾不得吃，迅速跟着护院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