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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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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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苏?”公子楚低声,不置可否,“他也只是王储,不是国君。”

穆先生道:“但卫国国君想让公子成为乘龙快婿已非一日。”

“呵,”公子楚冷冷道,“这种情况下若和卫国联姻,与入赘为傀儡有和区别?若是如此,日后不要说我自己,连整个大胤都可能成为卫国的囊中之物!此的确为下策,不足论。”

“或者……”穆先生沉吟着,试探,“以公子之能,或可一战?”

“一战?”公子楚冷笑起来,“难道要我和皇帝正面决裂、开启内战之幕么?”

“我想公子也不会如此硬碰硬的来,所以只是中策而已。”穆先生心下一定,扬了一下眉毛,话说得顺畅了很多,“大胤不能再经历一次动乱——否则,淮朔两州叛乱未平,北边越国遗民虎视眈眈,若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应该不是公子想要看到的结果。”

“先生知我,”公子楚微笑起来,“所以,我不会反抗皇帝的旨意。”

“可是,难道就束手就擒?这可不是公子的风格。”穆先生低声道,忽地看着他笑了,“如此看来,老朽料的不错——剩下的上策,已经在公子胸中了吧?”

他的话到了一半随即停住,因为看到公子用目光示意他闭口,然后伸出手来,蘸了蘸杯中冰冷的残茶,在案上写了什么。

穆先生看了一眼,忽地怔了一下。

公子楚随即伸手抹去了水渍,微微一笑:“世人都说我有门客三千,其实三千门客却抵不过梅兰竹菊四士。那四位里,除了你天机谋士穆听竹,尚有兰溪医隐华远安,菊花之刺欧冶止水——但剩下的一位,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穆先生沉默了许久,喃喃:“果然公子早有打算。”

“其实我很高兴这一天比我预料的提前来了。”公子楚冷笑,“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安危系在皇帝的仁慈上——这几年来我走在刀尖之上,日夜等待着的不过就是这一刻。”

“呵,那就好。”穆先生吐出一口气来,微笑,“公子最近有点反常,我还以为是失去了平日的判断力呢。”

公子楚顿了一下,眼里闪过微微的窘态,手下意识探入了怀里。

“不会了。”他低下头去把玩着那支紫玉箫,神情有点恍惚,声音却有一丝伤感,“我一贯不是那样的人,先生应该知道。”

“我不是那样的人,”停顿了许久,他忽然叹息:“否则十六妹也不会死。”

穆先生知道他话中的深意,只有叹息而已。

公子楚凝望着窗外,似乎在绵密的雨声里急速的权衡着各方利害,忽地开口:“穆先生,请替我叫止水进来——有两封非常重要的信,要他亲自替我转交。”

“是。”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已经结束,穆先生领命退出。

“连夜解散门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令其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公子一一吩咐,语气平静,忽地上前一揖,“此番舜华以性命相托,万望先生勿辞。”

穆先生长身而起,深深一礼:“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在下愿为公子肝脑涂地。”

十、鸩酒

熙宁帝十一年五月二十六日,天极城连夜暴雨,雷霆万钧。

天亮放晴。而大胤在承平多年后,与此日却发生了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在忍耐三年后,熙宁帝再度发难,意图以谋逆之名赐死长兄公子楚。二十五日夜,颐风园内外已被御林军秘密控制,骊山上下不许任何人出入,刀出鞘,箭上弦,个个如临大敌。二十六日午时,大内总管端康持圣旨到达颐风园。

旨意到达时,公子楚已经坐在金谷台上等待。

虽然外面已被团团包围,但歌舞升平的颐风园还是热闹如昔,并不曾因为劫难的忽然来临而有丝毫的变化。牡丹将谢,残红遍地,池中新荷初绽,亭亭如盖。金谷台上三百名舞姬翩翩做霓裳之舞,舞衣幻化出五彩光华。白衣公子凭栏而坐,亲持紫玉箫吹奏一曲《贺新凉》,著名的歌姬谢阿蛮坐在他脚边,手持红牙板击节做歌,声遏行云。

青衣总管在高台下停住了脚步,静静听了片刻。

箫声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意,只是带着说不出的寂寥,一听之下萧瑟的气息迎面卷来,和这初夏的明丽天气格格不入。

总管抬起头看着高台之上,那个白衣公子凭栏而坐,衣带翻飞,神色淡漠如绝顶上的冰雪,便似神仙中人。

那一瞬,即便是身为带来噩耗的使者,总管的眼里还是露出了一丝钦佩。

知道皇帝在外面等待最后的结果,他没有停顿多久,便在箫声中拾级而上。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遇到意想中的抵抗和阻拦——公子门下的三千食客,无数能人异士,似乎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全部消失了。

端康一步步的走上去,心里隐隐警惕。

仿佛清楚这个权倾内宫的青衣总管带来的是什么样的讯息。歌舞瞬间停止了,舞姬们的身形僵在哪里,相顾失色。歌姬谢阿蛮从公子脚畔站起,脸色苍白,只有公子楚还在自顾自的吹着紫玉箫,没有看这个死亡使者一眼。

“圣旨到!”端康不动声色的上前,在他面前展开了明黄色的圣旨,开口: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皇兄舜华久怀不臣之心……”

“不必念了,我能猜到那些话。”在读到这里的时候。箫声歇止,刚刚从容吹完了一曲《贺新凉》的公子楚缓缓开口,打断了使者,“我只想知道结果。”

端康迅速的看了他一眼,而对方坐在盛宴中,以一种无怨无恨的表情等待着。

“念同为先帝之后,赐其鸩酒,留全尸。钦此。”

端康一字一字的念出最后一段。眼神越过明黄色的绸缎,冷冷看着高台上的公子,仿佛猎犬在端详着垂死的猎物,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恐惧或者仇恨——就如那十万士兵在龙首原上活埋时的那种表情。

然而,公子楚脸上的神色依然冷冽如冰雪,甚至衣衫的皱褶都没有丝毫变动。

“是这样么?”他低低笑起来了,“鸩酒在哪里?”

端康一挥手,立刻有随行的小黄门上前,捧出了由紫檀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一只翡翠杯,湛碧色的美酒在杯中无声荡漾。折射出粼粼的凛冽光芒。

看到毒酒,周围的舞姬发出了一声惊呼,下意识的退开了几步,四散从高台上逃开。只有歌姬谢阿蛮霍然站起,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公子身前,脸色苍白而绝决,手忽然探入怀里,拔出了一把一尺长的匕首。

“不许靠近公子”,她用颤抖的语声道,抬头看着那些围上来的人。“跟你们那个卑鄙无能的皇帝说:他根本不配做公子的兄弟!根本不配做大胤的君主!”

“大胆!”端康厉叱,往前走了一步,“左右。将她拿下!”

“好了,阿蛮”,忽然间,身后的公子轻声开口,“替我将酒拿过来吧。”

“公子!”歌姬霍然回头,热泪盈睫。

“拿红牙板的手,怎么合适拿刀呢?”公子楚微笑,语声却冷定不容置疑,“——把我的酒端来给我,阿蛮。”

歌姬脸色苍白如雪,手指颤抖着,却终于如言一分分抬起,接过了那一盏酒,回身走向公子身侧,缓缓屈膝跪下,将酒盏举过头顶。

“是西域二十年陈的葡萄美酒么?”公子楚抬手拿过酒杯,放在鼻下闻了一闻,淡笑,“可惜鸩的份量下的太大了一些,影响了酒的味道。”

端康的眼神雪亮如电,定定地盯在他身上,复杂而激烈的变幻着——而公子依旧若无其事,只是抬手拿起酒杯闻了一下,复又放下,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笑容,看着远处颐风园的门口。

显然并不想让外人看到这一场兄弟相残的宫闱惨剧,大内总管奉命只带了一队精锐入内,所有的军队都被留驻在门外。然而,在金谷台上看去,兵甲簇拥之中停着一架明黄色的软轿,上面绣着蟠龙云海,帘幕低垂。

“是徽之来了么?为什么不进来?”公子楚忽然笑了起来,“难道是在害怕?——这个懦弱的孩子,到了这一刻还在害怕啊!”

他的声音低而柔和,不知怎地,却在风里传出很远,清清楚楚抵达了园中每个人的耳畔,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连远在门口的军队都有了微微的波动。士兵们并不清楚此番忽然行动的原因,但是听到此处,隐隐明白皇上对长兄似再度有杀意,不由动容。

“大胆,是想抗旨么?”端康踏前一步,厉喝,手举起,“左右,拿下!”

随行的精锐齐齐发出一声应合,上前了一步,便要动手。

“不”,明黄色的软轿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清晰的断语,“住手。”

帘子被掀开,苍白瘦弱的少年从内站起,指节紧握得发白,抬头霍然看着高台上白色的影子,眼里仿佛有烈火熊熊燃烧,大踏步的走入颐风园里。

“皇上!”端康吃惊地阻拦,“小心!”

然而熙宁帝已经疾步走上了高台,定定看着对方,握着衣襟不停咳嗽。半晌喘息定,尖尖的下颔扬起,眼里的光芒犹如锋利的刀,一字一字地对着兄长开口:“舜华。今日,我命你在我面前喝下它!”

公子楚凭栏而坐。回头看着皇帝,眼里却并无惊奇也无愤怒,只是微微而笑,仿佛打量着一个发怒的孩子。

“我命你喝下它!”熙宁帝再度重复,眼里涌出了阴郁的愤怒光芒,又咳嗽起来。

“是么?”公子楚看着自己的弟弟。忽然一笑,“那就如你所愿吧!”

他毫不迟疑的握起了酒杯,仰首将毒液一饮而尽,然后倒转酒杯,将空了的杯子示意给对方看,唇角尤自含着淡漠的笑意。

“满意了么?徽之?”他微笑起来,“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是不是?”

熙宁帝脸色苍白,死死地看着他喝下毒酒,眼神奇特。双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公子楚站了起来,推开身侧绝望的歌姬,走向皇帝,低声喃喃:“我懦弱的弟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宫里一直有传言,说父王当初立下遗诏时。本来是把王位传给我的——你心里,其实一直相信这个传言的吧?”

他微笑起来:“否则,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自卑和懦弱呢?为什么非要通过杀我来确认自己的权威和力量呢?”

“住口!”熙宁帝身子一晃,苍白着脸,厉喝,“胡说!”

“胡说?”公子楚微笑着,一步步走过来,逼近,“徽之。问问自己的心,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是的,你不该当皇帝——你想过没有,你之所以当上皇帝,可能只是一个宫廷阴谋的结果?”

“住口!”熙宁帝嘶声力竭地叫了起来,将佩剑拔出,“再不住口我杀了你!”

“你已经杀了我了。”公子楚反而笑起来了,讥讽的开口,“要知道一个人是不能被杀死两次的——我怯懦的弟弟。”

他还是不停顿地走过来,步步逼近,直到端康上前一步,警惕地将皇帝保护起来。

公子楚微笑着注视着弟弟:“徽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小就不喜欢。每次看到我,你就会怀疑自己目下的位置是否理所当然……因为,你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该坐这个位置,是不是?”

他的声音柔和悦耳,仿佛带着某种催眠人意志的力量,用内力送入每个士兵的耳中。

被派遣到颐风园里的都是直属于皇帝的御林军,然而在这一刻,公子楚那样具有诱惑力和说服力的谈吐,仍然令所有士兵为之动容,心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住口!”熙宁帝苍白了脸,咳嗽起来,“再说我割了你舌头!”

“是的,你是有权割掉我的舌头。”公子楚笑着,然而死亡的灰色已经从他的脸上弥漫开来,令他的声音变得迟缓,“如果你不喜欢我的眼睛,可以挖掉我的眼睛;如果不喜欢我的心,还可以剖开我的胸膛——若不是弄玉,三年前你就那么做了,是么?”

“住口!”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名字,仿佛一根针扎入内心,令熙宁帝尖叫起来。

园中的所有将士都看到了这一刻皇帝在高台上的可笑模样:熙宁帝仿佛中了魔一样地挥舞着手臂,一步步的退却,摇摇欲坠——那一瞬,这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君却显得如此懦弱可笑,被一个垂死的人逼得几无退路。

“真是一个怯懦而愚蠢的孩子……不曾知道战争的可怕,不曾看到真正的死亡,所以,才会做出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一切吧?”公子楚叹息,剧毒已经开始发作,他抬手捂住了胸口,喃喃,“被绫罗绸缎包裹着,居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满耳听到的都是谄媚和谎言——不知道你的心里都被什么填满了?真可悲啊。”

白衣公子临风而立,直面着自己的弟弟,然而语声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

“你竟然相信那个女人的谗言,要置自己的兄弟于死地”,他轻声说着,凝望着熙宁帝。“徽之,难道连十六妹的血,都无法洗去你心里的猜忌么?”

公子楚凝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忽然大笑起来

“愚蠢的弟弟,难道你完全忘记了在十年前,是谁把刚即位的你从越国铁骑手里夺回的么?”公子楚纵声长笑,拂袖走下了高台,傲然扬声,“如果我真的想要从你的手里夺过王位,早在那个时候就可以下手,又何必等到今天!”

他不再看自己的弟弟,只是拂袖回头,踉跄着走过皇帝身侧。

仿佛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所有人都怔怔呆在了原地,包括端康带来的心腹精锐。他们居然忘了阻拦,只看着这个垂死的罪臣一路走过去,在风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长吟——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公子楚一路长吟着走下高台,向着花园南侧走去。随着毒性地逐步发作,他的脚步开始有了略微的踉跄——歌姬谢阿蛮脸色苍白地紧跟在他身后,抬起手紧紧扶着他逐渐无力的身体,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公子楚低头对她一笑,似是安慰,又似感激。

“不用了”,他说。抬手轻轻抚摩宠姬的脸,那种死亡的灰败之色迅速覆盖了他的眼眸,“留下你的歌喉,给更好的人——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推开她,独自沿着花径走去。

“拦住他!”端康首先回过神来,一惊,“小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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