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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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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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板被根子等人刚抬走,身后跟着一群女人,皆像为丈夫送葬,悲悲切切,依依不舍……
    阎玉水回过神来,对阎大浪说:“这白蛟,咋收拾?”
    阎大浪道;“叫俩人,把这货扔河里就行哩……”想起河侠规矩,又说道:“也算个水葬……”
    孔秀才缓过神来,抖抖地伸着干爪,大喘着嚷道:“不可以——不可以的……白龙旋风可不是好惹的!咱打死他的兄弟,他定然会再来的……依我说,咱好生厚葬他,日后,也有个交代……”
    阎玉水等村里人,商议了一下,觉得有理,也就让按孔秀才的主意办了。
    阎大浪对厚葬白蛟,很不赞成,但又不愿意搅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气哼哼地离开场院,大步流星向东去。
    人们皆问:“阎班主,你做甚去?”
    头也不回,他挥挥手道:“我去寻我河子!”
    3 河子并没有跑到蛤蟆滩,而是在河边徘徊。他对自己今天的举动感到十分不可思议:“我还是个娃呀,刚成丁便杀了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杀个人就这么容易?可是,那家伙叫人吗?那是土匪,他杀了井子哥、二愣哥,我能不动手么?我……”望着无语东流的黄河,他想问出答案,黄河却甚也没说,继续流着……流着……他仿佛觉得,河里流淌着的,并不是水,而是无尽的泪,而是浓浓的血。
    他一出生,家族就在血雨腥风之中,惨遭土匪白龙旋风杀戮。襁褓里,要不是老舅孔秀才把他偷偷装进木盆盆,放进河里,他早就……要不是阎大浪收养,也早就……要不是鲤鱼滩婶娘阎赵氏百般呵护,也早就……要不是井子哥、二愣哥等兄弟精心照顾,甚危险事也不让他做,也早就……
    脑中,从那满身横肉上的滚龙,那凶神恶煞的气焰,不由又浮现出下身被剜去的婶娘的形象来……他对着黄河大喊大叫:“婶娘啊——黄河做证,我为你报仇哩……”
    浪在回应:“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而今眼目之下,他好像第一次用心思考人生,第一次想这么多问题。然而,他长舒一口气,向四周望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就觉得自己好像甚也没想,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响起了纤班那《四季歌》的声音——不像是在唱,却像是在哭。
    黄河,此时也和他一起唱起来……
    ……

    阎大浪在河滩找见河子时,天已黑了。
    “娃,杀了人,你怕么?”
    “叔,我不怕!”
    阎大浪狠狠擂了河子一拳:“好小子,有种!”
    河子站在河边,任河水哗哗啦啦地响,身体纹丝不动。
    “来,”阎大浪做了个“骑马蹲裆式”,说道:“前一阵,没给你教完,我接着教你。”
    河子就按要求拉起了架势,气沉丹田,然后开始做三个“华山云手”,将全身经络活动开来。
    推掌,阎大浪说:“咱干掉了白蛟,为民除了一害,可是白龙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接掌,河子道:“叔,我不怕他!咱等了几十年,这就准备收拾那家伙。”
    推掌,“收拾白龙,你这功夫还不行,下来要抓紧练哩,气和力要用在一点上,才能有出其不意之功效。”
    接掌,“叔,从今以后,我自会用功的,一门心思练好咱的看家功夫……”
    只见阎大浪“喝”地一声,猛然发力,一掌将河子击出几丈远去。顺着“嗖嗖”的风声,河子飘了出去,脚下已经散乱,踉踉跄跄,无法站稳,直到阎大浪喊了声“定”字,他脚下方才有根。
    阎大浪说:“有进步,但还不行,落地要像‘金刚入定’,身子与神情丝毫不能晃动!”
    “是,”河子点了点头,见阎大浪已经收势,便走上前去,急忙为他装好一锅烟,打着火镰,伺候他抽着道:“师父,我明白哩!我……”
    “你明白个甚!”阎大浪美美吸了两口,边吐烟边说:“练咱华山武功,是人生最高境界。你之所以无法入定,是由于心有杂念,精力分散,尤其是脑子里时不时地想着女人,所以呀,脚步才会凌乱。”
    一席话,把河子说得脸“唰”地红了,心里道:“是啊,自打开春以来,我心里总惦记着那红衫女娃。最近,又有老舅折腾鱼儿之事,自然显得心乱,精力不够专注。”想到此,愈发敬佩起师父来了,说道:“叔,你平时教导得对,我是负有大命之人——我再不想女人哩!”
    阎大浪转过身,背着手,昂头向前走:“愣那做甚?还不跟我回村去!”
    师徒俩刚走了一程,听见有人叫他们,就停了步——原来是蛤蟆滩的王荣诚郎中又来出诊了。阎大浪说:“王先生,你真是个勤谨人,整日价不是到县城就是到四乡出诊,这是又去给鱼儿妈瞧病哩?”
    “是的是的,”王荣诚经常走这条道,十分熟识,打过招呼后,问道:“阎班主,你俩到河滩来,不拉纤不捞河,我刚老远瞅见比划,做甚哩?”
    阎大浪不屑于给外人说河侠的内部事情,打了个马虎眼道:“莫甚莫甚,心里闲得慌,我带娃下河来遛遛弯儿。”
    一会儿,三个人就进了鲤鱼滩。
    王荣诚拎着药箱箱,独自朝阎一石家走去。阎大浪和河子没有直接去窝棚,见许多人围着孔秀才的住所,不知发生了甚事情,也就挤了进去。
    阎玉水、阎五家的、阎孙氏、阎立木、杏花等许多人,皆聚在这儿,目不转睛地听孔秀才说着话。油灯的火苗一闪一闪往上蹿,但却没有一个人用剪刀去剪灯花。人们皆都心情沉重,静静用手势与阎大浪和河子打了个招呼,继续听起来。
    孔秀才干瘪的身子在颤抖,扶了扶鼻梁上的石头眼镜,沙哑的声音便又弥漫小屋:“……我适才说过,那白龙旋风本不是凡人,而是天庭玉皇大帝身边的一条白龙,有着呼雨携雷、兴风作浪的大本领!只因调戏玉帝宠爱的天妃,被打下凡间,才显出人形,啸聚山林,招兵买马,成了危害黄河上下的一大祸根……他虽是人形,但身上具有龙性,从来都是隐约伏挺,神出鬼没,现头不现尾。你们知道么?当初上游李家被害,赵家到处寻觅,却不见仇人的影子;而人家想要收拾赵家了,就会神兵天降,将赵家一网打尽……”他说得神乎其神,父老乡亲听得噤若寒蝉。
    河子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却插话道:“老舅,你别总是长土匪威风,灭自家志气!我就不信,他白龙真是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
    孔秀才伸出尖细的指头,抖抖地指着河子道:“你小子,可是惹下大祸哩……你涉世未深,知道个甚呀!”
    阎大浪刚才就想制止住孔秀才,但不便与人们说起白龙出身,更不便宣布为华山派清理门户之事,摆摆手含糊道:“事已至此,咱们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哩!自古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有甚怕的?”他的话,立马给阎孙氏、阎五家的、阎立土等人增加了底气。
    阎玉水刚才还吓得浑身打颤,现在也长舒一口气,说道:“阎班主说得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赶紧做好准备,先将粮食藏好是正事。”
    这时,鱼儿进屋,见阎大浪和河子已经回来,就对阎玉水说:“姑,饭都做好这么长时间哩。刚才,你们说等阎班主回来,现在他和河子兄弟皆到齐哩,王郎中也来我家哩,大家快过去吃饭去吧。”
    “对对,”阎玉水站起来说:“看把吃饭的事都给忘啦!快走快走,我鱼儿都来叫几次哩!”
    鱼儿说:“刚我去纤班,见根子他们皆都在哭,为井子和二愣的死悲痛欲绝,谁也不吃饭……”
    “咱回去,”阎大浪拉着河子,说声“纤班有事”,不顾鱼儿挽留,径直奔木棚棚。
    阎玉水、阎五家的、阎立土等人一边说着“井子、二愣可惜哩”,一边向阎一石家走去。
    “我也……”孔秀才磨磨叽叽,不想去见王荣诚,觉得出了大事——自己嫁祸蛤蟆滩,有点损阴德。
    “快走快走,”阎玉水一把拉着他,说道:“三请五请,你还真当起老太爷哩!”
    在鱼儿家,饭刚端上来,孔秀才就对才为阎柳氏号罢脉的王荣诚说道:“王先生啊,你就在鲤鱼滩住下去好哩,贵贱不能再回去!”
    “为甚?”王荣诚感到诧异,说道:“又不是隔着万水千山,我随时都可以到这儿来出诊的。”
    孔秀才睁大了眼睛,说道:“我这是救你呀!”见对方愣住,加重语气道:“我敢断定,三日之内,蛤蟆滩必有血光之灾……”
    阎玉水、阎五家的、阎孙氏也明白了孔秀才所指何意,七嘴八舌道:就是的……王先生呀,既然出来哩,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鲤鱼滩,千万别想回去的事……千万千万……贵贱贵贱……
    “这……”王荣诚一头雾水,愕然地望着大家发呆。

第二十一章

    真乃后生可畏呀……小兄弟相貌不凡,血气方刚,前途远大,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1 鲤鱼滩的父老乡亲在河岸上候了整整一天,也没见白龙旋风和匪徒们到来。又过了一天,河面上仍不见过往的船只。有人就说:“如此看来,土匪是害怕哩,白龙旋风不敢寻衅哩……”那颗总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各就各位,各干各的事去了。
    阎大浪和纤班汉子们,虽然并不畏惧,但仍然守在麦场上,做着迎击匪徒报复的准备。人在这儿,他的心,始终惦记着后山。那儿,是千百年来鲤鱼滩人们躲避战祸的最后一道防线。据说,当年殷商第一大隐士汤尹,不愿出来做官,就长期隐居于此。清兵入关时,许多不愿剃头的黄河汉子,也都采取了与朝廷不合作的态度,终日喊着“大明啊,我的故国”,在后山隐居达数十年之久。“藏人、藏粮、藏物……的确是个好地方!”想到此,他心里略微有了些许宁静。
    许多年前,有一次,他拉纤回到鲤鱼滩,也是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阎赵氏拉住他的胳膊,就朝后山跑。
    他问道:“做甚去?”
    她说:“有好吃食。”
    他将信将疑地跟到了后山,已饿得头昏眼花,气喘吁吁,几欲晕倒。
    只见她动作麻利,速速拨开几堆蒿草,眼前立马露出一个古怪而神秘的窑洞来。
    窑内放了好几十个大瓮;打开一看,里面有红枣、有柿饼、有豆饼、有薯干、有谷物……
    他饥不择食,大啖一番,笑道:“好你个鬼婆姨!老鼠变成精哩——咋就藏下这么多吃食?”
    她边笑边吃道:“看把你饿得……拉纤走滩,河上河下都没有太多的吃食吧?快吃,快吃!”
    他抠着大光脑袋直乐:“鲤鱼滩真有心眼啊!如此看来,我恋恋你阎赵氏,还吃起软饭来哩!都说河侠顶天立地,我还真不济女人哩!哈哈哈哈……”
    她脸一红,急忙用手捂他的嘴:“我的祖宗宝贝,你小声点儿——这可是咱村当家人的秘密呀,别的人皆不知晓,谁当家谁掌管它!”
    他吐吐舌头,向四周看看望望,除了远处黄河哗哗啦啦地响,甚声音也没有。
    见她说要给河子带点吃食,他就正经八百地说:“娃可是我的干儿,你不能让他叫你娘。我可有言在先,你不能收他当儿子!”
    “我知道你的心!”她也认真起来道:“可这娃是上游李家的根苗苗,我贵贱要让他娶媳妇生娃当爹,过正常人的生活,再说,我赵家来催过几次,要他回禹王滩去分红利……”
    “这不行,”他打断道:“河子是大象,得接我的班,在河滩过活,贵贱不能被哪一个女人栓死了心。”
    她拧了他胳膊一把,嗔道:“不行不行,不能成大象拉纤走滩!让他学你呀——甚时候都没个定性,甚时候都让人放心不下!”
    他这就将她揽在怀里,香了一下脸蛋,笑道:“好啦,好啦!娃长大再说吧……嘿嘿……咱现在干咱的事儿……”
    相爱许多年,她第一次将他推开,坚定地说:“你先答应下我!”
    他只好“嘿嘿”地点头——猛一用力,将她压倒在后窑的粮堆之上……
    “阎班主……阎班主……”不知何时,阎玉水来到阎大浪身边,连着喊了他几声,才把他的思路从沉沉的回忆之中拽了回来。
    “哦,”阎大浪愣了一下神,问道:“你啥时候来的?村里的事,安排得咋样哩?”
    “粮食皆都藏好哩,”阎玉水瞅瞅四周,见没人才神神秘秘说道:“后山汤尹洞,首先把大瓮皆装满哩,你放心吧!”
    “嘘——”阎大浪制止了她的话,说道:“这件事,贵贱不要让别人知道才好——我琢磨着,白龙白蛟之所以抢劫鲤鱼滩,就是冲着粮食来的,所以咱可得留心呀!”
    阎玉水点点头,说道:“有你在,我就有了主心骨——怪不得我嫂当年事事由着你的性子来。”说完,又风风火火去了……
    2 到了第三天晌午,太阳高高升起,人们望见,从虎狼湾下来一溜大船,那头船设有楼坊,气势非凡。领头的船上,雕着大龙,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越来越近……
    孔秀才的身子,立马像筛糠似的战栗起来,伸着干爪,向人们指指点点:“完了,完了……土匪过来哩……这像是白龙旋风的画舫,咱鲤鱼滩,就要血光冲天哩!”
    站在他旁边的河子,却紧握双拳,豪迈地说:“狗日的土匪,来吧,老子能把你兄弟的脑袋打碎,就能要你白龙旋风的狗命!”
    一听到“白龙旋风果真来了”,孔秀才立马吓晕过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阎大浪跑上前来,望着那溜船,急忙让河子把孔秀才背下去歇息,自己习惯性地咳了一声,对阎玉水道:“咱哪也不去,就在这场院上迎接他们。”
    因为场院是出事的现场,阎玉水知道白龙旋风一定会再来这里,就早早置下石桌石凳、茶点吃食。
    一会儿,就见船队在鲤鱼滩缓缓停下。
    船上,先是下来两个书童模样的细娃;然后,翩跹有致地下来一位身着白裤白衫,脚蹬锃亮皮鞋,头带太阳盔帽的白面书生。主仆三人,见场院上人们皆静静地站在那儿,就笑盈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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