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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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传说-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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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族曾经建立过部族的联盟,选出过羽王,但却一直没有巩固的国家。也许因为羽族的天性,他们像春天草原飞扬的绒絮,飘散四方,离开所有王的视野,离开所有有法度与规则的地方。羽族的村落几乎永远不会形成城邦,因为下一代一长大,就飞离了故乡,飞离了父辈的视野,去寻找自己的乐土。

而人族,却在定居的土地上一代代地劳作着,直到村落长成高城,平原变成田野。

所以羽族纵然能高飞,大地却属于人族。

太阳即将升起来的时候,如同黑暗与光正在东方天际撕裂的云端挣扎,羽族和人的战斗也到了最激烈的一刻。

黑红色的潮撕开了羽族的防线,人族牧野氏踏火骑军奔涌到哪里,火就烧到哪里,所以羽族即使有力量,也无法复合他们的防线,何况天生身体单薄的羽族在高大的火蹄战马前就像草绒在狂风之中,容易消散。羽族是多好射手的,但是射手的箭难以穿过重骑兵的铁甲,因为羽族的力量不足以使他们拉开强弓。

黑色的镔铁在那时是稀有的,但是牧野族却打造了五万副骑兵的铁甲,据说那是因为他们俘获了南方的河洛王为质,勒令河络族日夜开采铁矿。黑夜,冶炼的火光把整座康都大山都照亮了。河络的汗,这一刻变成了羽族的血。以前人族没有铁甲骑兵的时候,他们不敢踏入羽族的领地,但是当这支强大的骑兵被建立起来,羽族的村庄就轻而易举地被踏碎了。羽人的尸骨被踏进泥中,在火中愤恨地燃烧着,发出诅咒的声音。而那蹄上燃着火的巨马,是牧野氏从极北冰原寻来,用了十年的时间,杀了上百个灵巫献祭,终于在那一天,在那巨马的百千后代的足上,同时腾起了赤红的火焰。

在平时,那只是一团鲜红色的长绒,而当战马奔驰到急速,火星就从它们的蹄上迸出,红绒变成了烈火,使所奔过的地方就燃烧起来。而神奇的是,当它们停歇下来,火渐渐熄去,巨马的四蹄和红绒却完好无损。当人族牧野部有了这样一支骑兵,他们决心开始征服大地。祭天者登上高台,呼唤着强风,连天也被他的声音震慑了,顺从地将暴风的力量赐给他,连贯数千里的黑云推向北方,驱动着火潮,羽族最黑暗的时代开始了。
 
但是。

仍然没有羽族能够飞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了,今天是起飞日啊,明月的力潮这时应该已经达到最高了。”长者笃望怔怔地望着天空,乌云遮盖了一切,看不到明月的影踪。

“苍天真的要抛弃我们了吗?”

向异翅听见他背后最后一道防线的士兵们发出了怒吼声,举着长矛开始冲锋,但随即他们瘦长的身体便在重骑兵的劈砍下绽开了,向异翅清楚地听见了刀击碎骨头的声音,听见头颅沉闷地落到地面上,听见血从腔中喷出的噗噗声。

他不用回头便能感知身后发生的一切,这或者是羽族敏锐的本能,但他却独独感应不到来自天空的召唤,那能使他起飞、证明他是一个羽族的自然力。

他身边的少年们开始惊慌了,有人开始哭泣,四周越来越混乱嘈杂,卫兵们也不再喝止惊慌者,因为一切都已失控,他们只是惊恐地看着踏火骑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撕开了羽族最精锐战士的防线,两千羽族战士片刻间消失在火海之中。

少年向异翅听着背后大地的震动声越来越响,直到身边的土粒都在跳动了。他脑袋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只想着:“为什么还飞不起来,为什么还飞不起来?”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但向异翅浑然不觉,在最混乱的时刻,他却陷入了最异常的专致,到后来他连飞也不再去想,心中完全空白一片。

但真的什么也没想吗……不是的……分明有什么在他的心中晃着,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喧嚣。

“他不是人族!他是羽!他会祸害我们整个村庄。”“看啊,他的翼……太可怕了……他不可能和我们一起飞的……”“不,不要留下我!”向异翅高喊着,“为什么你们总是离我而去?为什么?我恨你们!”突然……有什么闯入了他的心中,一个无比巨大的影子直压下来,它移动得那么迅速,瞬间吞没了所有光芒。

向异翅没有睁开眼,但却分明看见它就在自己的头顶,无边无际,像是从高空俯视另一片大地,但那片大地,却是灰色毫无生机的。

在那大地的北方,一道极巨大的伤痕正如新被扯裂一般,向外不断涌出血红的岩浆,那巨痕横贯了大地的三分之一,也许足有数万里之长,千里之宽。原来……人们的传说是真的。

向异翅小的时候,就听过暗月的传说。人们说天上不止一轮明月,其实还有一轮暗月,但暗月是没有光芒的,所以人们看不见它。传说暗月是上古的一位青年,爱慕着名叫明月的女子。但在保卫部族的战争中,暗月的脸庞上被留下了永远的可怖伤痕,明月因此厌弃他,弃之而去。暗月无比痛苦,这痛苦使他脸上的伤口永不凝结,鲜血永远流淌着。他天天跟随着明月,苦苦询问为什么。明月因为害怕暗月的跟随,退到崖边,失足落入海中而死。暗月无比悔恨与绝望,也跳下崖去。后来,海中升起两颗星辰,一颗光华美丽,一颗却暗无光芒。但暗月却永远伴在明月的周围旋绕,不会离开。最近时两月之间只有数百里,但却永远不能相触。人们常看见明月的形状发生改变,那就是暗月移过她的身边,遮挡住她的光芒的缘故。

而现在,向异翅如此真切地感应到了暗月的存在。

他甚至可以在心中那景象上看清暗月上的每一处山谷和枯峡。他越是凝神去看,就觉得那暗月又移近一分,渐渐地,他发现,不是暗月移向自己,而是自己正飞向暗月!

突然那在一年前七夕之夜扑来的那种腾飞之感再一次抓住了他,身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血液开始如燃烧般烧灼着全身,他仿佛变成一团烈火。而这火越燃越烈,烈烈直冲天际。火焰中,他猛地一振,轰然巨响中,两道宽大无比的火翼直扬了起来!

向异翅明白,自己可以飞翔了。

不用回头,他知道这一次绝对不是畸翼,他知道也许羽族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巨大的双翼。

光芒消去,羽翼凝结。向异翅轻轻扑动,身子便腾了起来。

背后传来了一片惊叫之声。

“黑、黑色的羽翼!”

长者笃望听到了这个消息。

“黑色的羽翼……它终于来了……”他怔怔地转头,望着大海边,那还泛着灼红光华的羽翼正缓缓升起。

“今年的起飞日,暗月遮挡了明月……这是天亡我羽族啊……”

海边,羽人们惊恐地大喊着。

“那是荒神的象征,我们完了!”“暗月和明月是不能共现于天际的,他飞上了天空,我们所有的人都无法飞翔了!”“杀了他!”“射死他!”羽人们搭起了弓箭,向向异翅射来。

当箭风划过少年的脸,他大喊着:“我做错了什么?”可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胸,剧痛立刻吞噬了他的所有呐喊。

又是一箭射在他的手臂上。

像是自己做出了反应,那巨大无比的黑色羽翼忽然猛力一扑,狂风卷起了海浪,扑向海边的每一个人。向异翅冲天而起。

一切突然变得那样遥远和渺小,他看见了无比广阔的大地。

远处,有如天上所有的星辰都坠落到了地上,砸出千万点的火光。那是人羽交锋的战场,无数人正在漫长的战线上厮杀着。火潮正向海边推来。岸边纷乱一片,成千上万人在几十里的海滩上跑动着,呐喊着,挣扎着,他们都不能凝出羽翼。在暗月主宰天空的时刻,只有墨羽的族裔可以飞翔。

向异翅在空中,看着这一幅长长画卷在自己眼前移过,屠杀与毁灭。突然,一双眼睛震动了他。

是小悠,六岁的小悠,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沙滩上,不哭,不叫,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平静地注视着他飞向天空,眼中只是纯然一片,背后的血与火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向异翅忽然就流下泪来,眼泪落在大海中,可大海那么大,一滴泪落进去,不会改变它,千万人的血流进去,也不会改变它。

羽翼带着向异翅直飞向高空,他睁着眼,看见千百支羽箭如悬浮一般飘在自己身边,那是极速的飞翔带来的奇景。身子翻腾过天际,暗月在头上旋转,身上的箭伤痛得他恨不得立时死了。但他就那么睁着眼,眼中只有蓝汪汪的一片,可怕的世界不见了,虽然惨呼声响彻耳际,但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只看到苍天。

后来向异翅长大了,成为了鹤雪之主,每次做关系到无数人生死的决定时,他就抬起头来看着天,这样,他就会觉得,多少血污多少流离,不过是虚幻而已。

只有小悠的那双眼睛,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他没有看到小悠是怎么死的,也永远不敢去想像。记忆中,小悠永远站在海边,静静地,不说话,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等着她的父母飞回来接她。

“暗月投射到这个世间的是仇恨与毁灭,所以,你所能高飞的时候,一定是灾难降临到世间之时。当你的双翼扬起,你身边的一切都将陷于血与火——骨肉离散、至爱分离、霸业倾颓、万事皆化云烟。”那青衣人转头望向翔:“你还要飞翔吗?”

“你还要飞翔吗?” 
“暗月投射到这个世间的是仇恨与毁灭,所以,你所能高飞的时候,一定是灾难降临到世间之时。当你的双翼扬起,你身边的一切都将陷于血与火——骨肉离散、至爱分离、霸业倾颓、万事皆化云烟。”那青衣人转头望向翔:“你还要飞翔吗?”“你还要飞翔吗?”那怪眼直逼向他。

向异翅从梦中醒来:“不,我不要飞翔!”他大喊着。

可是身边空无一人。他正躺在柴棚之中,七年前那海边的血与火犹在眼前。渐渐地,呐喊声从耳边散去了,身边只有清冷的月光。

他摸摸自己的身后,还好,那可怕的翅膀并没有再次凝出来。

他走到柴棚门口,抬头痴望着天空中的明月。

那澈蓝的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优美的银弧。

“看哪,是风凌雪回来了。”周围突然发出羽民们的喊声。

青年羽族们躲在草垛边,看那银翼少女穿越天空,不知何时,竟成了这座城的一种习俗。

所有的人都在说着,若是有人能和风凌雪共舞于天空,哪怕一生只有那一天也是值得的啊。

可惜,还没有一双羽翼可以跟得上她的飞舞。风翔典上,不知有多少青年被她那穿云之舞最后的飞纵甩落于尘间。

少年却低下头,默默叹息。

风凌雪第一次看见向异翅的时候,少女的眼睛清澈无比。

“为什么你永远都不能飞翔?”那是少女风凌雪三年来说的第一句话。

当这少女终于开口说话时,整个翼王朝也吃了一惊。

翼王朝是一个国家,但又不是,它没有一块土地可容身建国,所有的土地是属于人族晋北国的,翼王朝的领地与人族是重叠的。

是的,他们的领地是天空。

作为羽族第二王朝的正统后裔,翼王朝被羽氏所建立的第三王朝驱逐后,在东陆骄傲地流浪着,从一座山岭到另一座山岭。人族军队曾追剿过他们,但更多的时候,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因为有一支军队在守护着这个只有不到两万人口的流浪国家,这支军队只有三百个人。

它的名字叫鹤雪团。

鹤雪团的武士被称之为鹤雪士,他们是从那些极少数能在任何时刻都凝出羽翼飞翔的人中再挑选出的优异者,经受了严格的训练后,成为飞翔在天空的神射手,是羽族用来在强壮的人族面前捍卫尊严的力量,因为他们都产生于高贵的血统之中,又是如此的稀有,所以每个鹤雪士都有着极高的地位。其他羽民,受着体质与天象的限制,有些只能一年飞行一次,有些只能一月飞行一次。所以羽人也是有等级的。凡是不能飞翔者统统被称为无翼民,他们与鹤雪士之间,横亘着整个天空。

“为什么你永远都不能飞翔?”少女风凌雪来到鹤雪团,三年没有说话,没有和首领说话,没有和翼领说话,没有和同支说话,所有人都觉得她淡漠得像天边最远的星辰,沉寂得像殇州百万年的冰。大家都在打赌谁能和这个十四岁的少女说第一句话。但没有人想到让她开口的人是营中最卑微的杂役少年。

“因为我的翼凝出来和别人不一样,是残翅,不能飞翔。”少年向异翅低着头,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所以他们给我的名字就叫异翅。”可是风凌雪没有答话,她问完这句话后,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望着远处的树林出神,刚才那句问话,仿佛不过是她的自言自语。

可她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少女风凌雪第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是一个大风的天气。

风并没有夹着雪花,但是天空中却现出了两个白点,轻盈地飞舞。

所有鹤雪士惊异地走出营帐,今天并不是羽族的飞翔日,而且所有的鹤雪士都在营地中,天空飞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一位羽族女子带着一位少女落在了地上,像雪花触及地面,轻得不扬起一粒灰尘。那女子脸上并没有什么皱纹,却一定是非常老了,因为她的眼中写满了疲惫,却又有一种恨,是三十年五十年心中哀苦沉淀出的那种目光,像是此生不曾一夜安眠。

而少女的眼神中却空空如也,像虚寂的天幕,却也没有阳光,宛若光沉影埋、茫然欲雪的时分。

“这个女孩交给你们。将来你们都死了,她还活着;鹤雪完了,她仍然在;她不在了,她的名字仍然在。她叫风凌雪。”女人只说了这么几句话,转身便走。首领扶兰奔了过去,跪倒在地,痛泣着:“三十年了……还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么?”女人没有回头,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道:“你师父当年为什么不说,他现在也永远不可能再说。”声已消,人影没于天际。

少女风凌雪没有动,没有回头,她平静地看着周围的人。

扶兰走上前,伸手想抚少女的肩,却又停住了。他的手竟一时不敢触及这个女孩。

忽然他回头对所有人说道:“听着,今后在营中,她便如我的女儿一般,谁也不得有半点欺辱为难于她。”少女风凌雪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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