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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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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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雷家庄附近顾惜朝与戚少商曾经狭路相逢。
他本以为雷卷会出手相助的。但是,当雷家庄、神威镖局、戚少商和顾惜朝四队人马逼仄到一个小小的谷地里,雷卷却只冷冷的道:“不管姓戚的是友是敌,雷家的敌人或朋友决不能给江湖无情无义之辈,宵小卑鄙之徒所凌辱。”
这逻辑顾惜朝觉得很奇异。如果不是雷卷带着雷门五虎——确实是雷门五虎,雷腾、雷炮、雷远、沈边儿加上戚少商,对了,还有一个黑铁塔似的穆鸠平,已经冷气森森的要杀过来了,他一定得跟雷卷好好辩论一番。他手边现在只有冷呼儿鲜于仇带着金戈铁马十八尊,连四乱都不在。
最可恨的是冷、鲜这两个家伙,一见事情不妙,居然强赶着十八尊回身就跑。
他们可以逃,他不可以。雷门五虎加上雷卷,可不比连云七寨主,可是又怎么样?死就死好了。况且他还有一张王牌未出。
冷冷的瞧着那白胖的神威镖局局主高风亮,雷腾雷炮在喊打喊杀,他厉声道:“好,杀就杀!”
于是这老儿带他几名手下突起发难。顾惜朝年轻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他想起几天前一个黑夜悄悄潜入神威镖局,逼迫高风亮的情状。
高风亮已经老了,老人常会看不起少年人,却忘记自己也曾是一个莽撞惨绿的少年。
只这一下突起发难,雷腾、雷炮、雷远三人毙命,雷门五虎去其三,雷卷苍白的脸惨然若死,戚少商怒发如狂。
他手中青龙剑出鞘,俊脸上一片铁青,他怒叫道:“为什么你这样做!”
高风亮苦笑道:“戚大侠,神威镖局到我手里已逾数世,我不能眼看着它毁于一旦。顾公子少年有为,已将我的一门老幼看顾起来。我并不想对不起你,奈何形势不由人。”
戚少商纵然大怒,亦不由得一怔,他怒极反笑,口中道:“少年有为?好一个少年有为!”转眼去看顾惜朝。这时高风亮已带着他几名手下挡在了顾惜朝身前。
顾惜朝站在高风亮一个高高胖胖的身子后面,见戚少商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便对他一笑,说道:“大当家的莫要生气上火,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说着,又对高风亮道:“高局主,你一门老幼重要的很,你那六品中郎将的官位也好的很啊!何必将自己说得这么可怜。”
戚少商怒道:“原来你只为一个区区六品官位,便要杀我三个兄弟!”高风亮苦笑道:“顾公子一番话,我高风亮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只好对他心服口服,还有什么可说的?”穆鸠平早便听不下去,怒吼道:“你愿意听这卑鄙小人便听,且先吃我一枪!”话音未落,一枪早向高风亮攻来。与此同时,戚少商亦是青龙剑一抖,人已起在半空,剑势如虹,向高风亮等人头上罩来。
顾惜朝见这一势虽强,不知为什么却不是来取自己,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道理,他是以自己为私仇,而高风亮等人杀死雷门三虎,那伤的却是以命相助他的朋友,他当然要先公后私。可是在自己看,什么公不公,私不私,他不来与自己相斗,正好自己也不想真的与他正面对敌。雷卷就在一旁,那副样子死不死,活不活,怎样看都不顺眼,且先取了他再说。
雷卷早就在全心全意地防备着顾惜朝。戚少商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追成这样,雷卷之前曾暗暗感到过不可思议。高风亮是他派人请来,因为昔年戚少商曾对此人有恩,谁知结果却是这样。他差不多直到此时才真正相信了将戚少商追成一只丧家犬的,正是眼前这文弱少年。
他双目微眯,眸子中精华突现,只因顾惜朝突然对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说不出的优雅慵懒,雷卷冷冷的瞧着他,却见他一手掏出一柄娇小玲珑的小斧头,另一手却掏出了一个长不满尺的银色短棒。他双足踏着八卦方位,两手不停,将短棒装到小斧上,脸上兀自带着笑。
雷卷知道他一装好,便是发难时,可他不能妄动,他只要一动,便是藏不了的破绽,顾惜朝手上的小斧便随时都可以向他飞来。他不能动,可是沈边儿却能。
沈边儿长身而起,扑向顾惜朝。他一个极高极壮的大汉,小巧腾挪的功夫却居然灵活之极,顾惜朝也觉得诧异,“咦”了一声,似乎只是袍袖一卷,只见数道银光冲向身在半空的沈边儿,戚少商其时犹自在于高风亮等人大开大阖地拼命,百忙之中叫道:“边儿小心!”
沈边儿左支右闪,躲开了数柄飞刀,却终于有一枚射进他肩膊处,好在对方内力没那么精纯,准头虽强,力量不够。未能取下沈边儿性命,顾惜朝似乎颇为惋惜,不忘悻悻地瞪了戚少商一眼,这时小斧头已经装好,长衫一甩,先是一斧斫向沈边儿;沈边儿挥拳抵挡,顾惜朝一击不中,早已换招攻向雷卷。内力虽稍欠火候,方位之佳妙,身法之诡异,在场众人即便只一瞥,都不由感到几乎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雷卷避其锋芒,闪开这一攻,阴恻恻的道:“原来你是秋浦逸士公孙不乐的弟子,令师一世侠名,却教出这么个忘恩负义、阴险狠毒的弟子!”
顾惜朝一怔,笑道:“什么?”口中问,手中招数不停,一斧连着一斧,顷刻间连袭沈边儿、穆鸠平、雷卷三人,每次一击之后便抽身攻击下一个绝不恋战,沈边儿追在他身后欲与他缠斗,却连他半片衣角也摸不到;顾惜朝笑道:“雷庄主不必诽及恩师;我师父也不是什么秋浦逸士。李谪仙的秋浦歌我倒很喜欢,雷庄主也有这雅好么?”说着,进退之间,居然念起诗来:“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客愁不可度,行上东大楼。正西望长安,下见江水流。寄言向江水,汝意忆侬不。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每一个声音,便是一招攻击,雷卷与沈边儿要化解开他的攻势绝对不难,可惜他身法飘忽,二人的反击总是落空,场子中只见他青衫的衣袂,飘忽若蝴蝶。
待念到“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的时候,忽然小斧光耀,身法立变,青衫宽宽的袍袖一甩,数道闪着惨碧色的银芒迅即无比的闪过,却是直取戚少商!
11
最终他还是没能杀死戚少商。
顾惜朝骑在马上。他身前身后是都已经长高大不少的四乱。天边遥挂一缕晚霞。四处荒草连天。年前王仙芝攻汝州,从那开始,广袤的中原大地便渐渐让位给了废垒荒烟。
汝父病危速归。
没有人知道李国昌对他来说多重要。尤其当他踏上官场和江湖路,他才知道那看似粗豪不经意的将军,给了他多少东西。
而自己却欺骗了他五年。
天边有乌鸦嘶嘎的鸣叫,他已是归心似箭。
“公子,你听!”乱步忽然叫道,“马蹄声!”
顾惜朝双眉一剔,他已经快到戴冠的年纪,终于不再是一脸婴儿肥的稚气。他依旧白皙得出奇,依旧是深深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但许是杀人杀的太多,他年轻的眉梢眼角都是狠辣的戾气。马蹄声?不知又是什么人来主张正义吧?我已经没心情再玩下去,可你们要送死,我也不必跟你们客气。
来的那骑士却极熟悉。
那是戚少商。
一年多来,两人数度交锋,几次眼见对方垂手可得而又功败垂成,结下的冤仇已经深似海。顾惜朝着实没有想到他居然单人独骑追上来。一瞬间他心中全是杀意,习惯了,上瘾了,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我要杀他”。
却早已忘了为什么要杀。
——是晚晴的父亲要杀他。我本是不想杀他的……可是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这一次他要杀戚少商,原是极好的机会。四乱已经长成,学的也差不多了。他自己于实战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与戚少商相比也未必差多少,四乱加上他,要杀戚少商,并不难。
可是,突然……也只是突然而已,他突然就很想为自己的义父积一点阴德。真好笑,他这辈子也没有发过一次善心,可是……
他低声道:“你们先到前面找个打尖的地方等我。”乱步等待要相劝,见他神色,只得纵马先走。
他收缰,立马,衰草暮色中他等着,等那黑衣的男子追上来。
有多久没好好打量过他了?他快要二十八了吧?他看上去很憔悴,黑衣应是很久未洗了,可是脊背依旧挺得很直。
无端端的心里一引一牵的,他也只有立马站在那里,背后是残阳如血。他不知道他的黑马,青衫,与血红的残阳,与湛蓝的天幕,在一起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戚少商已经勒马,他就在眼前了,他的头发有些乱,有些脏,眉毛蹙得紧紧的,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周围似乎也长出了细细的鱼尾纹,脸庞很黑,嘴巴周围有青青的胡子茬,圆脸的腮帮子凹陷下去,两个酒窝更深更大,像皱纹。
他死死的盯着自己:“你要去哪里?”
顾惜朝木然望着他,很久很久,他的眼角眉梢渐渐的软化,柔和,嘴唇慢慢地向上弯,他纯良无辜的笑:“想不到大当家的竟还是如此关心惜朝?”
戚少商恨声道:“你要追杀我,我认命,但你若有别的阴谋,戚少商纵然万死也绝不能眼看你为祸人间!”
顾惜朝哑然望着他,良久,忽然咯咯的笑出声,他在马背上弯下腰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喘着气道:“大当家的,你是被追杀怕了罢?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就那么可怕么?”
戚少商皱眉不语,顾惜朝正色道:“大当家的放心,我已经玩够了,我要回家去。从今往后,你高兴,大可以来追杀我,找我报仇,都可以,我顾惜朝若胆小害怕,皱一皱眉头,转身便叫天雷劈了我!”
戚少商哼道:“你以为你那些所作所为,老天爷是瞎的么?便是马上雷公显灵劈死你,你也是死有余辜。”顾惜朝冷然一笑,淡淡的道:“大丈夫立于人世间,岂惧怪力乱神。大当家的,你不如赌咒发誓自己要杀我更叫我害怕。不过便是要打要杀,也麻烦你,要么多等几日,要么跟我来云州。等我家里的事情过去,我跟你单打独斗,且看鹿死谁手。”
戚少商见他不似说假话,便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一问过后,后悔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顾惜朝一怔,由上到下,又由下到上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戚少商本来料他一定要借机讥讽自己的,谁知道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实不相瞒,大当家的,我义父……我爹爹……病危……”
戚少商没想到他以实相告,倒有些意外。顾惜朝遥遥的望着天边,夕阳给他的侧脸涂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
他轻声道:“我从小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坏人做师傅。十二岁那一年,这人为了伍佰缗,便将我卖入豪门为奴。若不是天可怜见我遇见了义父……哦,不对,大当家,于我是天可怜见,于你却是老天不开眼。可是无论怎么样,倘若不是义父,我就是死,只怕也没法子死的干净。那些年在他身边,我不再是一个人人都可以随意欺负的小乞儿,我成了他最疼的小儿子,他身边的所有叔叔、伯伯、哥哥,都像宠心肝宝贝一样宠我。可是……你记得我说过娘亲的事情么?我从不敢告诉义父,我怕他和哥哥们看不起我。如今他生病垂危,我想啊,倘若我能生出一对翅膀飞回他身边去,我宁愿转眼便给你一刀杀了。”
戚少商策马走近他身边,有些怀疑,有些意外,低声道:“你从没有对你义父讲过那些事?可你却对我讲过……”
顾惜朝一笑,说道:“是不是很奇怪?大当家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也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只是时运不济,我们两个却成了死敌。”
戚少商恨声道:“你要杀我的理由拙劣的可笑,可你一路却几乎将我的朋友杀得干干净净!无论你对我怎样,我真恨不得生啖你之肉!”顾惜朝怫然道:“我说过,你要报仇,尽管来找我便是。我此次回云中,若无意外再不踏足江湖路,大当家的什么时候想来,惜朝自会备酒扫榻,恭候大驾!”
戚少商怒道:“按你这么说,你想玩的时候血流成河,不想玩的时候抽身便走,天下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顾惜朝说道:“我又没有不认账,血流成河,好啊,我顾惜朝也有一腔子热血,大当家的能取便来取,我只是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去在义父面前尽最后一点孝道,你都不肯?堂堂的大侠,原来也不过如此!”
戚少商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一去,不是缩头不出了?”顾惜朝怒气勃发,反而笑起来,说道:“原来还是怕我一走了之,大当家的,你就不觉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戚少商默然。顾惜朝忽然面色一变,愠道:“我道大当家怎么单人独骑便赶来了,原来还有后着。”
戚少商早便听到数骑由远及近的飞驰,心中早已惊疑不定。这时远处已经能看出几个小小的黑点。不大一会,便清楚的看出一是穆鸠平,一是息红泪,另一个是已与息红泪定下了婚姻之盟的赫连春水。顾惜朝面孔发白,嘿嘿笑道:“大当家的,现在你不用再担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惜朝任君宰割便是了。”
戚少商心下一横,说道:“你现在走,我拦住他们。”顾惜朝一怔,戚少商森然道:“我放你走,为的是你病危的义父,却不是你。他日云州,我必登门造访。到时若不见你,休怪我灭你满门。”顾惜朝不由得失声一笑,拱手道:“多谢大当家的成全。”转身策马而去。

乾符五年二月,顾惜朝回到云州。
他一入云州城,便觉不对。满城商铺家家闭户,平时城外军容整齐的军营和城中训练有素的巡兵都透着一股子狂躁。李府大门紧紧关闭着,不似往常情景。他走过去叫门时,虽不动声色,早发现周围暗处,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一个沙陀老兵出来开门,见是他,“哇”的一声震天动地的号啕起来。顾惜朝慌忙慰抚,几个人进门,那老兵哭哭啼啼的合上大门,转过身,脸上啼哭之相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悄声道:“小公子,老爷在密室等您。”
顾惜朝见他这么一番做作,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但一听“老爷”二字,还是感到又惊又喜,追问道:“义父没生病?”那老兵道:“自然没有,老爷身子壮健的很。”顾惜朝这一欢喜非同小可,派了四乱去收拾马匹,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奔密室而去。
李国昌正坐在大书案后面,看着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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