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村庄》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玻璃村庄-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隔壁在辛恩路上的巴瑞车厂也是他的吗?」约翰尼颇有感触地问道。
  「是的。」法官回答。
  「他怎么能处理这么多事?」
  「唔,彼得尽可能在晚间处理大部分的修车工作,等到店门关上了之后。可能的话埃米莉会帮忙。迪迪——他的十岁孩子——已经够大到足以使用瓦斯泵及跑腿,另外凯文·华特斯则帮忙用彼得的卡车送货。」
  他们沿着一条窄窄的走道走向杂货店的柜台,也就是摆收银机的地方。一个大块头的肥胖男人一边把一条条的面包堆放在柜台上,一边和一个瘦长的穿牛仔衣的少年说话。那男孩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自然,辛恩法官碰碰约翰尼的手臂。「我们等一下,」他说道。
  柜台边的男孩最后低声说了一些话,彼得·巴瑞笑着,摇摇他的头。他大约四十五岁,两颊高耸,随着曲线的分合不停地改变其形状。那是一张应该透着粉红的脸,然而,现在它却是令人失望地灰暗;应该是明亮闪烁的蓝眼眸,但现在却是愚笨冷酷的。
  「那个男孩是谁?」约翰尼低声问道。
  「杜克莱·司格特,易尔和玛茜达的长子。他十七岁了。」
  「他似乎对某事感到沮丧。」
  「杜克莱有他自己的工作。因为易尔和塞司的瘫痪,农场由他在经营。那中断了他的学业,」法官耸耸肩,「他已经落后一整年了,不可能再念完了……早安,杜克莱。」
  杜克莱·司格特慢慢地走向他们,双眼低垂。那双漂亮的眼睛下方肿得好大。他消瘦的脸庞上有痤疮,看起来很痛苦。
  「早安,法官。」
  「要你认识我的一位亲戚。」
  那男孩视而不见地抬起眼睛。
  「你好,」他说,「法官,我要回到谷仓去——」
  「这几天有帮手吗,杜克莱?」法官问道。
  「有一些,目前是老人李蒙。从康福来的杰·伟立——他答应要来收割南边那部分并协助我把干草收进来,但杰要到下星期才能来。」司格特家的男孩郁郁寡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典礼时会见到你吧?」
  「不知道,妈会带茱蒂去参加。」杜克莱·司格特快步通过,他瘦削的肩膀紧缩着,似乎害怕背后会有一拳打来。
  「早安,」彼得·巴瑞大声说道。他堆满笑容,「真美好的一天,法官!期待你今天的演讲……」他不停地望着法官和约翰尼,灰色的好像是由海水构成的脸庞飘忽变动。
  「谢谢你,彼得。」法官介绍了约翰尼。
  「真高兴见到你,辛恩先生?法官的亲戚,呃?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
  「那太可惜了。你喜欢我们的小社区吗?」
  「很好很实在的一个小镇,」约翰尼选择着词汇说,「稳定的,安详的。」
  「那是事实。」约翰尼真希望巴瑞的脸能够静止一会儿,「停留久吗?」
  「大概一星期,巴瑞先生。」
  「那么,呃,那很好。喔,法官,米丽·潘曼前几天记了一些杂货的账到你名下,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关系,彼得。」法官有点尖锐地说道。
  「可恶的女人。赊账到辛恩隅——」
  「我们不打扰你了,彼得,」法官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早上只营业几个小时——」
  「法官。」
  「怎么?」
  彼得·巴瑞用神秘的样子倚身在他的柜台上。
  「好久以来我就想要跟你说……」
  约翰尼刻意到书架那边避开,但巴瑞似乎忘了他,雷鸣般的声音还是继续着。
  「是关于司格特家的。」
  「喔?」辛恩法官说道,「司格特家怎么了?」
  「那么,呃,你知道我一直供应司格特家……」
  「欠你一大笔钱,是吗,彼得?」
  「呃,是的。我在想我能采取什么行动,你是律师又是法官——」
  辛恩法官的声音变得尖锐:「你是说你打算送司格特家上法庭去?」
  「不能一直拖欠下去。我想要预留额度给我的邻居们,可是——」
  「他们难道没付过钱吗?」
  「零零星星的。」
  「但他们至少在设法付钱。」
  「唔,是的,可是赊额愈来愈大。」
  「你有没有跟易尔谈过,彼得?」
  「跟易尔谈没有用。」
  「我想也是,」法官说道,「易尔被困在那张轮椅上。」
  「我跟杜克莱谈过,可是,杜克莱还不算是半个男人。让一个男孩经营一个农场!在我看来易尔该做的就是卖掉——」
  「杜克莱怎么说,彼得?」
  「他说他一有机会就会付钱。我不想对他们太严格,法官——」
  「可是你在考虑法律途径。嗯,彼得,我来告诉你,」辛恩法官说道,「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纳森·巴瑞深深陷在一个洞中。你也记得——那是在大萧条的时候。老塞司·司格特当时是个可以用两腿站立的人,不像现在,是袋双腿撑不住的猪油。塞司和他的儿子易尔,他们顶着风雪前进。你的父亲,纳森·巴瑞,向塞司及易尔求救,是他们救了他的命,彼得——是的,还有你的。要不是司格特家,你今天不可能站在这个柜台后面!」——辛恩法官的声音细线般地传给约翰尼,像是为步兵队补充弹药——「如果你可让这些人赊上五年的账,彼得·巴瑞,你该去做并且要感激有这个机会!趁着我发火之前,彼得,我要告诉你我觉得你的价格如何。我觉得你是一个拦路强盗,那就是我所想的。利用这些跟你一起长大的人,他们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买,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去买!当然你工作很辛苦,但他们也是如此,只不过是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展示贩卖的,不像你一样!」
  「不要这么激动,法官,」另外一个声音还是笑的,「只不过是个问题罢了。」
  「喔,我会回答你这可恶的问题的!如果司格特家欠你的钱少于一百元,你可以把你的请求递给小型索赔法庭。若比那个多,一直到五百元,你可以去一般诉愿法庭——」
  「总共是一百九十一元六毛三分,」彼得·巴瑞说道。
  「第二个建议,」法官说道,「你可以下地狱去。走吧,约翰尼!」
  等到约翰尼赶上老人,他的脖子红得像是在他头上方飘荡的法兰绒衬衫,他听到法官喃喃地说着:「垃圾!」
  法官似乎觉得自己很丢脸。他不停地嘀咕怎么会变成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傻瓜,那么控制不了他的脾气,毕竟彼得·巴瑞有他的权利。当整个村子都沉到水里时,尽力使人们不要淹死又有什么用。如果约翰尼不介意的话,他想要去躺一会儿并思考他的讲稿。
  「你先去吧。」约翰尼说道。他看着法官带着老人特有的僵直膝盖,穿过十字路口朝辛恩宅走去,不知辛恩隅居民今天会听到什么样的演讲。
  约翰尼·辛恩在他父亲祖先的村子里闲逛了几分钟。他走上四隅路,经过巴瑞房子低垂的门廊和那个丑陋的维多利亚式角楼,停在镇公所的破旧信箱前,仔细看看后面荒废了的羊毛工厂:窗户都没有了,入口的门不见了,地板陷进去……然后站在工厂建筑后面的水沟边缘。到处都是桦树、松树及矮树丛——再往南一点,是铝罐和垃圾。
  他漫步走回十字路口,穿越它走向北隅。他检视了马槽及其漏水的水龙头和绿色的黏质物。教堂及牧师公馆矗立在杂草、繁缕及蒲公英丛生的草坪上,小小的牧师公馆被紧挨着墙壁生长的常春藤和紫藤包围住……
  在牧师公馆后方是公墓,不过约翰尼突然间不想去探索公墓了。他突然觉得在一个上午之中他已经见了太多辛恩隅居民了。他转向西隅,绕过玩具大炮及剥落的纪念碑和可笑的旗杆……踏上法官的管区,走上摇摇晃晃的门廊,坐进摇椅里摇了起来。
  「路易斯·辛恩是个无赖。他没有想到你一来的时候就该把你带过来,」芬妮·亚当斯婶婶说道,「我喜欢年轻人,特别是有漂亮眼睛的年轻人,」她透过她的银色眼镜凝视他,「颜色像晶亮的锡器,」她决定这么说,「干净且看起来有家的感觉。但我相信路易斯也会喜欢它们。天底下没有比不怀好意的老头子更自私的动物了。我的哥斯是全喀巴利郡最自私的人。不过他也喜欢漂亮的眼睛。」她叹口气。
  「我认为,」约翰尼说道,「你很美丽。」
  「你认为,现在?」她高兴地拍拍她旁边的椅子。那是一把高背的山胡桃木椅子,一把美国的温莎细骨木制椅,可以让搜寻古董的人流下贪婪的眼泪,「姓辛恩,对不对?对辛恩总有话可说。爱说笑的,你们都是!」
  「如果我有勇气,」约翰尼说道,「我会要求你嫁给我。」
  「你看吧?」她咯咯发笑,再次拍拍椅子,「你的母亲是谁?」
  约翰尼深深着迷了。她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有着农妇多节的双手,两眼锐利并闪耀得像是圣诞节阳光下的白雪,脸庞是多皱纹且严肃的,像棵苹果树。九十一年的岁月把一切都拖垮了,胸部还是饱满的,一个宏伟慈母般的腹部——只有精神没被拖垮,那是使皱纹添上优雅,使衰老的双手保持温暖的精神。约翰尼觉得他从来没有看过比这更睿智、更敏锐、更和善的脸孔了。
  「我不认识她,亚当斯太太。她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啊,那不好,」她说着,摇摇她的头,「母亲造就男人。谁养育你,你父亲?」
  「不是,亚当斯太太。」
  「太忙于赚钱?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不比一只初生的牛犊大。再也没回到辛恩隅来。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也去世了。」
  那双敏锐的眼睛研究着他:「你有你祖父霍瑞斯·辛恩的嘴巴。顽固。而且我不喜欢你的笑容。」
  「抱歉。」约翰尼嘟嚷。
  「那后面什么都没有。你结婚了吗?」
  「老天,没有。」
  「应该要有,」芬妮·亚当斯婶婶决定,「有个女人会让你成为一个男子汉。你是做什么的,约翰尼·辛恩?」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她大骇,「可是你这样是不对的,孩子!为什么,我已经九十多岁了,我还找不到时间去做一半我想要做的事!从来没听过像你这种的。你多大了?」
  「三十一。」
  「那你什么都没做?你很有钱吗?」
  「穷得很。」
  「你不想去做一些事吗?」
  「当然想。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但你是被训练成什么都不做的吗?」
  约翰尼大笑:「研读法律,或正准备开始。战争把那打断了。然后我似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些飘忽,试过一样又一样。朝鲜战争爆发,我又跳进去了。从那以后……」他耸耸肩,「我们谈谈你吧,亚当斯太太。你是个更加有趣的主题。」
  但是那缩皱的嘴并不松懈:「不快乐,对不对?」
  「快乐得像只云雀,」约翰尼说道,「有什么不快乐的?你知道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亚当斯太太?」
  她把他柔软的手放在她薄纸般的双手间:「好吧,」她说道,「不过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约翰尼·辛恩。我们需要好好地长谈一下……」
  十一点时辛恩法官和他一起走在辛恩路上,经过教堂转进亚当斯的大门,穿过一个充满芳香紫罗兰、玫瑰和山茱萸树的花园,来到简单的石梯,上方则是高达两层楼的优美大门及陡峭的屋顶。她就在那里,这位美妙的老妇人,用冷淡的热忱接待她的邻居们,对每个人说一句话,特别尖锐的则是给法官。
  她的房子就像她本人一样——干净、古老并充满美丽。
  到处都是色彩,同样鲜艳的色彩也挥洒在她的画布上。挤在前廊的辛恩隅居民们好像也因此而鲜明起来,变得简单又充满生机。有许多的笑声及玩笑声,前廊里处处是浓浓的友谊。约翰尼推断芬妮·亚当斯婶婶开放门户的场合是沉闷的小村生活中精彩的大事。  
  老妇人准备了许多牛奶、大盘的饼干以及高耸的冰淇淋给孩子们。约翰尼品尝了蓝莓松饼、玉米面包、酸苹果果冻、小红果莓酱以及葡萄奶油,还有咖啡、茶和鸡尾酒。她不停地给他吃,仿佛他是个孩子一样。
  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她坐在他旁边,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的长洋装,没有装饰品——除了一个老式的玛瑙项链表,她用一条金链子戴在脖子上。他们谈论着许久以前的事,那时她还只是辛恩隅的一个小女孩,那些日子里事情是怎么样的。看来回顾过去是老年人特有的愚行。
  「年轻人不能活在他们亲戚的过去之中,」她微笑着说道,「生命就是试着去破坏计划。死亡就是在牵引机的年代里用手犁田。改变没有什么不好。到最后都是同样好的事情存活下来——我期待你们会说这是『有价值的』。不过我喜欢跟得上时代。」
  「然而,」约翰尼也笑着说,「你的房子里却充满了最美好的古董。」
  ——死亡,他寻思,是静静地站在咫风的中央。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她灵活的眼睛闪烁着:「但是我也为自己买了冰箱、现代的水电以及一个电炉。家具是为了回忆的。电炉是用来告诉我我还活着。」
  「我也读过非常类似的说法,亚当斯太太,」约翰尼说道,「是关于你的绘画的。」
  「他们是那么说的吗?」老妇人咯咯笑,「那么他们比我评估的还要聪明些。多数时候他们说的是中文……举摩西奶奶为例,她现在是一个非常好的画家了,只不过她大部分的画都是她记忆中事物旧时的模样。我也喜欢回忆——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的方式,不过那只是讲话。等我手上有了画笔的时候,回忆和讲话似乎都不能满足我了。我喜欢画我看到的东西。若是结果看起来很可笑——彼露·普玛的朋友所称的『艺术』——那么,我期待如此,因为那是我所看到的颜色,事物摆给我看的方式……主要的是我不懂得『绘画』!」
  约翰尼热切地说道:「你真的相信你所看到的是值得看的吗,亚当斯太太?」
  但这个问题她却没能回答。因为在那一刻,米丽·潘曼走过来在芬妮·亚当斯婶婶耳边低语,那老妇人便跳起来惊呼:「我的天!还有好多在冰箱里,米丽。」她向他告退而后走开了。等到她带着冰淇淋回来给孩子们时,约翰尼已经被彼露·普玛缠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