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在上面讲着一些场面话，无芮根本听不进去。她看着那光洁的黑色玄武石地面，倒影着自己清晰的影子，心里惴惴的。她很想偷偷抬头看一眼，看看皇允琪现在如何。那个被自己刺了一剑的男人，是否还好？他依旧是如同往常一样嚣张着，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阴厉？又或者他改变了什么？
“三弟，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安王说完一番之后，问向了皇允琪。
无芮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一眼，这一眼却怎么也移不开目光了。那个人依旧穿着一身淡金色的华服，可是却不同于以往的矍铄俊秀。他消瘦了许多，神情也是颓废。虽然笑着，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嘲讽和苦涩。他是那么的狼狈，面色清白，眼眶都有些青黑，下巴上似乎有了胡茬，头发也有些散乱。
“与这一群书呆子有什么可说的！”皇允琪站起身来，身形都有些微晃，只是他轻蔑的语气惹得底下的人们气愤不已。
“三弟这是怎么说的？可是又喝多了？”安王笑着起身去扶皇允琪，却被他一手推开。
“滚开！不用你假惺惺地在这里……咳咳……”皇允琪推搡的动作大了些，随即捂着胸口开始咳了起来。
“主子！可是碰着伤口了？”原本站在后面的杜鲁立刻跑过来扶起皇允琪，语气很是担忧。
“伤口……呵，她看到我这个样子，总会高兴了吧……”皇允琪喃喃自语，笑的悲愤不已，他推开杜鲁的搀扶踉跄着离开了大殿。
下面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皇允琪这是演的哪一出。殿试是多么严肃的事情，而他却根本视为儿戏，甚至还没开始便离开了。刚刚一直都严于举止的考生们，此刻也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只有无芮明白他到底为何如此，只有她明白那个伤口意味着什么。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不让自己在这个场合落泪。她不能哭，她现在是阮习，不能因为一个陌生的皇子落泪。无芮怨恨着自己的内疚与不忍，她不应该后悔的！她刺了那一剑，是为了泄恨，而他又没死，他们应该已经再没有瓜葛了才是。对皇允琪来说，她早该摒弃了一切多余的情绪才对！
可是见到了那么颓废而又狼狈的皇允琪，她却依旧难忍心痛，有些事情越是拼命地想要忘记，却越是记得清楚。只是就算心里再内疚在疼惜，无芮也明白她不后悔。若是再经历一次，或许她还会刺他一剑！她必须要结束与皇允琪一切的爱恨情仇！
或许她现在还会心痛，是因为时间还不够久，或许她还有些内疚，是因为还不够成熟。可是总有一天，她都会忘记这个人，忘记自己所经历的这些感情，她不需要那种憎恨，更不需要与他无法持久的爱情。他们终将成为陌路人……
“……诚王他前些日子习武的时候受了伤，身体不太好，所以先去休息了。今日殿试考察之事，便由本王与礼部和吏部的几位官员主持。”
安王的解释没有人相信，但是也没有人敢质疑，对于他们来说皇允琪如何都是与他们无关的，或许少一个疯疯癫癫的主考对他们来说更有利。众人纷纷又恢复了严肃认真的神情，等待着殿试的考核。
吏部和礼部的各有三位官员上了台，坐在安王的两侧。就好像皇允琪从未出现过一般，殿试开始正式的举行了！
殿试
无芮从来没有参加过什么正式的面试，对于的程序也不是很了解。开始她以为今天见到的会是那个虎背熊腰的皇缅深，却不想皇缅深并没有出席而是交给了他的两个儿子。从刚刚见到皇允琪之后，无芮就有些乱了心神。不过也因着心神乱了，到没有之前的紧张了，反而心里洒脱，什么都不怕了。
原本无芮以为是一个一个的单独召见，却不知是否因为皇允琪的扰乱，耽误了进程，安王让他们所有人都在殿试，不用回避。
从站在排头的人开始，按照顺序依次出列，每人会被问及两到三个问题，但是对于不同的人问的问题却都不一样。对于这些人的回答，礼部有专门的官员在一旁记录。
寇夜是所有人里面的第一个，他被问询的时候，无芮还没有从皇允琪的事情上回过神儿来，也不知道他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只是听着他回答的很是顺畅，安王以及一旁的几位官员都不时的点头，想来回答的是极不错的。
就这么一个挨着一个的，不到一个时辰便问完了十多个人。有太监为他们搬来了座椅，在不答题的时候便可以坐着聆听其他人的回答。虽然进来的都是学富五车的人才，但是免不了性格都不相同的。有些内敛的人回答的声音极小，而且因为紧张的原因总是重复，有些性格大咧咧的，说了没几句就呛呛起来的。
无芮发觉那位安王倒是个人物，不管底下的回答如何，他都是笑着应上几句，让每个人都感觉很受重视。无芮这才仔细打量起他的样子来，看上去不过是长了皇允琪几岁，但是衣着和举止却极为严谨，对别人的态度却很是随和。一看就给人个严于利己宽于待人的印象，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安王更像皇缅深一些，脸都有些方，棱角分明，显得极为刚硬。他的眉眼也与皇缅深相似，只是因着他笑的和善，整个人的表情看上去更柔和一些。虽然他的样貌算不上俊美，但也没有什么大的缺陷，可以说是仪表堂堂了。
彦诗是上午被问到的最后一个，安王问了他一个关于户籍制度如何改良的问题。这算是个极冷门的问题了，但是彦诗却对答如流。听得几个官员都很满意，安王也点头称赞。
彦诗回答完问题之后，安王便吩咐留膳，五十位入得殿试的人都在偏殿用餐。而安王以及几位负责考试的官员则离开了。虽然这些负责考察的人走了，但是奉先殿里还有一众太监内侍在，众人也都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不敢大声喧哗讨论。
有不少人都试着与寇夜和彦诗攀谈，因为他们两人上午的表现可圈可点，几乎是可以预见他们光芒的前途了。只是寇夜一向冷淡，而彦诗也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那些人多数都讨了个没趣儿。
“云云，下午不管问你什么问题，你只要装作紧张答不上来就行了！”青艾嘱咐着，“上午不就有个磕磕巴巴的人吗？你学他的样子就可以应付过去了。”
“嗯。”无芮心不在焉地哼着。
“你怎么了？”彦诗只觉得无芮神色不对，有些担心的问道，“可是害怕下午的殿试？”
无芮勉强笑了笑，没有回话。眼见着又有人和彦诗搭话，正好把话题岔了过去。寇夜走过来拍了拍青艾，青艾不解地回头看向了他。
“那边坐一下。”
青艾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寇夜揪起来推到了一便去。青艾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却无奈在这里动不了手。一旁的太监见他站久了，便急忙引他去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青艾只得愤愤地坐到了对面去。
“还好吗？”寇夜低声问道。
“嗯。”
寇夜把玩着手中的调羹，淡淡地说道：“你上午的模样我都看见了。”
“哦？我居然不知道你脑袋后面还长眼睛了。”
对于无芮的语气，寇夜却毫不在意，“你自己应该知道。”
“嗯，我明白。”
彦诗和青艾一直注意着两人的动向，虽然支着耳朵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是却完全听不懂。只是隐约觉得上午无芮遭遇了什么事情，心情不佳，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寇夜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准备用膳，弄得青艾和彦诗心绪不宁，却又不好在这种时候开口询问。
用膳完毕之后，上午已经经历过面试的人便由两个太监带着出宫了。剩下的二十多个人则在奉先殿的偏殿里等着下午的殿试。
回答
偏殿的地方不小，只有四个年纪不大的太监在殿里候着。其他人坐的都比较分散，多数都是与自己熟识或者要好的人在一起，也有一些紧张的独自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无芮和青艾坐在房间的一角，倒也没有其他人来打扰。
“你没事吧？”青艾用胳膊碰了碰无芮，低声问道。
“没事。”
“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吗？你上午的模样真的很不对劲儿！”青艾诱哄着说，“你看我好歹比你大几岁，有什么难事与我说说，就算出不了什么主意，起码能让你心情好一些不是吗？”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软禁在回朔州，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郁闷。”无芮淡淡地说道。
青艾侧头白了无芮一眼：“瞧你说这话，你现在的状态和以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差别也太大了！”
“我什么时候单纯善良过？你大约是弄错了吧。”无芮拍着青艾的肩膀，故作感叹地说道，“瞧你，跟我这么久了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以后你自己要闯荡江湖，我可怎么放心啊！”
“一边去，别耍贫嘴！”青艾躲开无芮的手臂，“不想说便算了！原本我也不想问你什么的，只是寇夜都清楚的事情，我和彦诗居然不知道，让我们忒没脸！”
“有脸有脸，你看，这不还在呢吗？而且还挺厚实的！”无芮掐着青艾的脸蛋笑道。
“这丫头，又开始没正形的了！”
听着青艾无奈的语气，无芮感激的笑了笑，知道他们关心她，她总是高兴的。
未时刚到，奉先殿的总管便带着他们又回到了主殿。少了一半的人之后，这大殿显得更加空旷了。依旧是安王带着那几位官员主持殿试，皇允琪也依旧没有出现。
殿试的规则和上午的一样，按照站位的顺序挨个提问。青艾在第七位，无芮就在他后面。到了青艾这里，安王列举了一些州府的反叛势力和山贼匪类作乱的事实，然后询问青艾若是身为地方官员的话，应该如何治理。
郝青艾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列举了几个基本的情况来处理，分析的极为精细。安王等人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便看向了无芮。
“你是泉浙州的阮习？”
“草民正是。”无芮出列行礼道。
“刚刚你也听到李亚怎么回答的了，本王要问你的便还是这一题，不过你要站在山贼匪类的立场上，若是有官府如此围剿你们，你当如何才能解决危机？”
青艾微微侧头看向无芮，示意她装作紧张无知便可。可是无芮却大大方方地看向安王和几位考官，神色安然极了。她从容地对着几人开始侃侃而谈。
“既然要当山贼，自然要选的一处易守难攻的宝地，这样的地方大多都在山里，官府触之不及之地。这里要有上游的水源，有坚固的屏障，还要有自给自足的农田作物。选好这块宝地之后，先要做好地道，可攻可守才是万全之地。地方有了，便要选择好寨子里的兄弟们。最好是与官府有仇恨的，那些因小罪被牵连而遭受灭顶之灾的人最是合适。因为除了当山贼他们无路可退。而且他们本身没有什么罪过，大多也应该是秉性正直之人。从战术方面说，十六个字足以。无非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样既可以保存实力，又可以歼灭官府的力量。”
“哦？那你的意思是一辈子与官府捉迷藏？”
“自然不是，与官府周旋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无芮狡黠地一笑，“若我是山贼的头目，看的必将长远。自然要让寨子里的弟兄们过上好日子。这世上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官府若是长时间无法围剿山贼，只有两种途径解决。一则便是上报到高层，派更多的人围剿。这样的话当地的官员必受罪责，我们也讨不得好处。于是便有了这二则！”
“这二则是如何？”吏部一位官员感兴趣地问道。
“二则，自是找个胸无大志的官员，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一番，从而寻求合作。山贼所在地都较便宜，当地的官员无非是想平安度日，没有几个会拿身家生命去剿山贼。到时候我佯装被剿灭，可以给他们记上一功，而他们则交出些好处了让我们养尊处优，如此也算得上互利互惠。”
“这边是你的回答了吗？”
“不完全。只要和官府搞好了关系，我便会用他们孝敬的好处来做生意，黑白两道都有人，自然是做什么生意都行。最好是买断盐、粮这样的必需品，然后成功转型为商人，有了大笔的金钱，又有了关系，这山贼便也变成商人了，官府自然不会再剿灭。”
不可小觑
看着无芮神在在的得意模样，青艾浑身都冒冷汗。安王问的这个问题，本就是不好回答的。毕竟站在官府的立场上，山贼如何都是要斗败的。若是说的主意太好了，让山贼把官府弄个惨白，定会惹得考官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治个大不敬的罪过。可若是回答的太差，这殿试的成绩又好不了。
郝青艾自然是希望无芮回答的差一些，凑合着蒙混过关就完事了，反正他们也没指望她当官。只是无芮全然不同他预想的那般，不仅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侃侃而谈，而且里面还真有些内容！青艾暗自紧张，无芮说话从来都不注意尺度，竟然神在在地在安王面前说起要勾结官府的事情，他干着急也没办法可想。只得暗自祈祷这安王千万别是个死板教条的！
安王沉默了片刻，才淡笑着说道：“倒是个我没预料到的答案，也有些意思。”
其他也有几个官员点头，还有个笑着看向无芮，说道：“你这明里说的是如何与官府争斗，暗里可是带出了不少问题。刑罚牵连过广，地方官政绩问题，官匪官商勾结……这些也一并让你给说出来了！”
“不过说的还是泛泛了些，若是真的让你去当山贼，你也没那么容易达成你说的那般！”
无芮淡笑着不予回应，她才不在乎他们怎么去想，原本自己也没打算当山贼的，只不过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顺便剽窃毛爷爷的十六字作战方针，以求蒙混过关罢了。
最终安王没有动怒的迹象，依稀觉得无芮的答案有些意思，就这样点头算结束了对她的询问。无芮站回队列，青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无芮在他身后都能听他呼气的动静。青艾恨不得脑袋后面也长眼睛，好冲着无芮使劲儿翻几个白眼
等到所有人都结束了殿试，他们便跟着奉先殿的总管出了宫去，宫门外早就有等待的马车，把他们一一送回去。
一路上青艾与无芮都没有说话，无芮的思绪一直都有些游离，倒也没有觉得这份儿沉寂有什么好尴尬的。终于回到了居住的客栈，彦诗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了。
“没出什么事就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