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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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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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上觥筹交错,永宁和思昭都被上一次的事情弄得怕了,谁都没贸然开口问大景的事情,那位使臣也不提,于是凉风好月、名花美酒,都被客套和虚礼糟蹋。虽然彼此都没什么兴致,这顿酒席还是道月明星稀时候才散,使臣将二人送到鸿胪寺门口,拜了三拜,思昭和永宁才升车离开。
  不待永宁说什么,思昭就取下了她头上的两支沉重步摇,永宁倚在他身上,说脖子好疼。思昭难得的好脾气,让她背过身坐好了,自己替她揉。忽然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熟悉,方才记起大婚那一天,永宁被凤冠折腾得不轻,却顾忌着怕在他面前失礼,咬牙硬撑下来。这丫头而今是顾不上那些了,思昭轻笑出声,永宁问他:“你笑什么?”思昭道:“想起来从前的事情。那时候跟你说,皇后的常服里有六支金步摇。你果真是没再跟我拘礼,如今这常服也不习惯了。”永宁想了一会儿,气鼓鼓道:“那时候谁嫌我个子小来着?我要是习惯了这身常服,被压得长不高,可就愈发不入你的眼了。”思昭笑道:“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这都有两年多的工夫了,等会儿我可得看看你长高些没有。”永宁啐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又拿我寻开心。”思昭笑道:“气性愈发的大了。”展臂环住她的腰,宽厚手掌覆在她小腹上,“别闹,肚子好凉,我给你暖一暖。”永宁无礼也先占三分:“明明是你自己贪凉。”思昭好言哄着:“嗯,那你迁就我一回。”
  永宁轻笑,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身子一僵,想起来从前也有过这样的动作,那时她肚子里有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虽然很久没提过,这年头还是让她心里一阵抽痛,思昭有些担心地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永宁摇了摇头,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思昭,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思昭恍惚片刻,柔声道:“你身体还没养好,别着急。我们两个,来日方长呢。”大概是方才饮了几杯酒的缘故,永宁觉得头有些昏沉,说话前也顾不上先想一想,便问他:“你说的是真的?思昭,我会害怕的,害怕哪一天你忽然就烦了我。如果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哪怕为着孩子,你也会来看看我的。”思昭头痛道,“说什么鬼话呢。”永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笑得满足,借着酒意说道:“思昭,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喜欢你。你说,是不是劫数?”思昭笑道:“怎么能说劫数呢?你就当是命数吧。”
  很多年之后,永宁再想起这段话,偏过头微微一笑,惘然道:“其实真的是劫数的。”
  无事的光阴最好,春来赏花,冬来赏雪,他指点她练剑,兴致来了也会教她骑射。永宁好容易学会了瞄准,力气却总是不够,左右思昭不指望她靠这个跟人拼命,就时常握着她的手,帮她拉弓弦。思昭几乎从来不和她吵架,而她也很少能找到发火的由头。对永宁来说,那三年是她最好的时光。
  思昭的爱情,有少年人的张扬,和成年人的细致。永宁二十岁的时候,思昭在御花园给她办生日宴,先前没走漏半点风声,给了她一场盛大的惊喜。夜空被花灯点亮,使得永宁想起辛稼轩那首久负盛名的《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思昭问她:“你喜不喜欢?”永宁轻轻点头,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觉得再有避讳的必要。
  月理朵还是老样子,大约接手了永宁半数以上的公务。她极少抛头露面,唯有每年的秋猎时分,惊艳全场。思昭始终敬重她,甚至为了她而废除立子杀母的规矩。
  怀训长到八岁,愈发聪明伶俐,先生教的书,不到下学时分,都能倒背如流。永宁暗想,即便是大景最出色的皇子,即便是她的皇兄,都未必有这等聪明,不过是靠着勤能补拙,才修习出一身的学问来。又不禁想到思昭,不得不感叹,她的确是嫁了个奇才。
  哥哥惊才绝艳,弟弟也不会逊色太多。思彰已经在朝廷里站稳了脚跟,他仍旧是闲散的做派,却也无人敢把他当做一个摆设似的王爷。萧姑娘去年生了个儿子,虽然脸上仍不见多少喜色,提起孩子的时候,目光也会亮起来。永宁是有些遗憾的——思昭为怕她再有什么闪失,始终注意着让她喝避孕的汤药——她想有自己的孩子,只怕还要再等一段日子。
  思昭在早春的时候忽然忙碌起来,甚至有十几天的时间不曾踏足昭阳殿。永宁觉得担心,有时候会备几样吃食去勤政殿看他,也总在门口被秋实挡回来。后来听闻是西夏和高昌又开始不安稳,她知道思昭看重国事,就没有再多想。颇为奇怪的是,那段日子月理朵也不再常来。
  之后思昭难得抽出一个晚上给她,永宁看他气色不好,不知是否是劳累所致,没有在问他关于政务的事情,让他舒服地泡了个澡,然后早早地睡下。思昭在睡梦中把她抱得很紧,以至于永宁在夜间惊醒。她犹豫着要不要挣开,因为胸腔的压迫而□□出声。思昭被她吵醒,见状赶快松开了她,犹豫着问:“没事吧,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永宁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的,“我还好。你怎么了,是噩梦吗?”
  思昭沉默片刻才道,“梦到从前打仗的事了。我吓到你了?”永宁道:“没事的。你等一等,我去点支甜梦香吧。”思昭按住她的手,“不用了,一场梦而已。”永宁道:“你最近照过镜子没有,脸色那么差,不知道是多久没安稳休息过了。听我一回,好好睡一觉吧。”
  她轻捷地披衣起身,她的手从他手心溜走,像一尾鱼。思昭心里一空,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她为他忙碌,兽形的青铜熏炉里冒出冉冉香烟。她回到他身边,吹熄了灯,钻进被子里躺好。思昭触到她的手,觉得有些凉,永宁索性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取暖。他心里的空缺便被她温软的身子填充,刹那间真希望就此天长地久。
  永宁很快睡熟,思昭揽着她,疲乏都被那甜梦香勾起来,却舍不得睡。外面有打更的声音隐隐传过来,不清不楚的,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他闭上眼睛就看到方才的梦境,自己浑身是血,杀得眼睛也红了,□□挑落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士兵,而永宁忽然扑过来,他来不及收手,他的枪尖刺入她的胸膛。梦中永宁惊惶的脸、失措的眼神,都显得异常真实。思昭自己也清楚,他即将去做的事情,其实与这个梦境无异。
  他对她承诺过,有生之年,绝不主动对大景发兵。彼时他给自己留了个余地——如果大景发兵,他起码可以派兵去抵挡——而如今那变成现实。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忙,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方式面对永宁。
  思昭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怀里这个貌似温柔而软弱的女子,当年曾经为了她战死的同胞,一路素服入上京。一个人的血性有时候不会经常显露,但却会深藏在骨骼里,难以真正消磨。永宁在关于高昌和西夏的事情上都显得异常大度,那是因为一切不涉及她的故乡。这一步迈出去,他再无回头的余地,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永宁大概再也不肯这样陪着他,更不必提为他点起甜梦香。然而他别无选择。思昭心中微微战栗着,在她为他营造的平静中睡去。


  ☆、关山难越

  
  思昭选择了隐瞒。他派了一位参将去指挥与大景的战事,三万铁骑,是足以自守,而不足以大破敌军的数量,这是他所能给予她的极限。
  四月初,与大景的战事还在胶着之中,就传来李元度再次出兵的消息。未几,庞特勒率军攻占北古口。思昭看着战报,直觉得背后发冷,让秋实去召思彰即刻入宫。
  思彰到勤政殿的时候,思昭正握着朱笔,对着新画的地形图出神——那是他的习惯,把图挂在屏风上,用朱笔勾画进军的路线。他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单膝跪下,道了一句“臣弟见过皇兄。”思昭没有回头,只道:“桌子上有两份军报,你打开看看。”声音沉重异常,让思彰的眼皮毫无预兆地一跳。他看过军报,正对因那恶劣局势而感到遍体生寒,思昭已经在问他:“你看看,除了这样,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思彰抬头看过去,那地形图已经是完整的行军图,三万骑兵拨给对大景的战事,二十万面对庞特勒和李元度,另有十五万机动。思彰问他:“这十五万人,你要他们做什么?要我看,八万人去打景国,三十万去打庞特勒,胜算来得更大,皇兄也不必再亲征。”思昭镇定道:“那十五万大军是留给你的,北面还有个金国,虽然不成气候,还是提防些吧。”
  思彰一怔。思昭苦笑一下,解释道:“是了,金国是个幌子。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三面受敌,你我疲于应对,难道就不会有人浑水摸鱼么?”思彰失声叫道:“耶律家和述律家!”思昭点点头,“再给我十年,我斩得断他们的根基。但现在还远远没到时候。大军在外,仅仅是述律德光手里的那一支兵马,就足够威胁皇城。朝中没有别人可以阻挡庞特勒,我必须要冒这个险。”
  思彰思忖片刻,“三面出兵,必有串谋,分给景国的人马,真的太少了。”思昭道:“无妨,把述律德光调回来,这一仗交给他去打。五年之前,他能用五万人破景国的十万人,还敢斩首八万,哼,这三万人足够他用。再多了也是祸患。”思彰道:“我用兵是不如述律德光,不过用十二万战他三五万总也无妨。皇兄,我知道你是为了公主才走出这一步,但这毕竟也太大胆了。”思昭也不否认,“我同样不想看辽人打辽人。”思彰黯然一笑:“皇兄的决定,是谁都劝不动的。”思昭道:“我始终是妇人之仁,这一回是时候改变了。不论庞特勒还是李元度,我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
  “皇兄!”思彰大惊失色。思昭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说道:“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就算豁出这条性命,我也非杀了他们不可。我不想再留下任何威胁。”思彰怔了片刻才道:“我明白了。”思昭郑重道:“这一回,大辽的未来就在你手上了。”
  思彰沉重地点头,良久才问他:“公主的事,皇兄想怎么处置?那两家的人,当然不会伤害孩子,可是公主……”思昭道:“我没有办法。这样说也不对,办法还是有的,但是我没有把握了。”思彰几乎本能地问出一句“为什么”,看到他的神色,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了。
  事情说道这里,余下的只有沉默,思彰告退,思昭没有阻拦。他坐在龙椅上,对着那张行军图发呆。他的父皇、他的臣民,都知道他是战阵里的天才,不过他们大多不知道,他其实生来就厌恶战争。不因为成王败寇的残忍,也不因为刀尖舔血的危险,而是为了那些颠沛流离和无辜牺牲。他拿起刀剑,是别无选择的事情。
  汉人常说止戈为武,思昭把那当做一句好听的笑话。邻国的屠刀不会因为什么突然的彻悟而放下,唯有武能止戈。
  他觉得眼睛发涩,自嘲地笑了笑,从多宝格的抽屉里拿出那块风门青,执刻刀煞有介事地雕起来。
  他没有想到永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永宁以为他生病了,小火煨了鸡汤,特意趁热端来给他。秋实道:“公主,陛下在看奏折。”永宁道:“既然不是在见大臣,有什么不能打扰的。我才懒得干政。”秋实道:“公主知道,陛下最不喜欢这个时候被打扰。”永宁道:“我当然知道,他要发火,就让他发火好了,总比把自己的身子弄垮要好。秋实,我怎么会害他呢。”提着食盒的念蓉也道:“秋实,你就通融一次吧。再者说,陛下对谁发火,也不会对公主发火的。”
  秋实实在无言以对,只盼着方才的说话声能被思昭听见。
  可惜没有,永宁进门的时候,那张行军图仍然好端端地挂在屏风上。幸好永宁没往那边看,笑吟吟道:“还以为你有什么正事,原来是在这儿偷懒呢。”思昭一顿,险些就伤到手指,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往屏风的方向看,搁下手里的印石,微笑道:“你怎么来了,乍暖还寒的,也不怕吹风。”永宁道:“哪就虚弱成那个样子了。你现下既然闲着,那正好,把鸡汤喝了。”说着让念蓉放下食盒,揭开盖碗,盛汤给他。思昭扬声道:“秋实,快搬个椅子进来。”永宁道:“哪用得到那么麻烦,我也不在你这儿待多久。”思昭道:“既然来了,也不妨多坐一会儿。”尝了尝汤,又道,“手艺愈发好了。”永宁道:“你还喜欢就好,再这样下去,我都该摸不准你的口味了。”思昭笑道:“真是不讲理了,你还要跟这些折子吃醋不成。”永宁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恰逢秋实搬椅子进来,这一打岔,话也就没再说下去。
  秋实进门,因知道方才思彰来过,当即就瞥见了那幅行军图,心里的弦一绷,将椅子背对着屏风放下,再请示道:“陛下,这屋子收拾一下吧,看着也怪乱的。”思昭当然答允,秋实不敢造次,先收拾了桌子上的奏折,再清理了思昭先前刻下来的石屑,这才转到屏风那边,把行军图揭下来,叠了几叠,夹在那边批好的奏折里带出去。思昭用余光看着,暗暗松一口气。
  “嗳,你想什么呢。”永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思昭忙道:“怎么了?”永宁道:“我适才跟你说,你这些日子都不到后宫去,怀训常跟我抱怨见不到父皇。你要是有时间,倒不必管我,总该去看看孩子们才对。”思昭道:“你教训得是,我改天得空了一定过去。”永宁不依不饶,“还用改天?现在不是没事。怀训大概还在师傅们那里,你到丽正殿去吧。我就不和你一起过去了。”思昭见她提起丽正殿的时候,笑容里仍有一丝勉强,心中微微牵扯一下,“好,我听你的。这么长时间没过去,没有不留宿的道理,今晚你不必等我了。”永宁点头道:“我省得的。”思昭道:“左右要出门,我先送你回去?”永宁道:“又不顺路……”思昭笑道:“我知道你是愿意的。”永宁便低眉一笑,又抬眼看着他,目光春水一般温柔。
  相较于去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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