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时刻，他竟还偏过头，对她笑了一下，甚至没忘记为她解开穴道。
她还有什么奢求呢？这样，就够了。
穴道被封了太久，她也一时站不稳，只能略显狼狈的一步步走到雾宸身边。落地时的猛烈撞击将他的伤口扯得更大，他轻轻闭着眼，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虹鸾心中一痛，将他抱入怀中。
那个少年冒着寒光的剑在地上划过，发生咔咔的响声。奇异的是，她竟不感到害怕。如果他们一家人能死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上天的恩赐呢？
雾宸勉力睁开眼，对着她一笑，想张口说些什么，却最终放弃了。虹鸾也对着他笑，带着从未有过的柔情，将她周身的邪魅都磨掉了几分。
那个少年走到他们身前，然后举起了剑。
两人都轻轻合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盖聂却停住了动作，脑海中混乱一片。
“你杀人的时候真的仔细想过这是不是唯一的办法吗？一刀砍下去造成一个伤口很容易，但是愈合却要很久。你的剑夺去的若是人命，更是没有恢复的可能。”
“你要救天下人，还是每个人？”
耳边纷纷扰扰，全是少女稚嫩的声音，他一时竟有些无措。这两个人害了他所珍爱的妹妹，可是如今，他竟对他们下不了杀手吗？
握剑的手猛然狠了些，剑快速从空中划下。即便是划过一片虚空，剑气的寒光却仍是驻留了一瞬。盖聂微一抿唇，足下发狠，一跃至河对岸。
骁虎山的夜晚阴暗静谧，却是实实在在的蟒虎之森。端木蓉的血虽然没有再流，但她衣服上浓重的血腥味足以引来任何猛兽。
而盖聂，虽然内力依旧浑厚，身体却也接近力竭。这样的他没有办法维持一定的内劲和杀气在周围，因此，这一路都是染着血过来的。
无名剑就像是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盖聂已经无力再去擦。
一招解决迎面扑过来的猛虎，盖聂拔出剑，有些踉跄的后退一步，微微喘着气。新染上的血液从剑上蜿蜒滑落，汇入泥土。
忽然，他的气息凝了一瞬，抱着少女的左臂不自觉紧了紧。
银月如钩，一个蓝衣少女安然立在其中，微风轻轻吹动她的衣袂，一时飘渺若仙。她站在树顶，树枝却几乎没有任何弯曲，彰显着她高超的轻功。
盖聂面色不变，只缓缓的将剑握得更紧。“阁下何人？”
那少女无奈一笑，“我说了你会信？”
盖聂沉默不语，那少女又补道：“若是她还醒着，倒是可以帮我证明，只可惜……”
盖聂心中隐痛起来，沉声说道：“阁下究竟何意？若无事，在下便先行一步。”说完也不理对方的反应，直接转身离开。
少女面上愈加无奈，见他竟真的抬脚要走，急忙道：“那是条死路！”
盖聂脚步微顿，回头望向她，面露不解之色。
骁虎山的地图他早已熟记于心，这明明是他们的来路，怎会是死路？莫不是，这个人只是想拖延时间？
这样一想，他的面色一下便沉了下来，又继续踏出一步。
见他不理，那少女也严肃起来，厉声道：“对她来说，那就是一条死路！你难道觉得那边小镇上的江湖郎中能救她吗？”
盖聂脚步再次顿住。他当然也知道希望渺茫，可他还能怎样，难道要他眼见着她死吗？
“阁下有何指教？”
见他终于开窍，那少女面上一松，道：“回到初始之地。”
初始之地？不是他们来处的小镇，难道是刚刚……
盖聂仍在沉吟，那少女却是淡淡道：“一念则生，一念则死，在下言尽于此。”话音一落，足下一点，人已翩然离去。
徒留盖聂愣在原地。
怀中的少女神态安然，仿若熟睡。可她鲜红的衣襟，还在证明着一切都还没过去。
他，到底该，怎么做？
盖聂那剑划下，两人都本以为难逃一死，没想到盖聂竟那么潇洒的走了！
雾宸缓缓睁开眼，手臂轻轻动了动，却终是无力抬起。两人相视无言，良久，雾宸才轻轻开口：“呵，今夜的月色不错。”
虹鸾低低应了一声，直起身，将雾宸架起来。
世间过往皆是浮云，重要的是，他们还在，还在一起。
两人互相搀扶着，刚走出几步，远远的便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是你们！”
月色下，一对年轻的男女几个起落，便到了他们面前。那男子扶着女子落了地，方才道：“二位可是阴阳家左护法与长老？”
雾宸和虹鸾皆是在心中苦笑，没想到到此时，竟还是难逃一劫。
见他们二人沉默不语，男子急忙沉声道：“端木蓉呢？”
雾宸轻轻抬起头，脸上仍挂着不羁的笑容：“死了。”
那女子惊呼一声：“死……”
男子急忙环住她的肩膀，轻拍两下表示安慰。然后一转头，目光如电：“死了是么？你们给她陪葬如何？”
说尚未说完，却是手起刀落，又马上十分利落的收回剑，同时拉着身边的女子侧过一步，让她免于被血溅到。
雾宸再受这一击，几乎难以站立，若不是虹鸾扶着，早就倒下了。不过还是万幸，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他还能有力气挡在虹鸾身前。
“你们……！”虹鸾一急，刚要说点什么，不想那女子忽然上前拉住她手腕，疾声问道：“蓉儿到底如何？快说！”
话音刚落，却似被什么惊到了，一下子愣在那里。
那男子将女子的手拉开，沉声道：“问他们有何用？总归是他们做的，我现在就把这笔帐讨回来！”说完剑又一次出鞘，这次却是直直对着虹鸾。雾宸再无力移动，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不要！”女子惊叫起来，倒把男子吓了一跳。剑顿在半路，他不解的望向女子。
“她怀孕了！”女子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却仍是确定的语气。
男子一愣，其实他很想说：怀孕了又如何。不过她必是会鄙视自己的。他有些无奈的挠挠头，一时之间，剑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稚子无辜，便，放过他们吧？”
接到女子柔柔看过来的眼神，男子终是无可奈何的收回了剑。
“蓉儿也许还在附近，我们再找找？”男子抱着剑问。
“嗯。”女子点点头：“若蓉儿受伤，盖聂也许会带她出山寻医。”
“那我们便循着那条路去。”男子将剑扔起换到左手，右手揽住女子的腰，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这两人虽然视雾宸和虹鸾于无物，不过这种情况下，能被无视也是好事了。雾宸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再无任何力气，眼皮重重的合上。
雾宸忽然压过来的重量吓了虹鸾一跳，一时也被拖得坐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有其它动作，却惊觉自己腹中绞痛！
她一惊，眼泪霎时流了下来。
群雄鏖战完
作者有话要说：
、燕鸣骊歌（一）/生死一线
第三篇章：燕鸣骊歌
第二十二章：燕鸣骊歌（一）/生死一线
却说盖聂也没有思考过久，还是沿着刚才的路返回去了。刚行到一半，便迎面与一对男女撞上。
盖聂心中霎时一冷，始终未回鞘的剑在鲜血的晕染下熠熠生辉。一时之间杀气弥漫，倒是那两人毫无自觉。见到他和端木蓉仅是怔愣瞬间，便飞快的来到近前。
盖聂一侧身，剑身刚刚抬起，却被对面的男子以剑鞘阻挡。那人似是轻飘飘的，基本没有使力，可他却觉得如与万钧之力角逐一般，一时竟被那人压制！
这瞬间的功夫，那女子已近了他的身。不过她倒是没有试图夺走端木蓉，只迅速的搭上端木蓉的腕脉，沉思了一会儿，又靠近她的伤口细细查看。
盖聂右手仍与那男子对峙，眼睛却是一刻不离怀中的少女。
终于，那女子抬起头，严肃道：“情况紧急，没时间和你细细解释，快随我们走，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骁虎山山脉绵延，野兽众多，是个危险至极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丧命其中，故而医家本着济世救人的原则，在此地设立了一个别馆，用以救治路过受伤的行人。
这行馆藏在群山之中，不易被发现。也许你想问，这医家是为救人，又何故藏着掖着，不让人看见？这样会少了多少救人的机会？
但要知，过度的保护便是伤害，若人人皆知这里有医家救治，便无惧无畏的踏上骁虎山，到时伤者势必增加，而医家也不是神，不能保证救助每一个人。
盖聂遇上的，正是医家掌门念端的入室二弟子—丽姬，以及念端的养子—荆轲。医家大弟子已殁，丽姬就是念端唯一的传人，此时此刻，她也是端木蓉唯一的救命稻草。
三人皆是行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别馆。荆轲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端木蓉放到床上，丽姬急忙凑上前为她处理伤口。
盖聂站在床前，压抑的喘息着。荆轲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出去吧。”
盖聂一言不发，一动未动，只定定的看着床上的小女孩。灯火映照下，端木蓉的脸上惨白一片，嘴唇青灰，床上小小的身体显得十分单薄。
心痛蔓延成灾。
荆轲奇了，“你杵在这儿也没用啊。”他目光狐疑的转过一圈，又低声补道：“况且蓉儿伤在胸口，你在这儿……”
盖聂猛然晃了一下，几乎摔倒，荆轲急忙扶住他。刚“喂……”了一声，盖聂却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深深看了端木蓉一眼，才转身离去。
两人还未行到门口，却听丽姬阻止道：“等等！”
两人皆是不解的转过身，盖聂见丽姬目光定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皱起眉。
“蓉儿伤在要害处，你为她点穴止血，但那要穴不能封住太久，这期间，你一共为她解过几次穴？”
“三次。”
荆轲心中一惊。三次！她伤在那种地方，根本就是放了三次血！怪不得盖聂一身白衣也都染满了血，却全是蓉儿的！
丽姬头疼的抚额。“她在受伤之前便已接近虚脱，伤在如此要害之地，又被你放了三次血，实在是……”
盖聂心底霎时一凉，呛声道：“不应该解穴？”
荆轲急忙在旁安抚道：“要害之穴要是一直封着，现在情况只会更糟，你也不要自责了。”
其实他心中也极为不安，要处理伤口，势必要再解一次穴，可蓉儿现在心脉极弱，不知能不能承受住再放一次血！
“你用的可是什么独门手法？”丽姬又问。
盖聂点点头，他也是迫不得已才用了鬼谷独门手法，因为一般的手法效用不大。
丽姬霎时又严肃了几分，“蓉儿恐怕不能承受再一次大放血，所以最后一次，必须在解穴的同时撒上强效的止血散，唯有此法，才能保全她一命。”她顿了顿，才有些无奈的继续：“可惜，你的手法我没有办法解开……”
盖聂急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丽姬道：“第一，便是……等着她死……”
“绝不可能！”盖聂厉声吼道。
他这一吼，三人皆是一愣。盖聂虽意识到自己失态，却仍是不管不顾：“还有什么办法？什么办法都好……”
那声音几近哀求，听得荆丽二人心中皆是揪紧。丽姬又道：“除非，你愿对她负责。”
“负责？”
“她伤在胸口，我现在把她的衣服剪开，你在解开穴道的一瞬间为她撒上止血散。这种方法，蓉儿的存活几率最大。”
听到这里，盖聂便要开口应答，丽姬急忙挥手阻止他。
“但也只是比希望渺茫好了一点而已。而且，”她又严肃起来：“蓉儿虽小，可也是女子。你若选此法救她，必是要看到她的……咳……所以……”
“我会对她负责。”盖聂斩钉截铁的答道。
他答完便走上前去，却见两人只是怔愣的看着她，不由蹙紧了眉，略一思索，便心下一片了然。他举起一手，道：“盖聂在此对天起誓，待端木蓉成年，只要她愿意，在下必会娶她为妻，珍爱一世。此心天地可表，日月可彰。”
他放下手，问道：“这样可以了么？”
丽姬点点头，荆轲急忙退出屋外。
丽姬轻轻剪开端木蓉胸前的白衣，左胸上有一个一寸宽的血口子，皮肉有些外翻，伤口因为曾被拉扯而显得不整齐，万幸的是这剑没有刺中心脏。想来应该是蓉儿在生死之间奋力躲了一下，否则必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一切准备就绪，盖聂肃容站在床前，右手紧握着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解开她的穴道，在血喷薄而出之前迅速撒上止血散。
一切顺利，几乎没有出血，盖聂轻轻松一口气，刚要退后，却忽然见端木蓉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那一缕殷红渐渐沿着她的脸颊流过脖子，最后隐入她散乱在枕上墨色的发中，不见踪迹。
盖聂心中一惊，瞬间方寸大乱。“怎么会这样？”
心惊胆战的看着嫣红的血不住地从她嘴角缓缓溢出，好像在消磨她的生命一般。他却连碰都不敢碰，只能手足无措的呆立在那里。
丽姬一把拉开他，随便吼了句：“没事，出去！”
荆轲抱剑坐在阶下，没过多久，盖聂也提剑而出，在另一侧坐下。
刚坐下合上眼，荆轲便凑了过来。“还没正式认识，我叫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盖聂睁眼：“早有耳闻，在下盖聂。”说完又闭上眼。
荆轲奇怪的看着他，过了半响才道：“你是在担心蓉儿吧，放心，丽儿医术极好，必能救回蓉儿的。”
“嗯。”盖聂这次连眼都没有睁。
荆轲在旁“调戏”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与这根木头交谈，他颓然朝后一靠，无所事事的目光乱转了半天，又回到盖聂身上。这才发现，他是在疗伤！
想来也是，阴阳家左护法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再加上一个虹鸾，他又怎会安然取胜？
对他的钦佩不由得又上了一层，荆轲朝后挪了挪，运足了气，抵上盖聂的后心。盖聂虽微有诧异，面上却平静无波，只淡淡道了一声：“多谢。”
朦胧的月光散满大地，今夜注定无眠。
“今夜虽然挺过去了，接下来的三日仍是十分危险。这别馆里，属你二人武功最高，便由你们两人轮流，一定要不间断的守着她，随时注意护住她的心脉。”
荆轲，盖聂两人皆是肃容点头。
经过一整晚的抢救，丽姬早已一脸疲色。荆轲不由得有些心疼，“你快去歇歇吧。”
丽姬点点头，道：“嗯，我就在外间休息，有异常便来找我。”
即便是这样不间断的守候，第二天端木蓉还是发起了热，三人又是一顿忙活。到了傍晚，她的温度才降下去。盖聂在一旁打坐休息，换成荆轲来照料她。
荆轲坐在她床前，虽然心中也很担忧她，不过这样大眼瞪小眼，额，连小眼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