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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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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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在堂外就听到里面箫声细细了,这时步入膳堂,先看到门边摆放着两个半人高的龙泉窑著草大方瓶,插着大枝的桃huā,疏密斜正,颇具意态钟太监坐在桌边看着张原进来,见张原顾盼插huā,便笑吟吟开口道:“张公子,你看咱家亲手布置的插huā如何?”

张原向钟太监遥遥一揖,便仔细观察这两瓶大插huā,厅堂的插huā用大瓶,故称大插huā,说道:“单这两瓶插huā,就可看出主人修养情趣,方瓶大枝,大气也:huā枝上簇下蕃,俯仰高下,两蟠台接,各具意态,眼力也,想必公公为挑选这两枝桃huā也走遍了西湖畔桃林吧?”钟太监一听,大喜,知音啊,江南才子唯张原与咱家也,起身过来与张原一起重新欣赏这两瓶插huā,先前没觉得,经张原这么一说,钟太监还真觉得自己选这两枝桃huā是独具匠心、巧夺天工这一个中年太监、一个少年书生谈论了一阵插huā钟太监方问:“张公子来武林何事,不会专为见咱家而来吧?”

张原道:“小子是去松江为姐夫祝看,途经杭州,想起公公曾经允我前来拜访,所以问着路就来了。”

钟太监笑道:“只管来,以后无论是路过还是专来杭州有事,都要来见咱家,咱家喜欢看到你。”忽然想起一事,问:“本月不是县试吗,你考过了没有?”

张原道:“托公公洪福侥幸中了个案首。”“哈哈,案首,了不得,了不得。”钟太监大喜,深感自己有识人之明,笑呵呵道:“咱家那日初见你,就觉得你非同凡俗,满座诸公都不识“柳絮飞来片片红”就连咱家自己都一时记糊涂了,以为要出乖lu丑了独你朗朗诵来,论起来你是救了咱家一把”

张原道:“那日就算小子没诵出那首诗,公公自己也会想起来的,在下呢,只能算是凑趣。”钟太监点头道:“你不错,不骄不躁,且不说那日龙山的事,单这山yin县试案首岂是易得的,山yin乃才子之乡,你能在才子之乡脱颖而出这是需要真才实学的,且看你府试如何,徐时进应该也是有点眼光的。”问:“你这时来,用过饭了没有?”张原道:“不瞒公公,小子尚未用饭。

钟太监笑道:“那就正好陪咱家小酌两杯。”叫人来把桌上酒菜撤去,另开一席,也只等了一刻时时鲜果品、鲜洁菜肴、精面炊食一一端上来,摆上两只鹦鹉啄金杯,斟上宫廷御酒寒潭春,钟太监道:“得咱家专席宴请的,江南唯张公子一人。”张原避席谢道:“公公抬爱小子愧不敢当。”

钟太监摆手道:“不要客套,坐,坐,咱家当你是朋友一般,嗯,忘年交。”

饮酒闲谈张原慢慢引导,从诗词歌赋渐渐转到朝廷政事,说道:“公公在杭州四年,百姓安居乐业皆赞公公之德,小子这次在来杭州途中听闻公公这几年重修了灵隐寺、湖心亭、静慈寺、三茅观、十锦塘诸寺庙,并开渠浚河,疏通水道,为城中百姓谋利,杭州百姓把公公与白乐天、苏东坡并列,称道公公为西湖功德主。”

钟太监喜不自胜,说道:“那些寺庙咱家是修了,可西湖功德主咱家岂敢当,咱家也是第一次听说。”

张原道:“面谀之词听不得,小子这是听杭州民众说的,代为传言,功德自在人心,百姓si下夸赞才是真正的得民心,平日歌功颂德,毕竟假话多。”

钟太监连连点头,感慨道:“咱家只不过修了几座寺院,百姓就如此盛赞咱家,实在是愧不敢当。”

张原道:“百姓都说钟公公仁义,在杭州从不栊民,担心公公回京后另调其他太监来,怕就没这么好的日子过,还把钟公公与苏州织造孙公公相比,说孙公公在苏州横征暴敛闹得商人罢市、织户逃散,据说还ji起了民变是吗?”钟太监点头道:“孙隆啊,苏州民变闹得很大,惊动了万岁爷爷,孙隆也差点掉脑袋,其实孙隆这人极有才学,并非凶恶之人,只是有些事操之过急,才酿成大祸,还好万岁爷爷宠他,没过分追究,不然就悲惨了。”张原道:“能被派往各地织造、监税的公公都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也都很有才学。不输于科举出身的官吏,公公就是明证。”

这话钟太监爱听,说道:“世人都道我们内官不学无术,其实内官也是要读书的,不读书的内官只能干些粗活,咱家十四岁入宫,在内书堂勤学苦读,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有内官十才子之称。”

张原心道:“太监也有十才子啊。、,问:“不知哪些内官能与公公并称十才子?”钟太监道:“先前说的孙隆便是其一,孙隆很有才学,能书善画,他制的一种叫“清谨堂墨,连万岁爷都爱用,除了孙隆外,还有王安、

刘若愚,都极有才学”王安这个名字很耳熟,王安是当今皇太子的伴读,万历皇帝驾崩、

光宗即位后擢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就是王安提拔上来的,后来反而害死了王安:刘若愚也很有名,是唯一有著作传世的太监,书名《酌中志》,记述宫闱内廷之事甚悉一张原问:“那云南矿监邱公公是不是十才子之一?”

钟太监笑了起来:“邱乘云啊,只能算是会识字,咦,你识得邱乘云?”张原道:“我也是今日才听说邱公公之名,小子在运河埠口遇到先祖昔年提刑云南时的一位故人后裔,就是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妻秦氏与其幼子马祥麒,说是要进京告御状,控诉邱公公”钟太监忙问:“所为何事?”

张原道:“邱公公押解矿银路过石柱,向土官马千乘索要迎送银三千两,又要马千乘伐取大紫杉一千株运至其官署备用,运输一千株数人合抱在大紫杉去云南,那要多少人力,马千乘一怒之下,银子、紫杉都不给,邱公公到了重庆府,就说马千乘劫了他五万两官银,召马千乘去审讯,竟下云阳狱当然,这都是秦氏与其弟秦民屏的一面之词,小子不知真确。”

钟太监皱眉道:“邱乘云这人咱家是知道他的,比较贪吝,这事怕是不假一你说那马千乘夫人带着幼子要进京告御状?”

张原道:“马夫人秦氏是苗民,颇受我汉人诗礼教化,所以要进京与邱太监对质,若依石柱那些土民,就要冲进云阳狱夺回马千乘了,公公博学多闻,想必也知道川矜那边的苗民、土民桀骜不驯、民风剽悍,早年播州苗人杨应龙叛乱,朝廷费了很多钱粮、死伤军士数万才平定,历来朝廷对他们都是以恩抚为主,现在耶太监如此诬陷马千乘,只怕又要ji起一场大叛乱,小子听说此事,想起钟公公忠义,便要那秦氏之弟秦民屏与我一起来见公公,公公或许有力挽狂澜之策。”

钟太监问:“你说那马千乘的内弟也来了?”张原道:“就在署门外等候,不敢扰了公公雅兴,所以由小子先来探问。”钟太监指点着张原笑道:“你绕了一个大圈却是有事来求咱家,可恼。”口里说着可恼,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可见张原方才这个大圈绕得多么好,不然的话一来就说马千乘的事,钟太监定然不悦,以前的交情也一干二净了。

张原恳切道:“也只有公公深明大义担当得起此事,邱公公那样的不免有些任xing,不知为皇帝分忧,公公若能化解此事,石柱土民自当感恩戴德。”

钟太监沉吟道:“咱家与邱乘云虽无怨隙,也无深交,他那人太俗,咱家在宫里时与他往来的少马千乘一方土司,也是小气,把三千两银子送上不就是了。”张原道:“马千乘入狱后,马夫人送去了五千两银子,可邱太监不收了,咬定被劫了五万两,要马千乘交出五万两才肯免罪”

钟太监连连摇头道:“太贪,太贪,邱乘云太贪。”

张原道:“公公你想,石柱土民本就穷困,这要是硬搜刮五万两,土民肯定是要反了的,邱公公现在是拍屁股走了,到时川矜大乱,只怕也难逃罪责。”

钟太监点头道:“咱家会和他说明利害,他离川入京应该会绕道杭州,他父亲本家就是余杭人,邱乘云十二岁入宫,后来升迁得志,他父亲去京中探望他,他下帘不肯见,还让人用竹笞打他父亲,恨他父亲当年忍心阉他,他父亲大叫他ru名求饶,这才下堂认父,抱头痛哭,这几年每年都有厚礼送回家,邱家俨然富豪。”

 第一百二十九章 撒娇也生硬

张原听说邱乘云老家就在余杭,喜道!”既然邱太监要求杭州,

那就有劳钟公公妥为转圜——公公,我去把马千集的内弟秦民屏唤来,公公亲自问他话,如何?”

钟太监道:“那好,叫他进来。/  /”便让一个小太监跟着张原出去,这小太监并非合法太监,是si下自宫投靠的,1小太监姓高,十二、

三岁,称呼钟太监为干爹。

张原与那小太监出到织造署门房,秦民屏、穆敬岩、穆真真、武陵还有两个石柱土兵都等在那里,张原对秦民屏道:“秦兄,钟公公有请。”秦民屏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钟太监肯见他,那想必就是肯出面说情了,对张原的感ji真是难以言表,向张原一躬到地,这才跟着二人进去。

到了膳堂,只见钟太监负手立在阶墀上,对张原道:“张公子自顾用饭,咱家是吃饱了。”看着秦民屏道:“你便是石柱宣抚使的内弟,好雄壮的一条汉子!”

秦民屏叉手唱诺:“土人秦民屏参见钟公公。”

钟太监道:“随咱家到小厅说话。,…转身朝左边的厅堂走去。

秦民屏朝张原一看,张原道:“钟公公急功好义,有古贤人之风,秦兄好生回话便是。”秦民屏点点头,跟在钟太监后面进了小厅。

张原在墀下站了一会,钟太监没让化一起过去,想必是要单独问秦民屏一些话他当然不好擅自去,还是先吃饭,方才只顾那寻思说话,真没吃几口菜。

张原步入膳堂,那两个美婢赶紧迎上来问:“张公子,要厨下另上酒菜吗,这菜肴有些凉了。”张原道:“不用麻烦了,我随便再吃些就好。”坐到先前座位上,一个美婢便用酒烙烫酒,另一个为张原倒去残酒重新斟上,然后退在一边,那青帷幔后,流水一般的箫声又汩汩泻出。

张原心道:“这钟太监真会享受,边用饭还要边品箫。”听了一会,说道:“不用吹1箫了,吹这么久嘴也累不是。”青帷幔后便寂然无声。

张原独自喝了一杯暖暖的宫廷御酒寒潭春,吃了一些重罗精面食,便放下筷子,就听身畔的美婢问:“张公子还要用些什么菜肴尽管吩咐便是。”

张原道:“我吃饱了,在这里等公公传唤。”

另一个美婢便很快端上一盏热热的茶来,还有果子油su、黑白饼、

甘lu饼这些茶点。

张原抿了一口茶,赞了一句:“这是建宁贡茶,烹得也好。”左边那个有两个梨涡的美婢道:“公子好品味,这是建宁贡茶“龙苑报春,。”

张原“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太监脾气怪异,尤其是对女人,占有yu似乎更强他得小心点,不要招惹是非。

一盏茶见底,还没看到钟太监过来,张原有些内急,不敢劳烦这两个美婢,走到堂外,见那个小太监shi候在小厅边便招呼道:“1小高公公一”那小太监趋步过来,陪着笑脸问:“张公子有何吩咐?”

张原让这小太监带他去小解,回来时见秦民屏已经连连鞠躬退出小厅,便上前问:“秦兄,事情原委都向钟公公禀明了吗?”

秦民屏道:“都一一禀明了钟公公大仁大义,已恩允向邱太监说情。”张原让秦民屏稍等,他入小厅向钟太监施礼道:“多谢公公美食款待,1小子先告退。”

钟太监道:“咱家答应向邱乘云说情,只是此人贪吝,他这是想si吞矿银五万两趁机赖在马千乘头上,这要他吐出来绝非易事。”张原道:“既然邱公公的老父就在余杭,可以让秦氏去向其父求个情,这边有钟公公主谋此事应该能说服邱太监。”

钟太监点头道:“咱家尽力而为吧,马家的人都到杭州了料想邱乘云也快到了,你就在这里耽搁几日,到时你与咱家一起游说邱乘云。”张原想想离三月初七还有些日子,毕竟秦良玉这边的事要紧,躬身道:“是。”

钟太监又让他搬到织造署里来住,张原婉拒了,说内兄商周德还在等着他。

张原和秦民屏辞了钟太监,出来叫上穆敬岩父女、武陵和两个石柱土兵从涌金门进城,找了一家酒楼用晚饭,张原是吃过了,这时随便再吃些,待回到运河埠口已经是亥初时分。

张原先到五明瓦大船上向商周德说了方才见钟太监的事,商周德见事情还算顺利,也颇欣慰,说道:“那我们明日游西湖,后天差不多就要启程了,你在这里多耽搁几日吧。、,

张原刚回到三明瓦白篷船,还没坐定,秦民屏又请他去红头樟船议事,来到红头樟船,秦良玉母子都下跪向他行大礼,张原如何敢当,也跪下还礼,起身共议说服邱乘云的事,张原让秦民屏明日多带几个士兵去余杭找到邱乘云家人,秦民屏不妨客气点,士兵可以蛮横一些,软硬兼施,既求情又威胁秦良玉赞道:“张公子睿智,洞察人心,这次能遇到张公子,真我石柱土民之福。

又商议了一会,秦民屏送张原回船一小小的舱室里油灯昏黄,武陵扛不住睡意,穆真真说:“有我呢,小武你先睡吧,少爷回来我会服陵便先睡了,张原回来时见穆真真跪坐在莞席上看他昨日写的小楷字,那是他临摹祝枝山的《前出师表》一“真真也认得字吗?”张原躬腰进舱,笑问。

穆真真已先梳洗过,堕民女子那种高髻解散了,长发用一方青sè棉帕束成一大束垂在脑后,因为是跪坐着,发梢直拖至莞席上,好似闲云委地一穆真真赶紧将那几张小楷字放好,双颊微红道:“婢子只识得自己的名字,还有我爹爹的名字,其他字就不认得了,哦,还有大善寺三个字,大雄宝殿、药师殿、观音堂、城徨庙这些字都认得。”

张原脱了鞋子趺坐着,笑道:“这么说经常能看到的字你都认得,那也认得不少了,若每个字都象橘子那么大,装起来也有一背篓了。”

穆真真抿了抿嘴chun,含羞带怯道:“公子取笑小婢。”这有点撤jiāo味道了,只是这堕民少女自幼丧母,从没被人宠过,所以撤jiāo也有些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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