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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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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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军将“士会”有脑子,想迷惑对方,鞠躬也给楚使者说软话。灾星先谷(先轸的孙子)又不满意了,上去就把楚国人呵斥了一顿。晋军将帅内部的分歧,直接暴露在楚使者面前。(先谷后来因此役中的蛮泼表现而被灭族。老先家从“先轸”传到“先且居”又到“先谷”,荣耀了40年,到这里就完了。看来,富贵不过三代,再好的特权家族也会腐坏败落,这是个自然规律,因为特权使得他们骄奢而无能。)
  晋军还是犹豫不绝。为了逼迫晋军出战,楚庄王使出杀手锏,派“乐伯、许伯、摄叔”三人单车向晋军壁垒挑战——即旧小说所说的“讨敌骂阵”。实际上并不需骂街。一辆战车上是三名战斗员,他们在赶奔晋营的路上,居中坐着的驾驶员许伯(许老大的意思)说:“挑战,据我所知,就是要偃旗息鼓,驱车疾弛,从从容容迫近敌人营垒——这是驾驶员的职责。”
  乐伯执弓,是单车首席战斗员,立在战车上的左位,使用弓箭,叫“车左”,说:“我听说挑战,车左要从左位猛射敌营,同时代替御手执辔,让御手下车,从从容容调换马匹鞍子,显示我们的傲骨和对敌人的无限轻蔑。”
  摄叔(摄老四的意思)是“车右”,使用矛或戟类长兵器,站在车上右侧说:“我听说挑战,车右需要劈入敌军营垒,抓住一个俘虏,从从容容割掉他的耳朵,抓他回来。”
  于是这辆挑战的单车,直驱晋营,车上的三个战斗员,各自“秀”了一段,都履行了他们所说的挑战的要求,然后押着那个俘虏,不紧不慢顺着小路往楚营回去。《左传》上就是这么侧面描写他们的挑战的,写的非常高明。给人感觉三人都是大侠,要什么打什么。如果挑战的定义是冲入四万敌军,取荀林父人头,他们也会毫厘不爽地实现给你的。呵呵。
  不料,晋军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小队从后面蜂拥追击,摆出角形追击队列,包抄这辆单车:“乐伯,尔往哪里跑?”境况非常严峻。
  乐伯站在单车上,左射马,右射人,压制追军,晋人纷纷中箭栽倒,使晋军两翼不能再进。乐伯手里很快射得只剩一枝箭了(其实车上可以贮放很多箭只,但挑战不允许多带)。刚好,路上树林里跑出一只麋鹿(这一点都不奇怪,当时植被茂密,禽兽出没,即便现在美国高速公路边还经常跑出鹿来被汽车撞死)。“车左”乐伯一箭发出,麋鹿应弦而倒。
  “车右”摄老四放下大戟,从右边跳下车,扛了死鹿,奔到迎面而来的追军那里,对追军将领鲍癸说:“不好意思。一打仗,就没有好吃的了,送你们条鹿尝尝鲜吧。”
  鲍癸对手下人说:“咱这么多人,追他一个车,也够欺负人的。他车上左边那个人善射,右边这个人说话有礼,都是君子啊。我放了他们吧。”于是晋军拿了鹿,兜头回去。
  乐伯三人顺利完成任务,带着射光的箭袋,回营向楚庄王交差。春秋人的有勇和知礼,独到的作战方法,真是世界无二啊。
  此时,晋、楚两军在邲地(河南荥阳北)的对峙序列是这样的:
  晋军               楚军
  中军元帅 荀林父          楚庄王熊侣
  中军佐 先谷 警卫队       “左广”御者 彭名
  司马 韩厥             车左 屈荡
  中军大夫 赵括 赵婴齐       警卫队“右广”御者 许偃
  车右 养由基
  上军将 士会           令尹 孙叔敖
  上军佐将 郤克           幕僚 大夫伍举
  上军大夫 巩朔           大夫 潘党
  韩穿 乐伯
  下军将 赵朔            中军主帅 沈尹
  下军佐将 栾书           左军主帅 公子婴齐
  下军大夫 荀首           右军主帅 公子侧
  赵同
  鉴于楚军单车挑战,欺负到了咱家门口,晋大夫魏錡和赵旃也要求挑战给楚国人一个回敬。荀林父不许。这俩小子其实没按好心,俩人都在闹情绪,都想进入三军六卿序列,没被首长批准,明明知道晋军不利决战,偏想挑战,给晋军捣乱。被荀林父拒绝后,就说,那我们去请盟好了。荀林父说,请盟可以。(荀林父是个傻瓜。)
  这俩小子顺着小道走了老远,来到楚营,根本不谈什么请盟,而是偷着钻了进去,杀人放火,彻夜骚扰,制造混乱。待至天色黎明,楚庄王坐着左广亲自驱逐赵旃。一般的国君坐一辆战车,楚庄王却坐两辆(可能因为他屁股大)——叫做左广、右广,每广各自尾随三十乘警卫车。两广轮流驾驶。
  楚庄王以其左广三十乘战车追击赵旃,赵旃不支,弃车逃跑,奔入松林。楚人下车搜击。赵把自己的牛皮甲裳挂在树梢上,吸引对方火力,然后轻身逃脱(后代评书里常沿用这种逃跑伎俩,从《左传》学的。)
  这时候,晋总司令荀林父不放心俩活宝一夜未归,派出自己的侄子“荀莹”坐軘车前往接应(他似乎除了自己的亲戚,谁也调动不动。晋军将佐都看不上他)。也难怪大家看不上,荀林父确实是个混蛋,他派出荀莹率领的这种軘车不是作战兵车,而是防御用的战车,根本不能打仗,而且体积大,带起尘埃无数。楚庄王遥望北方尘埃高起,疑为晋军主力尽出,于是带着左广三十乘战车迅速前进,迎击荀莹軘车。荀莹那不中用的軘车被楚庄王的精锐近卫军咬住狠打,唏里哗啦全碎了。荀莹被俘(后被关押九年)。
  令尹孙叔敖担心楚庄王只带了三十乘左广近卫军,兵力太少,会出意外,忙饬令三军精锐全部出动。楚军蜂拥直冲晋营。荀林父还在晋大营里呆着等消息呢,对楚兵全无戒备,突然遭到敌人的全员进攻,手足无措,竟发出“全军撤退、先渡河者有赏”的错误命令。晋军在一片惊慌混乱中,连忙北撤,抢渡黄河往北边老家山西逃。
  山崩一样溃败的晋国兵士狼狈奔窜,跳进黄河,攀住急流中的船舷,争抢上船逃命。刹那间三十几艘渡船竟被攀沉。荀林父下令:“不许攀船!攀船抓桨的,一律砍断手指。”霎时,血淋淋的手指像无数小鲫鱼一样掉到船里,船上的士兵们一掬一掬地把它们捧着抛进黄河(骇人听闻)。这就是发生在公元前597年的“邲之战”,地点在河南省邲地,黄河南岸,郑国(河南新郑)与洛阳之间。
  下军大夫荀首本来已经逃上渡船了,听说自己儿子荀莹(开軘车的)被楚庄王俘虏了,心疼得不行,立即闹着要下去救儿子。荀大爹的人缘还不错,一些好不容易抢上渡船的下军士兵,也闻讯下船,跟随荀大爹反身向南攻入楚军,土气反而比初期旺盛。
  楚军正忙着抢晋军遗弃的车辆,混乱当中,不防荀首大爹的兵车突然袭来,个个张惶失措。荀大爹向楚军连续射击,但他特别搞笑,每次摸到一只好箭,都留着不用,交给副官把着,却射普通的箭。副官急了:“大爹,你也太抠门了,咱们晋国的董泽有无数蒲柳,可以打造无数好箭,省什么劲儿的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儿子还要不要了!”
  荀大爹呵呵一乐:“我必须省出好箭去射敌将。坏箭也许能射伤,但未必能射死啊。”话音刚落,楚将“连尹襄老”赶到了(正是夏姬的现任老公,去年结的婚)。荀大爹赶紧拿出好箭,一箭射杀这个新郎官,下车抢了他的尸体,又在魏錡协助下,活捉了楚公子谷臣。荀大爹掰手指头算了算账,够换回我儿子了,赶紧急驰奔回黄河。
  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战斗场面。只是苦了那个新郎官“连尹襄老”,刚死了前任媳妇,楚庄王让他续弦夏姬,不到一年,自己又光荣了,老婆不久又归了别人(楚大夫巫臣)。他的尸体,九年以后以骨头架子的形式回到楚国,交换回了荀大爹的儿子荀莹。
  荀大爹回戈反攻楚军,获得小胜,规模和杀伤力虽然有限,却起到了掩护晋军紧急渡河逃跑的作用。实际上,楚庄王以仁义为怀,命令大军不许竭力追杀,停止对渡河的晋军继续压迫,使得晋军四万人有一夜的时间,慢慢渡河而去,实现“敦刻尔克”小撤退。
  此次“邲之战”(河南荥阳北),上距城濮之役36年,是晋楚第二次大交兵,春秋五大战役之第三(城濮、崤之战、邲之战,未来还将有鞍之战、鄢陵之战)。楚庄王一战而霸,尽雪爷爷楚成王之耻,成为中原说一不二的强宗。
  在这场悲哀的战斗,晋军的表现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逃跑。然而在逃跑中,倒还发生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捣蛋鬼晋大夫赵旃,从楚营杀人放火挑战回来,被楚庄王追得钻了树林,逃出树林以后,好嘛,自己的战友们正撒丫子往黄河边上逃呢。赵旃很高兴,给晋军的捣蛋终于成功了!“活该,谁让你们不批我当卿的。”没等高兴完,后面的楚军“汪汪汪”地撵着屁股撵上来了。赵旃喊:“妈呀——等等等等,我也跑——!前面那是谁?是逢大夫吗?逢大夫,是你吗?逢大夫!逢大爷!大爷!爷!救命啊!——”
  逢大夫的战车正载着自己的俩儿子在前边逃跑,事先嘱咐俩儿子不许往回头看,你一回头看,若有人求救,那就不好办了。俩孩子不懂事,偏回头看,一看就看见了赵旃在后面喊爷爷救命呢。
  俩孩子说:“爹,后面在喊逢大夫呢,您是逢大夫吧!”
  逢大夫气得要命,PIA PIA给俩孩子一人一嘴巴:“叫你俩不许回头——偏回头,这回有人求救了,怎么办!”
  孩子说:“怎么办?”
  “没得办!你俩就死在这儿吧。”
  逢大爹忍痛让俩孩子下车——车不能载人太多,载多了跑不快,一旦楚兵追上,全玩儿完。俩孩子哭着下去以后,赵旃呼哧呼哧从后边爬上车来。逢大爹忍住心酸,深情地望了一眼孩子们,说道:“你俩看准那棵树吧,回头我就上那儿去给你俩收尸。”说完打马驱车而走。
  战斗结束后,逢大爹回到战场收尸。俩孩子都死在那棵树下了——俩孩子都挺听话,临死爬到树下,等着老爹来收骨头的时候方便找些。唉,春秋人的古朴直烈性格,我们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啊。
  还有一帮晋国战车兵,逃跑时候车子陷在土坑里了,怎么推也推不动。楚兵追上来,看见前面发生交通堵塞,只好停下来等。瞅着晋国人推车,越瞅越着急,心说你们晋国人真笨啊,把俩车轱辘中间那个当车闸用的横木卸下去,不就好推了嘛。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喊出来了:“摘车闸啊!”
  “怎么摘嘛?说得容易!”
  “就这样呗!”楚国人忍不住就下车了,去教晋国人如何摘掉车闸。
  晋国人恍然大悟,好不容易把车子从坑里弄出来,马却累得不行,蹒跚着走不动。楚国人帮人帮到底,教晋国人把大旗卷起来,这样可以减小风的阻力。晋国人终于可以逃跑了,回头还谢楚军呢:“谢谢啦!谢谢你们啦——我们没经验,我们不如你们伟大的上邦楚国经常溃败逃命,所以才这么知道逃跑推车的伎俩啊!逃跑是你们的长项啊!”这可恶的晋国人说话太可气了,人家白帮你了。
  作战的双方怎么能够互相帮着推车呢?真的假的啊?《左传》就是这么记载的。楚国人难道也有宋襄公那种“不伤二毛”的仁义精神吗?我不知道!当时的军事战斗,就是这样很有古风的,乃至是迂拙的,点到而止,并不残酷,要不怎么叫“观兵”呢。兵观起来,都是正规的阵地战,不搞诈谋。双方摆好战车,鸣鼓一冲,谁胜了算谁。发生上述的帮忙推车故事,不是不可能。在后来的晋楚鄢陵之战,晋军将领见到楚共王,还都在战斗中下车,脱帽给楚共王施礼呢!这就是当时的“为战议礼”。所以整个来讲,春秋时代虽然也不少打仗,但还不残酷。
问鼎中原 七 
  “邲之战”晋国失败的原因,主要是领军的各卿大夫自行其事,各有主张。这也反映了晋景公的君权失落,各卿大夫家族自有封邑军队,势力崛起,不听号令(比如先谷就带着自己的部属私自先行过河)。当然晋景公也做了反击,比如他灭掉了赵氏一族、并且把先轸、先谷家族也灭了。但是,晋国的君权一再受到卿大夫家族威胁,后来愈演愈烈,直到六卿专权,政出私门。而楚庄王的胜利,得益于楚庄王灭掉斗越椒的若敖氏家族,加强了王权专制,从而加强了战斗力,大获全胜。“邲之战”楚胜晋败,再次体现了强化君权的楚国,相对于分封制下的、君权不稳的、卿大夫各行其政的晋国,在战争对抗时的优势,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规律了,未来的秦国,或者大汉武帝,无不是如此。
  “邲之战”大胜之后,掌握着铁一样王权的楚庄王,乘战胜之余威,把他那“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尖利凤鸣,清脆地传彻中原。巴尔干核心诸国,特别是郑国高兴了,终于知道可以铁定当谁的跟屁虫了——“晋人战败,不行了。”中原诸侯遂都被号召在楚国的凤旗之下。楚人继楚成王以后再次称霸中原。
  但也不是所有的中原诸侯都服气,宋国就相当顽固,他们在河南东部,追随晋人的残威,与老楚对抗到底。宋国人从宋襄公时代起就不服楚成王,一直跟楚国叫劲,死活不肯就范的,如今也是。
  楚庄王决定,挥师围宋。楚国大军浩浩荡荡开出,去压向这个孤立无助的国家,把宋都商丘一围,一围就长达九个月之久,创出了历史记录(当然到了战国时期,一围就可达三年)。公元前595年,宋都商丘被围九个月之后发生危机,粮食都吃光了,人民大批饿死,作父母的都含着眼泪交换对方的儿子,切一切,煮到锅里蘸着“酱油”吃。而吃剩下的骨头刚好拿来烧火用,这就是“易子而食、析骸而炊”——是中国人最擅长的东西。宋都商丘这个地方真是命苦,1300年后,唐代张巡死守睢阳,死人无数,也是在商丘这个地方。
  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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