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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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3期-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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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方方面面,文学到底是怎么一个位置,对人应有怎样的影响?总说生活第一,生活第一,其实当我们说(还不必是强调)“生活第一”时,这里面就有问题了吧,这还用说吗?难道有“生活第二”一说吗? 
   
  七 
   
  与早餐和午餐时分喧闹及略带繁忙的场景不同,醋厂宾馆二层的餐厅在晚餐时分总是寂寥空旷的,加之因为写作超时,我每每用餐时间偏晚,经常七八点钟步入餐厅,偌大的厅堂一般只有三两桌客人,服务员站在一边调笑聊天。 
  我的写作总是超时,这不是说我多么用功多么勤奋,而是我在写作过程中总是要磨磨蹭蹭地浪费大量的时间。比如说我打算下午写作,那么通常要睡个午觉,至少要眯一会儿,要不我老觉得我脑力不够,午睡醒来打哈欠愣神伸懒腰自己挠痒痒兼把电视频道过两到三遍,这个过程至少半小时,倘若碰上电视里有喜剧或围棋之类我喜爱的节目,则可能就看上了,同时内心一遍遍痛骂自己没出息,在痛骂大约十遍之后,作毅然决然状将该死的电视按灭,翻身下床,去卫生间小便(有时是大便),然后是洗脸(有时是洗澡),然后用宾馆电热壶烧水,水烧开后在茶杯中倒三分之一杯,凉十分钟,然后将茶叶放入晃晃,再凉五分钟,将茶杯的水注入到三分之二。这套沏茶方法是我跟一个叫老柳的家伙学的,他的讲法是绿茶宜用七八十度开水沏,这个我早知道,关键他说先要泡一泡,然后再将适宜温度的水“徐徐”注入,他强调“徐徐”,意在温柔,他说茶是有生命有灵性的,你要以茶喜欢的方式对待它,它才肯把自己的各种营养物及香气充分释放出来回报你,我说沏绿茶用七八十度的水有道理,水太烫则破坏茶叶中的什么有机物,但你这先泡再“徐徐”加水且只加至杯中三分之二的这一套把戏我看完全是故弄玄虚,老柳说,你要喜欢一下加满我也不拦着,反正人真正喝茶的都是这么泡,我说那我以前一直在假装喝茶喽?老柳说不跟你丫贫。 
  老柳是我这两年新认识的酒友之一,他是个忙人也是个闲人,说他忙,是因为每次找他喝酒他必在火车站或飞机场(以火车站居多)接人或送人,后来得知他干的活与旅游沾边,所以现在每次找他喝酒,只需问“人送走了吗”?或“人接到了吗”?说他闲是因为他除了迎来送往就没听说过他还有别的事。老柳家祖上有些背景,据说他对中国传统的那些玩意比如茶啊酒啊饮食啊古董啊什么的挺在行,但没听他摆活过,偶尔露点也无卖弄的意思,你若想往深了问他通常都是含糊其词,不是“听说”就是“据说”,或干脆“我也不知道”,有点孔子讲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意思,他真的知吗?我还真不知,跟他喝了两年酒,搞不清他是真人不露相还是纯粹外行,我看八成他是后者,但这么一说,我又有点含糊,真人八成都藏得很深吧! 
   
  八 
   
  老柳跟我差不多大,长得有点五大三粗,夏天一般穿短裤、拖鞋,言谈举止有点痞劲,他留长发,扎一小辫于脑后,大约是他的头发偏少偏软爱出油,他那小辫软塌塌油腻腻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与他喝多后丰富的面部表情恰成对比,因此在正面是看不出他梳小辫的,正面看他就是一背头。老柳开一辆切诺基,接人送人时开,赴饭局偶尔也开。 
  我见过不少另一路玩中国传统文化的人,先不说那身行头(马褂、圆口布鞋)是否美观有没有必要,关键是他们一提起传统文化(茶啊酒啊花鸟鱼虫坛坛罐罐)立马两眼冒光,继而侃侃而谈不说出个花儿来誓不罢休,你若说得好玩倒也罢了,可惜我一次也没觉得他们说得好玩过,完全是自我陶醉且一点不顾及听众反应,这也罢了,更有甚者,有的人竟然开始瞎编,有一两回,我听得实在难耐便打断某人向其提问,彼时这位老兄正捧着个罐子左看右看远看近看,我问,这什么年代的?他说,清代的,我问,怎么看出来的呢?之后这位老兄跟我说了一大套,我是一点没听懂,以我对他的一贯了解(死要面子煮熟的鸭子嘴硬的那种人),我觉得他在瞎编,看着他一边摆活一边想词的那个劲(他已经有点脸红脖子粗了),我只得频频点头装作懂了,他长吁一口气,将罐子放回原处,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又加了一句:清,而且不超过××(他说了一个皇帝的年号)。他也了解我,他大概隐约知道我根本就没信我也不会再追问,我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枯燥的瞎编乱造,但他偏偏还是要加上这么一句“行话”作为总结,我不知这算不算行话,反正在我听来像。我相信,倘若我问他茶为什么只倒多半杯而不是加满,他也会跟我说出一大套。 
  当然我不是说喜好传统文化的都爱不懂装懂,干什么都有蒙事的,我只是搞不明白这些坛坛罐罐有什么可令人激动的,而且价格贵得令人发指,当然也包括西方古董,比如中世纪的一把火枪之类的,最直白的说法,就是这些器物之中有着丰厚的文化积淀,暂不说大多数这些器物包括字画,我看不出有什么文化,你可以说我不懂,那么对我这种不懂的人,它们就没文化,即使是有文化,又怎么样呢?我承认那些坛坛罐罐乃至书画作品蕴含了工匠或作者的心血乃至才华,那么那个器物或书画作品更多的跟那个工匠或作者发生意义,千百年后的我们跟着瞎激动什么? 
   
  九 
   
  我对老柳传授的这套沏茶法并不怎么以为然,但在镇江,当沏茶作为写作前的准备活动之一项,我还是每每都煞有介事地依法炮制,欲写醋文化,必先茶文化。其实这是哪跟哪儿啊,完全是为了多磨会儿洋工。 
  沏茶的过程中我要至少抽一根烟。 
  然后踱步,踱到镜子前或许会与镜中的另一个我对视片刻,如有粉刺,或许会处理一会儿。 
  收拾桌子。将纸笔置于桌面中央。右手放置烟缸、烟、打火机。将沏好的茶置于烟缸旁边,不能紧挨烟缸,茶杯与烟缸的角度和距离要调整到自己满意为止,以避免在即将到来的创作高潮中将烟灰弹入茶杯或端起烟缸吸一鼻子烟灰。其实我是多么盼望能有这般物我两忘的高潮啊,可惜,以我一贯的表现,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顶多写高兴了起身转两圈,想来也是傻乎乎的。 
  这样,当我在桌前坐下来的时候,至少是下午四点以后了,一两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从坐下来到写起来,这之间又要磨蹭半天。要愣神、要抽烟、要喝茶、要续水、要踱步(一到几次不等)。 
  然后开始写了,有时心浮气躁,写一两百字就歇了,觉得今日不宜写作。就说写得顺的时候吧,也不是下笔如有神,总是写写停停,有的段落一挥而就,有的段落连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在写作中断的时刻,我通常是干这些事:踱步,站窗前凝视,在床上靠会儿,上厕所,抽烟续茶。在醋厂宾馆,我又添了一项活动,就是翻箱倒柜,可以说4006房的每一个柜子、抽屉都被我仔细查验过,柜子里是什么都没有,抽屉里有洗衣单、信封、针线包,其中洗衣价目表我已阅读两三遍,走廊有一壁橱,上面摆放的各样饮料,我都仔细查看了生产日期,饮料价目表自然也是不放过的,有时也会到门前猫眼前向外看那变了形的走廊,走廊里如空无一人,我就只看一眼,如有人走过我就等人消失再离开。 
  就这样,天色渐渐就暗了下来。这时我要开台灯,拉窗帘,同时也将房内的床头灯廊灯打开,夜晚如期而至将我包围,这个时候,我觉得一天的劳动已接近尾声了,一种今日没有虚度的充实感以及即将收工的解脱感涌上心头,下一项喝酒的工作为期不远啦。怀着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态,往往突然就写顺了,总想告一段落但总像有话还没说完,于是便一段接一段往下絮叨,有时脑子活跃越写越顺,这个阶段大概有点运笔如飞奋笔疾书的样子,但这种状态也不一定就能出好文章,有时思绪纷至沓来,头绪越写越多,直至写到头昏脑胀。在这个状态中,时间过得飞快,当我停笔的时候,窗外真正的夜晚已降临多时了。但不会超过八九点的,写得再晕,我仍然没忘下一项工作:喝酒去。 
  这样,当我到宾馆餐厅时,偌大的厅堂里往往只剩一两桌了。 
   
  十 
   
  那天又是八九点才完工,我从四楼拾级而下至二楼餐厅。餐厅里都是四到六人的那种圆桌,桌子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等距离摆放四套闪闪发亮的餐具。我挑了一张靠窗的角落里的圆桌坐下,这里光线略暗淡,窗外是橘红色路灯中的梧桐树,正值“海棠”台风的尾声,梧桐树在时疾时缓的风中摇摆,稍一探头,能看到楼下马路上的车流。这里轻便摩托和电动自行车很多,骑这些车的好像也以妇女居多,但见这些妇女端坐电动自行车上在我眼皮子底下往来穿梭,因她们的坐姿一动不动,给人一种一往无前的感觉。 
  离开北京前,刚参加了两场二三十人的大饭局,桌子拼成长条并因不断来人这长条桌便也不断加长,即使那样,也是人挤人。倘长条桌两头的人干杯,便要起立,有人还将酒杯举过头顶,交流起来要么大喊大叫,要么彼此报以意味深长的眼神,其实不过就是干杯酒,但因相距十米,不得不搞得这么夸张。 
  现在好了,我一个人坐一张大圆桌,服务员问完“先生就一个人吗”之后,便将我桌上的另三套餐具撤走,于是我的桌面便愈发辽阔。 
  我捧着服务员递上来的大菜谱仔细翻阅。先看酒水,啤酒最便宜的十元一瓶,珠江的,我说来两瓶,小姐捧着小本边记边说,好的珠江两瓶。我又翻到凉菜,发觉没什么新鲜的,便点了一个酱汁牛肉,肉类里面我稍偏爱牛肉。然后,看热菜,标着“时价”的肯定不予考虑,最终我发现有一道菜叫“开洋户子”,八块,我问小姐“户子”是什么菜,她形容了半天我也没搞清,我说来一个吧!权当是满足好奇心了,又说先这样。小姐好像迟疑了一下,问,就这些吗?我说先这样。我想她可能觉得我点少了。小姐又问,先生啤酒是要常温的还是要冰的?我说一瓶常温一瓶冰的。小姐说好的然后转身下单去了。 
  我点了根烟,等着上酒。小姐将那两瓶啤酒端了过来放在离我不远的一辆手推餐车上,然后她就走开了。我以为是别的桌的,也没在意,但过了半天也没人理我,两三个小姐,站在餐车旁聊起了天。我只得招呼服务员,问,我要的啤酒呢?小姐说,是现在就要吗?我说是啊,小姐说请稍等,然后她转身到餐车将那两瓶啤酒端了过来,她问先生现在打开吗?我说打开,她说先开冰的还是常温的,我说都打开。小姐将两瓶啤酒打开,问,请问先喝哪一瓶?并作欲斟酒状,我说谢谢我自己来。 
  后来我才得知,这里有个习惯,就是先上菜后上酒,这个习惯好像从街边小馆到大饭店都是一致的,怪不得我刚才等了那么半天。 
  酒是小瓶珠江,我先倒了半杯常温的,又加入半杯冰的,先常温后冰的,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意思是冰的比重大,倘先倒冰的,常温的易浮在杯子上层致使冷暖不能充分快速融合,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理。这算“酒文化”吗? 
  此时偌大的厅堂里除我之外还有两桌。我前方一桌七八个人(男女老少皆有)已基本吃完,有人剔牙有人抽烟,小孩在桌边跑来跑去,他们聊天用的应是镇江话,我基本听不懂,大概是老镇江吧。 
  有点意思的是,在厅堂基本正中央的位置,还有一桌,也是一个人,也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不同的是他选择了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央,而且他点了小半桌菜,其中还有一个点着酒精冒着热气的什么锅。从衣着相貌上看算是典型的白领吧:浅色衬衫,黑色西裤,黑皮鞋,戴着眼镜,长得白白净净温文尔雅。他也注意到我了(这种环境无法不注意到),他往我这边扫过几眼,不知我给他什么印象,好在我这里暗,他应看不太清的。 
  菜上来了,我边吃边喝,时不时歇会抽根烟。啤酒很好喝,但我一个人下得慢。那道“开洋户子”我还真没吃过,有点像冬瓜,但比冬瓜硬,有点像西葫芦,但比西葫芦清淡。 
   
  十一 
   
  其实不饿,但菜上来了总得尝总得吃,只要一尝,味蕾受到刺激,渐渐便也能将食欲调动起来,多年来我就是在情绪再不好的情况下,只要一动筷子,便也能吃将起来,除非碰上豆汁儿、香椿这种从来吃不惯的食品,其余只要是端上来,厨艺再差也是不在乎的,那么似乎对我而言,在吃上比在性上更缺乏自控力。在性上有时怎么碰怎么动都没用,但在吃上我好像一次都没有“阳痿”过。我不知这是不是味蕾的刺激比性刺激更不可抗拒呢,还是在吃上我似较少受到文化啊环境啊的干扰,抑或是我在吃上的生命力(胃口)尚强盛尚未衰退,而在性上,我已快不行了,单纯的性刺激已不足以让我次次兴奋,我必须得搅和上感情啊文化啊等等作料,而且搅和得不好还不行 ,没文化没感情肯定是不行的,但太有文化太有感情好像也不行,跟太有文化的女的容易忘了她是个女的,跟太有感情的女的容易把她当成戴着光环的圣女,这自然也无法弄,总之我在性上比在吃上要挑三拣四难伺候多了。 
   
  十二 
   
  大约是我刚离开北京那个喧闹的环境没多久,所以一个人倒也并不觉得怎么孤单,虽然这个如礼堂一般大小的饭厅已只有孤零零的三桌,确实显得冷清。 
  此时我注意到,在大厅中央灯火通明下那桌的孤身男人抽着烟开始有说有笑了起来——他在戴着耳机用手机跟朋友通话呢,我觉得他说的好像是北京话。这样的情形在几年前手机耳机刚出现时会让旁边的人误以为碰上了精神病,现在大家都明白他是在打电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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