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出书版) 作者: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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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如来不负卿-蓝莲花(出书版) 作者:小春-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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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泪不争气地涌出眼眶,这是他第二次这般郑重地对我躬身。第一次是为恰那,第二次是为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吐出两个字——“保重”,然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望着他走得过急的高瘦身影在门边消失,褐红僧衣在夕阳余晖下转成偏黄色调,赤裸的半臂反射出麦色光晕,我轻轻呢喃:“娄吉,保重。”
  我怔怔地仰望天空,看着宝蓝色的天渐渐转成暗蓝。风柔软地吹拂脸庞,带着浓烈的花香,熏得人有些眩晕。察觉出有人,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到恰那正站在门边凝视着我,嘘出一口气:“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的听力下降得太多,居然连他回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出。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回答:“刚刚回来。”慢慢踱步到我身边,他看着墙角一大丛开得极旺盛的金色小花,随手摘了一朵戴在我发髻上:“这花虽不漂亮,但香气浓郁。贡嘎桑布告诉我,这叫作雪山一支蒿,只有藏地林芝才产此花。为了将这花移植到萨迦,贡嘎桑布可是费了好大心力呢。”
  我看着迎风摇曳的金色花蕊,微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花过于香浓了,将我的嗅觉掩盖了许多。你虽是为了我养了这许多花,可我担心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说不定这些花的香气反而碍事。”
  “你呀,嗅觉本就下降了,别怪在这些花上。我倒是觉得,萨迦徒弟贫瘠缺少绿色,那么多花花草草看着最是赏心悦目。”他笑着搂住我的肩,带着我往里屋走,“别多想了,等孩子生下来,你的听力和嗅觉自然能恢复如初。”
  我嘴里应和着恰那,眼皮却不停在跳,总感觉心里堵着些什么,却说不出个缘由。这些隐隐的担心,终于在五日后如晴空霹雳般爆发,成了我一生最难以释怀的永恒伤痛。
  八思巴走时我没有出廊如书楼,只有恰那去送他。恰那骑马跟着八思巴的车队行进了许久,兄弟俩在连绵叠嶂的雪山草地间难分难舍依依惜别。八思巴叮嘱再叮嘱,恰那的眼睛红了一次又一次。这次兄弟俩的分别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分别后的两人肩头都压着沉重的担子,可千山万水相隔,几万里路途横亘,互通信息成为最困难的事。
  最后是在八思巴的一再催促下,恰那才一步三回头,掉转马头回了萨迦。八思巴站在山岗上遥望着弟弟的身影越来越小,终至不见。而我,抑制不住跳动的眼皮,在廊如书楼的院子里坐立不安。扑鼻的阵阵花香中,我望着天边压得越来越低的云层遮蔽住阳光,伴随着远处滚滚雷鸣。空气燥热沉闷,整个萨迦被笼罩在一片不详的乌云中。
  兄弟俩谁都没想到,这次分别,竟成永诀。
  “我有个疑问,萨迦有元朝支持,在西藏建立萨迦政权,可这政权好像很有限啊。你看,止贡和帕竹可以跟萨迦公然对抗,其他一些教派和万户侯在自己的辖区内还有很大的势力,所以八思巴有时也不得不委屈求全。那么,萨迦政权是不是只是名义上的?”
  “你说得固然有些道理,但不能因此说萨迦政权只是名义上的统一政权。”我想了一想继续道,“没错,这些教派和万户侯在自己的辖区有着独立的自主权,有些教派甚至还派人到中央朝廷谒见请封。这是因为西藏长期分裂割据,教派林立,八思巴在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完全剥夺他们的权益?即便只是剥夺了部分,都已经招来长达几十年的纷争。”
  “那当然啦,谁愿意自己的饼被切去一大块?”
  “所以八思巴建立的萨迦政权已经是充分考虑到实际状况,最符合西藏当时的历史情况了。后来明代的帕竹派,清代的格鲁派,也还是沿袭萨迦政权的统治方式,为其他教派保留一部分自辖地和自主权。”
  我话锋一转,犀利地看向年轻人:“不能因为其他教派有自己管辖的地方,就说萨迦政权只是名义上的西藏政权。最重要的是,元朝把各教派和十三万户的管辖权只交给了萨迦,而没有给其他教派。虽然也有其他教派受到赐封,但在权利和范围上无法相提并论。这些教派必须同时听命于元朝扶植的萨迦政权和元朝中央,虽有极大不满,可所有反对萨迦的举动都是暗地里进行,没有人敢明着对抗。因为摆到明处的话,便是与蒙古人对抗,那可是要招致灭顶之灾的。”
  第四十八章 萨迦惊变
  贤者与常人作为虽然相同,得到的结果却大不一样;撒在地里的种子虽然相同,得到的收成却打有差异。
  ——《萨迦格言》
  我永远都忘不了公元1267年藏历七月二日,那是我心头不可触碰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都黯淡无光。七百年后回想起来,依然是锥心般的疼痛。
  那是八思巴离去五天后,一个寻常的夏日中午。恰那一早在八思巴寝殿处理政务,中午照例回到廊如书楼陪我吃中饭。
  恰那吃完中饭,本想继续回去办公,我见他有些疲惫,便劝他睡个午觉再去。没想到恰那躺上床不久,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冒汗,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我吓了一跳。急忙凑近他闻。嗅觉敏感低了许多,又被屋外阵阵花香掩盖,我竟闻不出什么不对劲儿,只道他是闹肚子。我想出去叫人,恰那拉住我,煞白着脸勉力笑了笑:“别这么兴师动众,我没事。喝口茶,再歇歇便好。”
  我急忙去为他倒茶,走回床头却看到他紧紧按住腹部,眉头拧在一起,满脸痛苦。勉强喝下我喂给他的茶,未及吞咽,他趴在床头大口呕吐起来,吐出的竟是带着浓浓腥气的血!一闻到这味道,我吓得魂飞魄散:“毒,这是毒!”
  匆忙间变成坎卓本的面容,我飞奔出去大喊:“快来人啊!”
  因为恰那曾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廊如书楼一丈之内,侍从过了一会儿才聚拢过来。我即刻吩咐:“快,快去请医官,王爷中毒了!”
  侍从们大惊,早有人拔腿便跑。我拉住一名侍从急问:“贡嘎桑布呢?”
  侍从回答:“刚刚贡嘎桑布老爷肚子有点不舒服,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
  我呆住。贡嘎桑布一直在为恰那试菜。这毒不是即刻发作,所以贡嘎桑布不曾试出。此刻,只怕他也中毒了。我沉着声音吩咐:“立刻将贡嘎桑布抬到王爷房间来一起救治,再命人去将本钦请来!”
  侍从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立刻醒悟过来,他是在怀疑坎卓本为何会突然脑袋变正常了。生死攸关之际,我无暇再装痴呆,急忙朝他大吼一声:“还不快去?!”
  侍从这才醒悟,领命匆忙跑去。我回到屋里,床头地上又多了几摊发黑的浓血,恰那伏在床边,黑发凌乱地垂到地上。我大惊,呼喊着他的名字奔到他面前,将他扶起靠上枕头。他脸色发灰,嘴唇惨白,双目紧紧闭着,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急忙俯身贴上他冰凉的唇,将灵力度给他。他缓和过来,无力地睁开眼,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竟双手将我推开,喘息着摇头:“小蓝,我没事,别消耗灵力。”
  我知道他不愿我在怀孕期间过多折损自己,哭喊道:“恰那,医官很快就到了,你再忍忍。”
  片刻后,本钦释迦桑布带着一群人冲入房间。医官快步上前跪在床头,从药盒中取出银针蘸了地上的血,银针头转瞬发黑,医官的脸顿时变色:“是毒!”他扭头问众人:“今日王爷午膳吃了什么?必须找到王爷吃过的东西,辨明是何种毒药,才能对症下药。”
  释迦桑布连声吩咐:“立刻去将王爷午膳吃过的剩菜找来。如果已经倒入泔水桶,便连泔水桶一起端来!”
  侍从答应着退出房间。这时贡嘎桑布坐在一张躺椅上被人抬了进来。他的面色也极难看,一手按着肚子,一手强撑着从躺椅上下来,跪在恰那床前大哭:“少爷的饭菜都是由我先以银针验过,再试吃,没有问题后才会奉给少爷。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为何今日——”
  释迦桑布冷静地说道:“大姑爷,你先别自责,先说一下今日中午都吃了些什么。”
  贡嘎桑布急忙回禀:“今日午膳的饭菜,是炖得烂烂的羊肉、鸡蛋和牛奶。少爷久居中原,喜欢吃蔬菜,所以还有一盘时令的炒豆角。这些我银针试过都没问题,试吃后也没事儿。我站在门外等候少爷吩咐,过了半个时辰,渐渐地肚子有些绞痛。我以为是想出恭,便叫别人侍立在院子外,自己回了房间。不想肚子却是越来越痛,正想着去看医官,少爷这里已经出事了。”
  贡嘎桑布一边说一边哭,自责地捶打胸膛。去厨房的侍从已经赶了回来,两个粗壮的厨子抬着泔水桶进屋,顿时传来一股酸腐味。医生不顾桶里冲鼻的酸腐气,以篦兜筛出食物残渣,找到肉类便插上银针试验,可桶里所有肉都没试出不妥。
  贡嘿桑布手按肚子,额头冒汗,却坚持站在旁边看着,突然指着篦兜筛子上的一丝蔬菜叫了起来:“这是剁碎的豆角,今日中午王爷也吃了这个。”
  医生将银针插入豆角,过了—会儿拿出看,却无异常。大家都傻眼了,所有食物已找出试过,却无一样有毒。医生蹙眉:“难道这毒不是午膳时吃进的?王爷上午可吃过别的什么东西?”
  贡嘎桑布急忙回忆:“上午少爷一直在忙着处理政事,只喝过几口茶……”
  我突然打断贡嘎桑布:“医生,请你再看看这豆角。中午王爷与我一起吃饭,我其余的都吃过,唯独这豆角没有碰。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反应,只怕是这豆角有蹊跷。”
  众人闻言都看向我,我已无所谓他们是不是会怀疑我,我只要恰那没事,医生从篦兜中拿起那丝豆角仔细看,又以篦兜在泔水缸中兜了几勺,再捞出几丝豆角,他将捞出的豆角放在地上拼接,渐渐拼出半个豆角的形状。
  医生脸色突然变得拟重,看着地上的豆角,声音有些发抖:“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豆角应该是林芝地区所产。”
  厨子急忙点头:“确实是林芝的豆角。萨迦极少出产蔬菜,可王爷却很喜欢吃,所以都是高价从逻些、林芝采购而来。”
  释迦桑布疑感不解:〃我听说过未煮熟的豆角确有毒性,可只要煮熟便无事,此常识厨子应该知道,所以将这豆角煮得稀烂,难道还会有毒?“医生躬身回答:“本钦说得没错。可我记得,林芝的豆角却与众不同。林芝产一种颇为罕见的花,香气浓郁,平日无毒。但若是此花与豆角种在一处,夏季蜜蜂采蜜时将那种花的花粉带入豆角花中,生长出的豆角便会剧毒无比。”
  释迦桑布的脸沉了下来:“难道林芝的豆角煮烂了也还有毒?那为何银针无法试出毒性?”
  医生解释道:“林芝豆角煮熟后确实没有毒,可只要有那种奇异之花的新鲜花粉混入,便能激发原先之毒。若是吃得多,无药可解啊!”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熬白,身子摇晃一下,差点跌倒。一旁有侍女搀扶住我,我推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冲到院子里,摘了一朵金色小花有冲回屋子。
  我摊开手掌伸到医生面前,身子如筛糠一般战栗着:“是不是这种花?”
  医生拿起那朵花端详,又凑到鼻子底下闻,脸色突然变了:“正是!此花叫做雪山一支蒿。花虽普通但香气浓郁,只在林芝那种潮气重的地方生长。这花本不适合在萨迦这烦躁之地生长,是如何到了萨迦?“贡嘎桑布呆住了,语不连贯地急急解释:“前段时间少爷想在廊如书楼种些花草让王妃高兴,我去采办时在拉孜街头碰到一个卖花人,他说这种花极香,女子最是喜欢。我便采购了来——”
  我眼前一黑,人软软地往地上瘫倒。一旁的侍女搀扶住我,我眼前全是一片金星,声嘶力竭地大喊:“阴谋,一定是阴谋!”
  林芝在藏地纬度低海拔也相对低,所以更为闷热,雪山一枝嵩与豆角都已开花完毕。含有雪山一枝嵩花粉的豆角经历本个多月来到萨迦,萨迦海拔更高,此时移植过来的雪山一枝嵩刚入花季,花开正盛。林芝豆角即便炖烂了,可端进廊如书楼时要经过园子,风会将雪山一枝嵩的花粉吹入食物中。花粉毕竟微量,贡嘎桑布只是吃了一筷子,所以症状不重。可恰那几乎吃完了一整盘!而我,我只吃荤,实在没得选择时也只吃一点糌粑,那盘豆角一丝未碰。
  如此万分之一的概率,绝无可能是巧合!我猛地拉住释迦桑布的僧袍,咬牙切齿道:“五姨娘,先将五姨娘扣押起来审问!”
  释迦桑布实在不适应与常人无异的坎卓本,反应了片刻才点头:“好,我亲自带人去将五姨娘带来问话。”
  释迦桑布带着人匆匆走了,我扭头问医生:“你仔细想想,有何药可解?不论什么稀罕名贵之药,即便藏地没有,你只须告诉我,我去想办法找来!”
  医生为难地摇头:“这,这种毒极少遇见,医书上实在没有记载化解的方子啊。”
  我厉声大喝:“立刻去找!你若不知,就赶紧去问其他医官,务必在最快时间找到。即便没有办法找到立时化解之药,那也必须找到缓解的方子,先保住王爷性命!”
  医官唯唯诺诺领命而去,我走回床边,紧紧握住恰那的手:“恰那,坚持住!只要我在,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恰那痛苦地睁开无神的眼睛,朝着我虚弱地点了点头。
  释迦桑布将五姨娘带进屋子。出乎所有人意料,五姨娘竟是十分冷静,无须别人押着,自己施施然走了进来。看见躺在床上的恰那,五姨娘森然大笑:“好强悍的命啊!二十多年前从楼梯滚下去,你母亲为你挡住了灾厄。这次这么厉害的毒,你竟然还能撑到现在没死!”
  我冲到她面前,劈头一巴掌用力挥下:“果真是你干的!背后是不是还是意希迥乃?他如今人在何处?”
  一缕血从五姨娘嘴角流出,她瞪着眼瞧我:“你倒是不傻了嘛。不过这毒是我下的,与我儿子无关。恰那死了,我儿子就是萨迦幼子,就能继承家业,哈哈!”
  “恰那死了,你以为意希迥乃就能继承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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