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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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话聊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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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邀请我们到他的新府邸去居住。   
  哦,皇甫吗?   
  阿松一下张开毛茸茸的眼睛,从青石板上立了起来。   
  有户单姓人家,弃了家宅,举家迁徙,哥哥便捡了便宜。   
  呵呵,他就是会享受,整天弄出一幅很有学问的样子,还不是为了勾引人间的小女子。阿松撇撇嘴。这府邸更会让他如鱼得水。   
  不许这样说哥哥。冷了脸,不去看她。   
  没想到会遇到孔生。哥哥的居所里竟然会有人类。   
  哥哥说,他是孔圣人的后裔,名唤雪笠,擅长作赋吟诗。他有个好朋友在天台当县令,写信邀请他来天台。不料,他到达天台时,那位朋友刚刚去世。没有朋友接济,他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只好寄居在菩陀寺内,给那些老眼昏花的和尚们抄写经文,借以糊口度日。   
  雪后的单家大宅很是美丽,院子里红梅修竹,房间内一尘不染,红红的炉火,散发着喜人的热气。   
  冬天了,大雪封山,妹妹们出入会非常不便,还是搬来同住吧,这里的房子也多。哥哥诚恳地说。   
  好啊。阿松眉开眼笑,娇娇地向哥哥抛着媚眼,眼睛的余锋滑过孔生的面孔,又勾起一池波澜。   
  孔生却看向我,我看向庭院里的梅花,梅花节地开放,红艳艳,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我就要这间窗口可以看到梅花的。因为欣喜那梅花的好,也忘了修行者应该的淡然,竟然就随口答应下来。   
  孔先生如果喜欢,也搬过来一起住如何?哥哥对孔生客套。   
  我却感到这话很是不妥,这对一个落魄中的人无疑雪中送炭,孔生不会拒绝。   
  果然,孔生说,好,马上就可以搬过来,不过几件换洗的衣服。   
  孔生和哥哥住前院,我和阿松住后院,大少几十间房,加上我们还是空荡荡的。不明白主人家为什么会遗弃了这么好的宅院。   
  看阿松的神色,显然是对孔生动了心机。哥哥不好说破,只好跟孔生同宿同眠,让阿松不能下手。   
  阿松倒也不急,日里哥哥与孔生探讨诗文,她也过去酬和,有时候会拿了象牙拍板,唱一些婉转的曲调,没想到她会唱得那么好,然而孔生竟不动心,恨得阿松暗暗咬牙。   
  我知道孔生喜欢我,每次,我在梅树下痴望梅花,便有一个人在远处痴望我。可是,我与他,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有爱情产生呢?   
  孔生对我的痴心终于惹怒了阿松,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术,竟然让孔生的胸前长了碗口大的痈疖,而且疼痛不已,日夜呻吟。哥哥不忍,求阿松医治,阿松拒绝。   
  我说,让我试试吧。   
  我将腕子上的金钏脱下,扣在那痈疖之上。孔生呆呆地看着我,任我拿了锐刀切割腐肉,竟然一声不吭。我怕他晕厥,不时看看他,每一次,都与他的目光相撞,火花一样的热,灼得我不敢相看。   
  流出来的紫色淤血,沾满了床席,也沾在我洁白的手上,孔生轻轻说,对不起,玷污了姑娘的玉手。他不知我心中的愧,因为伤他的是我的同类,而我却没能阻止。吐出灵丹,轻轻在他伤口上旋转,因为他的汗已经浸湿了衣衫,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一圈结痂,两圈生肤,三圈沁凉如初。   
  纳丹还腹,我看到孔生的眼神里生出了敬畏。其实,我故意让他看见。   
  伤了孔生,阿松竟然一日日沉默起来。常常呆呆地坐在凉石上不知晨昏。渐渐的骨销林立,廋盈盈裹进棉袍里,只掌可握。   
  只有孔生的笑声才可以让她的眼睛产生辉光,火焰一样的跳跃,笑声一止,也便就熄灭进一片黑暗里。   
  房子多,哥哥便邀请来了父亲。   
  老太爷的出现,竟然成就了一门姻缘。   
  孔生跟父亲求亲,求我嫁给他。父亲是喜欢孔生的,他为难地看了看我,我摇头拒绝。   
  异族怎可通婚?这是我的理由,也许是不爱吧。我总抵不过成仙的诱惑,虽然许多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想他们是根本就与仙无缘。   
  阿松好像有话要说,又好像万份羞怯,倚在门边,不出也不进。   
  姐姐,天气冷呢,还是进来吧。我起身招呼她。   
  她弱弱地走进来,说,让我嫁给孔生吧。   
  什么?!我跟哥哥大吃一惊,只有父亲不知情,高兴地抚掌叫好。   
  孔生也没想到,嫁他的竟然是阿松,想,他也许也是喜欢阿松的,听了,虽然面露遗憾,却也流露出欣喜。   
  哥哥命家人布置了一间新房,替孔生办婚事。铜镜里,阿松苍白的脸上竟然也有了红润,我一边给她梳妆,一边想着心事。   
  阿松悠悠地说,妹妹不用担心,我和以前是不一样了,我会和孔生好好过日子。人类不是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吗?   
  原来姐姐已经放弃了成仙的念头。   
  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鼓乐喧天,热闹非凡,我却在这热闹里平添了失落,看那鸳鸯巾下的新娘,竟想,那如果是我该是如何?   
  婚后的日子,孔生好像很幸福,只是偶尔偷偷看我一眼,却不再发痴。阿松也益发丰润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满足。下雪的时候,阿松会偎了暖炉,邀请我们到新房里喝茶,打牌。   
  日子过得真是快,不觉已是春天。父亲的面色渐渐沉厚,那气息越来越浓,父亲说。狐妖五百年一大限,要遭雷击天火,逃过了,便可继续成仙成妖,逃不过,也就灰飞烟灭。全家上下都紧张异常,只有孔生不知情,依然快乐逍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哥哥终于对孔生说,单先生要收回这座大宅,我们大家只好互道珍重了。谢谢孔兄这些日子对我学业上的帮助,弟将没齿难忘。   
  阿松知众人有难,却也不敢对丈夫明言,神色哀戚,不忍分离。   
  走吧,走吧。父亲让人拿来百余两黄金相送,一家人挥泪洒别。   
  我只道他们已是走了,逃过那场劫难。父亲经历过,看着我跟哥哥的时候,眼里便有悲哀。家里的气氛很凝重,仿佛喘口气都是艰难。   
  其实,只有孔生才可以救我们。父亲叹了口气。   
  我知道。哥哥依然读着他的诗文,好像对灾难的来临很是坦然。   
  只是娇娜,唉。父亲又叹了口气。当初想把她嫁给孔生,实是想给她一条活路。   
  我看到窗口有道红光一闪,寻隙不见。掐指算来,像是同类。那熟捻的气息竟似阿松。也许是错觉,这个时候的狐界,人心惶惶,莫可名状,逃窜只是无谓的挣扎。   
  这一日终于是来了。   
  霎那间,阴云密布,狂风骤起,掀起的瓦砾,折断的树枝,在天地间翻腾驰奔,仿佛都在逃逸。   
  为了不累及人类,举家迁回旧居。高高的坟堆下,有个黑黝黝的洞穴通往曾经生息的地方。   
  忽听得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雨急风狂,连老树都被拔根而起。坟上被劈开了一个大洞,浓烟里,一只毛茸茸的巨手探将下来将已经半昏的我抓了起来。   
  惊恐中,我大喊救命,仿佛看到远处奔来一个持着剑的人,那人飞身而上,剑光一闪,又是一道闪电雷劈。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雨过天晴,刚要舒一口气,却听得身畔有哭泣之声。   
  孔生面色焦黑躺在哥哥怀里,他为了救我,经受了雷击。   
  我急忙扑过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心脉,竟然已无生息。   
  没有救了吗?我终于痛哭失声,泪水顺着面颊滴到孔生枯干的唇上,在阳光下泛出珍珠一样的光芒。   
  我慢慢俯下身去,用舌尖轻轻启开他的唇,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将我的内丹送进他的胸腹。   
  听说,后来阿松为他生了个儿子,又听说,那孩子竟然十分像我。   
  我笑一笑,蜷缩在青石板上,懒懒地伸展着四肢,失去了内丹,孔生活了,我却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那五百年的辛酸,在阳光下,一串一串,露珠一样飞去……   
  可有,再活五百年?   
  [古代篇:003  无染]   
  我是王母娘娘身边的玉兰仙子,身前是株玉兰花,餐风沐露,千年的修行换来了仙子的名号,却始终只是一个末流小仙。   
  遇到邵贤的那日,西王母一时兴起,率众仙女来到下界昆嵛山麓。   
  山中松萝深邃,崖众幽奇,溪水绕流,草木青青,更有百鸟鸣翠,虽为人间俗土,却端的是清静幽雅。   
  嬉戏多时,王母谓之口渴,命寻茶一杯。   
  我发现泰礴顶南无染山下露出一角飞檐,想是一家寺院。   
  于是走上前去,舒开手指,轻轻敲了敲红色的寺门,一边静静等待,一边看寺院的飞檐画栋。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寺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却走出一位英俊书生。   
  我吃了一惊,他也同样惊吓地看着我,闪身避在一边,好似畏我如虎。   
  嗤,我掩唇轻笑。   
  书生呆了呆,继而陇袖施礼:“仙媛驾临,不知有何赐教?”   
  “你怎知我是仙?”我愕然,微风送拂,裙裾随风飘舞。   
  书生微微一笑,“姑娘颜容华丽,举止洁净优雅,不是仙人是什么?”   
  “呵呵,你怎么不说我是妖?”我秀指兰花,朱唇轻启,想是风姿无限妖娆。   
  书生并不看我,却自负地摇了摇头,“此乃佛门圣地,妖孽怎敢现身?!”   
  哦,原来如此。   
  我收敛笑容,正色道:“据闻禅院有茶曰云雾,我家主母一时口渴,命我前来讨要一杯。”   
  书生缓步入内,少倾,擎茶于手走了出来。   
  青瓷茶盅,杯盖洁净,烟雾袅袅,茶香四溢。   
  “姑娘小心烫了手。”   
  我转身刚要离去,他却忽然在身后软语轻嘱,一时,茶雾湿了眼睛。   
  几千年,何曾有人关心?   
  西王母已经在昆嵛山“王母娘娘洗脚盆”边沐浴完毕,众仙女随侍在侧,如众星捧月。   
  我低首奉茶,王母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双目微醺,丰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哪里的茶?”   
  “昆嵛山无染寺之云雾茶。”   
  “唔,玉兰仙子奉茶有功,特赐休假一日。”王母随口宣道。   
  我惊喜莫名,仙子们满眼羡慕。   
  这一日,千载难逢,定要好好的过。   
  前去道谢的时候,方才知道,那位赠茶的书生名叫邵贤,在寺院中寄居,一边帮寺院抄录经卷,一边读书备考。   
  邵贤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并不因我口中的侍女身份而对我有半分轻视,只是寺院之中不留女眷,我找不出理由可以在他身边盘恒。   
  “就赠你一株玉兰,以谢你杯茶之恩。”我摇手一变,将头上的一支玉钗化为玉兰花树递到他手中。   
  看着我伶仃下山的身影,他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眷恋,那眷恋让我身轻如烟,得意莫名。他怎知,我的真身已化为他手中的玉兰,下山的不过是我的替身。   
  邵贤亲手将我植于他的窗下,日日清水浇灌,悉心照料。   
  翌年,树长过人,枝头开出碗大一支银花。   
  邵贤欣喜莫名,读书夜半,常常情不自禁开窗与我呐呐私语。   
  “你可是那日仙女的化身?”他问。   
  我微笑不语,轻摇枝丫,将花露洒在他的身上,他更加痴迷,竟疯语以树为妻。   
  寺中方丈乃得道高僧,一眼将我看破,不禁摇头叹息,“痴儿,情感如同苍茫云海,缭绕心头,丝丝牵扯,你如不能看透,只怕会魔障常驻心头,千年的修行,也就白费了。”   
  我黯然无语。   
  无染,无染,可真无染?无染寺据说是因为“其地距乡村辽远,居之者六根清净,得大解脱”故名。我怎就六根落地,不得解脱?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一年之期已满,是去是留?   
  这夜,突然狂风暴起,骤雨降临,风神雨婆一起发威,向我示警。   
  邵贤打了伞冲了出来,用衣衫维护我的枝丫,用油伞遮挡狂风骤雨,而他却自身挨受风刮雨淋。我的泪从花瓣间纷纷滚落,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邵贤,你又如何不痴?   
  第二日,风停雨住,阳光明媚。邵贤却卧病在床,高烧不退。   
  方丈叹息连连,“痴儿,既然期满,如何不归?”   
  我抽神离去,升于瑶池,纳首便拜,“求王母念在昔日侍奉的份上,赐与仙露琼浆,解救邵郎,小仙甘愿削去仙籍,下界为树,承受风吹雨淋。”   
  我立于窗外,看方丈将花瓣上的甘露滴入邵贤口中,邵贤慢慢睁开眼睛,忽然急切相问:“玉兰花可有毁损?”   
  方丈微笑着推开窗户。   
  窗外,一树银白,花开胜雪,满寺幽香。   
  一夜风雨,却花开更盛。   
  邵贤不知道,我因他被贬下界,终身为树,一棵无染寺中花开胜雪的白玉兰树。   
  *注:无染寺,又名无染禅院,在昆嵛山主峰泰礴顶南无染山下。据《宁海州志》记载,该寺创建于东汉永康元年。寺内多古树,院中白玉兰树高11米,胸径35厘米,冠幅8米,树龄300余年,为“北方玉兰之最”。   
  [古代篇:004  青凤]   
  阳光穿过雕花窗棱,斜斜地照进宽大的书房。   
  穿着绿衫的青凤,挽了袖子,在书房里进进出出收拾着摊开晾晒的书籍,转眼,见孝儿拢着手立在门边,急忙招呼:“孝儿,帮姊姊来收拾书啊。”   
  孝儿懒洋洋地走了过来,拿起桌子上散乱的书籍胡乱翻了翻,急忙用手在鼻前猛扇,“臭啊,姊姊,要这么些臭书有什么用?”   
  青凤疑惑地拿起来嗅了嗅,“没有啊,只有墨香。”   
  “是墨臭!真搞不懂你,一个女孩儿家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圣人不是说吗,女子无才便是德。再说,人家秀才读书是为进京赶考中状元居高官享受荣华富贵,你呢,也要当个女状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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