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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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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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儿,师爷“哗”地一声,将扇子收拢,说道:“知道哩!你等且不可在城下聚众喧哗,这是犯科的。”又挥挥手道:“先回去吧……县衙发兵,须得准备一下才是。”说完,对雷鸣耳语一番,然后说:“别惊动马知县了,就按我说的办去吧。”转身离去。
    刚打发走那帮禹王滩报案的人们,忽然之间,又听城下传来“报——报——”的呐喊。
    师爷知道,这是知府衙门的差官到了,就命兵丁小心打开侧门,接过文书,胡乱给那差官手里塞了两锭银子,让他去街面上的店铺歇息吃喝,就摇晃着身子走了。
    “扑通扑通……”
    刚才押运皇财的县勇们,皆都跳进西湖里,根本不去欣赏那些亭台曲桥,荷花兰草。他们皆不会游泳,而是在岸边的浅水里的扑扑腾腾洗了个凉水澡。这会儿,皆都聚集在兵勇大厅里,准备开宴庆祝。
    厅堂正中,挂着一个巨大的“义”字。兵勇头儿望着桌上那些热腾腾冒着香气的红烧肘子、梅菜扣肉、白斩鸡块、油炸大鹅、酱卤牛肉……立马亢奋异常,抱起酒坛子,给每一个土碗里皆哗哗啦啦地倒满酒水,然后放下坛子,举碗唱道:“弟兄们——这一趟干得漂亮!起码够咱吃他三年五载的!哈哈哈哈……诸位此番劳苦功高,来来来,先把这碗酒干他妈的哩……”
    “咕咚咕咚……”饮牛似的,他先将那酒干掉,抹了一把嘴,又掸去胸毛上的酒滴,叫道:“弟兄们,愣个球,一手端酒,一手抓肉,皆将那筷子扔他妈的,今儿个,咱要一醉方休!”
   兵勇们头上湿漉漉的,并不急着穿戴军服军帽,而是胡乱用毛巾裹在腰间,权当是围了一块遮羞布。
    “干呀,吃呀,喝呀,这才叫神仙过的日子哩!哈哈哈哈……”兵勇们一边吃喝,一边开怀畅笑。有几个雅致些的,早已经边啃鸡腿,边行起了酒令:“五魁首呀、六六顺呀、四季财呀、三星照呀……”
    知县马文也洗了个澡,换了件崭新的白绸衫衫,在书房里静坐,好像在想着什么。
    师爷摇着扇子进来,见状说道:“你咋哩?在想甚?该去和他们同吃共饮,岂不热闹?”
    马文并没有起身,而是问道:“知府衙门有动静么?”
    “有,刚来过,”师爷点点头道:“那夯货,我已经安排到街上去哩。”一边说,一边将文书袋打开,递到马文手上。
    马文看罢,笑了起来:“嘿嘿……嫌我们剿杀义和团不力,有本事他去剿好了。”
    “对的,对的,”师爷说:“咱给他打个马虎眼就过去哩。”说完,拉着马知县,来到了县勇们会餐的大厅。
    俩人一出现,黑金刚似的县勇头儿立马上前,抱拳说道:“县令,师爷,二位能和弟兄们共乐,真是太好哩!”
    马文回过礼,摆摆手,“咔咔”地咳嗽了几声,显出疲惫不堪的样子来,说道:“知府衙门天天催咱剿杀义和团,你们说,咱河沿县应该咋办呀?”
    县勇头儿“咕嘟咕嘟”狂饮一气,将那酒碗“啪”地掼碎,嚷道:“那还用说——咱和那些家伙历来有仇,而且愈结愈深,皆都杀尽他妈的,咱也好安心吃肉喝酒!”
    师爷在一旁笑道:“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啊!这好日子,得一天一天数着过……”
    话没说完,马文就打断道:“诸位请看,这是知府衙门刚送来的,我的意见是……”他“刷刷刷……”将那文书撕得粉碎,向上猛然一扬,变成片片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了酒肉之上。
    县勇们皆都停了吃喝,安静下来。县勇头儿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瓮声瓮气问道:“那你说,咱应该咋办?”
    “看,”马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右手举着道:“咱不理他什么巡抚知府——本县令可有尚方宝剑呀:这一张,便是慈禧太后的手谕。皆都看看,底下盖着大红懿玺呢!”
    县勇们惊奇万分,纷纷说道:“这多美哉,有朝廷撑腰,咱吃遍天下,谁也不敢放个屁!”
    “非也非也……”师爷拧来一只鹅腿,一边啃一边说:“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因势利导者勃兴也……你们知道么?大清江山,已经如一座老屋,很快就要倒塌哩,即便慈禧如此精明,恐怕也无力回天的……”
    这爆炸似的语言,把一屋人震得心惊胆战,凄凄惶惶,议论纷纷。
    “大家且别乱……”师爷说道:“皆静静吃喝,听马知县往下说嘛……”
    “咔咔……”马文好一顿咳嗽之后,用左手掏出另一张纸,认真抖开来,举着说道:“皆瞪大眼睛看看吧,这是什么?这可是‘威武将军’吴佩孚给我的手谕!当今天下,我是看准了,像袁世凯、吴佩孚这样的枭雄,才是国之栋梁,他们掌握着兵权,说话才能算数。那些什么巡抚呀、知府呀,在他们跟前,都是些可怜虫!”
    “哎呀呀……”县勇头儿凑上去,用力端详着道:“瞅了半日,我还是不认识这上头是些甚鸟字儿……”
    师爷“嘿嘿”笑道:“这位威武将军,要我们‘韬光养晦,便宜行事’——是甚意思呢?就是让我们做长期打算,不要着急,慢慢来呀……”
    “师爷说得对!”马文对这解释颇为赞赏,收好“尚方宝剑”,端起两碗酒,将一碗递给师爷,举酒唱道:“来来来——咱就是要把这黄河沿沿长期经营好——皆都而此干呀……”

 第九章

    滩上有这帮夯货拉纤,村里能有几个姑娘贞洁?家中能有哪个寡妇守得住节烈?
    1“我的河子呢?”
    阎大浪带领着纤班弟兄,溜着黄河边沿,悄悄掠过那峡谷,折腾了一个晚上,才逃出那腹背受敌的死亡之地,经过千万辛苦,终于回到了鲤鱼滩。
    一见到阎赵氏,他就吼:“快点,把河子还给我!”
    鲤鱼滩的父老乡亲看得心里好悲痛,一个个黄河汉子,走的时候兵强马壮,站了整整四大溜,回来就剩下这八九个人,而且皆都遍体鳞伤。
    阎玉水、阎赵氏、阎五家的、阎孙氏等女人眼圈一红,首先哭了起来:“呜呜……咱子弟兵好惨呀,为甚竟是这般结局?知道这,倒不如别去上沙场,在庄里入赘当个上门女婿,劳力又好,身体又棒,过一世安生日子多好呀……呜呜……这些汉子可惜哩……可惜哩……”
    “嚎个球!”阎大浪跺了一下脚,吼道:“天在上,地在下,黄河哗啦啦,只要河水不断流,河侠死不下……你们女人家就是眼窝浅,人死不能复生,皆都罢哩!”
    鲤鱼滩的人们不敢再吱声,都在抹泪。他上前问道:“慈禧甚时候走的?”
    阎赵氏哭哭啼啼回道:“你们上去不久,皇家车队便离开这儿哩!”接着,就抽泣着把河子、槐花如何安顿的情况唠唠叨叨说了一遍。
    听到这儿,阎大浪一直悬着的心略微放了下来,说道:“我最怕的就是俩娃被慈禧那妖婆子给当了质口,不还给咱哩。”喝了口阎赵氏递上来的水,抹去脸上的泪和汗,才将纤班河侠如何上战场、如何杀洋人、如何被出卖以及大师父李忠义如何遇害的情况一一道来。
    “这么说——”鲤鱼滩的人们惊讶得眼睛发愣,齐齐儿问道:“纤班老大李忠义挨了洋鬼子一枪,又挨了朝廷官军一枪?”
    “正是这样,”膊上裹着绑带的路子,边喝水边道:“其实呀,洋人也罢,朝廷也罢,皆都是魔鬼,杀来杀去,就专门杀咱黄河百姓的子弟,我是看透哩!”
    阎大浪道:“下黑手的,就是那狗日的吴佩孚——老子跟他不共戴天!”
    人们正义愤填膺时,就听小鱼儿和小杏花指着河里叽叽喳喳地喊叫:“快来呀,快看呀,河里漂下个木盆盆,快看……快看……”
    纤班和乡亲们的目光,立马集中到了河面上,见汹涌的浪花之间,果然有个女人洗衣的木盆盆,正摇摇晃晃从上游漂了下来。
    “咱去看看!”阎大浪拔腿就走,来到岸边,说道:“我倒要瞅瞅,是甚稀罕物……”
    “扑通”一声,他跳进河里,踩着水,将河心急流中的木盆盆推了过来。
    “我的天呐!”阎赵氏喊叫起来——因为她发现木盆盆里,放了个襁褓,里面裹着一个婴儿,竟是河子!
    阎玉水、阎孙氏等女人皆都问道:“这是咋哩?娃还睡得好香,快看看,有没有生气?”
    阎大浪三步两步跑上河滩,用络腮胡子贴着娃的嫩脸,他就“哇哇”地大哭大嚷开来。
    阎赵氏说道:“这娃也真是的,惊涛骇浪,居然还睡得恁香恁死……”
    鱼儿和杏花也拍着小手喊:“回来哩,回来哩……又见着河子兄弟哩……”
    人们好一阵痛惜,好一阵感叹,阎五家的和阎孙氏皆都夸这娃:“福大命大造化大,逢凶化吉乃呈祥!”
    阎大浪对阎赵氏说:“你不是说俩娃儿被孔秀才和赵四爷抱回禹王滩了么?咋会……”
    “我的娘耶……”阎赵氏忽然尖叫道:“不好哩,我娘家一定出事哩!”
    这一嗓子,把小河子惊醒,张着嘴儿,拼命地哭喊,谁也哄不下。
    忽然,上游下来一条小船,船上的人见鲤鱼滩岸上站了这么多父老乡亲,皆都喊道:“出大事哩——禹王滩的义商李家被满门抄斩哩!”
    一听这话,阎大浪的脑袋“嗡”地炸起,随手抓起岸边的锚绳,“呼”地一下钩住船帮,收拢绳索,三下两下将船拉到岸边。他一把揪住一个来人,问道:“出甚事哩,慢慢说……”手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那些人见到河侠纤班,就像受委屈的孩子见了爹娘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李家多好呀,一眨眼就被灭了门,是那土匪白龙旋风干的——土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阎大浪、路子、岩子等纤班弟兄,好不容易才把这件事的原委闹明白,牙齿皆都咬得“咯咯”直响。
    路子喊道:“不活哩!不活哩!咱快给大师父报仇,去杀了那白龙旋风!”
    岩子也“呼”地从背后抽出卷刃的大刀,喊声“杀土匪”,就要出征杀敌。
    阎赵氏捋了捋秀发,疑惑地说:“这是咋搞的?一阵风一阵雨……而今眼目之下,各地都在扑杀义和团,”她瞅着阎大浪的眉眼,说道:“白龙也是义和团呀,和你们纤班都是一路的,咋干下了官兵吴佩孚干的事来哩?”
    阎大浪的心在滴血,像狮子一般吼道:“走,咱这就找白龙狗日的算账!”
    “不行啊!不行啊!”禹王滩下来的人拦住他们道:“这家伙,可是河伯幻化的白龙旋风呀,来一阵风、去一阵风,显头不显尾,作罢恶,一眨眼功夫,就消失了踪影哩,你上哪里去找他呀……”
    阎大浪、路子、岩子听到这里,只有望着滔滔的河水,无可奈何。
    阎玉水一边哄着哭泣的河子,一边插言道:“如果是土匪,就应该有匪窝,查到……”见阎大浪他们望着黄河,一言不发,又提高嗓门道:“查到了匪窝,就可以……”
    路子打断他的话说道:“查匪窝?你们说得轻巧啊,谁知道土匪藏到了哪哩?”
    “对啊对啊!”阎赵氏一拍脑门,说道:“我弟妹曾经被土匪掳去过,她可能知道一些情况……”就转头对鱼儿问道:“你妈好些了吗?你爹在家么?”
    鱼儿点了点头,在前面跑了起来。
    这时,阎大浪的目光才从河里转了回来,说道:“既然这样,咱就去这家打探打探。”
    一行人在鱼儿的引领下,来到了阎一石家。
    阎柳氏躺在炕上,额头搭了条湿毛巾。阎一石蜷缩在炕沿,对着油灯,正在抽大烟,人已经皮包骨头,比前些日子更瘦了许多。
    “还抽还抽!想不想活哩?”阎赵氏一把将他的烟枪夺下,当着纤班的面,就吼将起来,根本不给这汉子留脸子,嚷道:“兄弟呀,快振作起来吧!你哥送百川那捣蛋娃出远门哩,如今到处都在杀义和团,庄里这么多事情要处理,咱族里那些地也该锄草哩……我且问问你,是不是阎家子弟呀?愧不愧,让我们这些娘们抛头露面,跑前跑后?”

    一阵叫嚷,把阎一石吼得不敢吱声。他倦倦懒懒地坐起来,有气无力对阎大浪说:“河侠纤班兄弟,来我这里有甚事?”
    阎玉水身材娇小,与她嫂子并称为鲤鱼滩“两个母夜叉”。这会儿,她将纤班弟兄让进屋后,对阎一石说:“哥呀,他们是办大事的,就想问一下嫂子,了解了解土匪匪窝的情况……”
    阎一石“哦”了一声,爬向长年卧炕的阎柳氏,将她轻轻扶起来,用毛巾擦去嘴角的白沫,贴着耳朵说道:“他们要问些话,你知道甚就如实说甚。”
    阎大浪、阎玉水和阎赵氏对了个眼色,上前一步,首先开腔,直截了当问道:“皆说你知晓匪窝情况,快说说,土匪在甚地方藏着?”
    阎柳氏脸有些浮肿,人也显得比先前胖了一些,两个脸蛋通红如太阳——这正是陕北女人的体貌特征。她说话鼻音很重,口音也与鲤鱼滩的人们不尽相同,眼波荧荧地说道:“土匪呀,住的地方好着哩……见天都吃大肉烧鸡,我都吃腻哩……这位大哥刚才问甚?对对对,你是问土匪住在甚地方?实话告诉你,土匪住在灵霄宝殿——房檐檐上画着花儿——房子也建在云水之间,又是花,又是草,美得很哩……”
    一席话,说得阎大浪、岩子、路子等纤班弟兄一头雾水。岩子摇着头道:“她……她这是?”
    阎玉水嘴快,说道:“她受了惊吓,脑子不中用哩……”
    阎大浪一拍脑袋,说道:“照你这么说,他们皆是些神仙,住天上去哩?”
    “是的是的……”
     阎大浪道:“甚嘛甚嘛?简直是一派胡言,在说梦话呀!”
    阎赵氏见阎大浪脸色不好,急忙说道:“咱出去吧,我弟妹胡言乱语,咱……”
    小鱼儿却冲上前来,捶打着阎赵氏,为自己母亲辩护道:“婶子婶子,谁说她瞎说哩?不许你乱诌我娘……”
    阎赵氏住了口,说道:“行哩行哩,咱们走吧。”转身出门时冲阎一石道:“照顾好弟妹,你抽空也得管管村里的事哩……”
    阎大浪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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