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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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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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什么这么说?”
  “军士们都这么认为,当初您逃跑是秦国资助的,您回来是秦国护送的,”韩简人实诚,实话实说:“您没粮食是秦国接济的,秦国没粮食您却不给。人家前来兴师问罪,咱们军士们都觉得理亏,没有斗志。”
  晋惠公闹怒:“打打打,我偏要打,通知秦军洗好脖子受死。明天统统给我往死里打。”
  韩简心说:“明天我能活着当个俘虏,就知足啦!”
  公元前645年秋天的黎明,天色阴霾,秋风搅动着黄叶,忧愁地飘过战士们的干戈长戟。双方约集队伍,邀战于韩原(今陕西韩城)。两架战争机器各以纵深十几排的兵车密阵,静静对峙。晋国两个军,秦一个军(一军12500人)。
  排兵布阵完毕,催命的鼓声响起来了,震落了树林的黄叶。万紫千红的秋林,人生多么美好。没得说也没得想了,双方的战车仿佛觅食的虎,迈着虎足,幽幽地滑过来了,缓缓地,像是一场无常的梦。
  鼓点从舒缓变得急骤,进攻速度明显加快,在各色旌旗招摇指挥下,两军车队变成攻击的楔形。箭如飞蝗,人喊马嘶。前头部队已经接战了,远射武器猛烈地交互攒射。战车迅疾推进,当双方战车汇合一线,车毂交错,车上三米长的夷矛举起来了,叮叮当当的双方,咬合于战斗中,像齿轮一样,挤出殷红的血水,染透飞驰的车轮。战车再接近,步兵的戈、戟进入交锋距离,鲜血从矛头喷出来了,不幸的人倒下去了,远方的泪流下来了。
  鼓声又舒缓下来,驾驶员纷纷左右前后看齐,绕开那些倒下的战士和马匹,调整队列,招呼步兵以战车为支撑点,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
  晋惠公驾驶着他那得意的小驷马,一路穿插迂回,意气风发。他发现秦军后翼的辎重车上有一大堆精美的兵器和盔甲。作为一个见财不要命的守财奴,晋惠公见利忘义,抛下大队不去指挥,挥鞭直取敌后,突如其来,冲散秦军后队,居然夺了几样战利品,喜洋洋地撤回。
  可是,乐极生悲。他的小驷马突然激动起来(可能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这哥四个本来并在一排,现在却突然心不齐了。各自尥起蹶子,奔四个方向乱冲,根本不听驾驶员指挥。晋惠公给颠得像筛糠一样。车子一直冲到一滩烂泥里,轮子深深陷住,实在动不了了,可爱的F4才停止了尥蹶子活动。
  晋惠公急了,命令驾驶员赶快倒车。驾驶员一挥鞭子:“请注意,倒车,请注意,倒车。”可是这四匹惹祸的F4,像严重失足的青年一样,怎么使劲也拔不出自己的泥脚。晋惠公喊:“家仆徒,你小子给我下去推车轱辘!”
  家仆徒是车右,下车咬牙闭眼,搬车轮。车上的驾驶员则使劲轰马。可是轮子像圆规一样,以一只轮子为中心,另一只轮子徒然打转。车子根本倒不出来。敌人就要包抄过来了,家仆徒使出非常痛苦的样子。正这时候,晋惠公看见庆郑了,赶紧扯嗓子号叫:“庆郑,快过来——快来救寡人!!!”
  庆郑的车正好从旁边经过,看见主公陷泥,心说不让你坐进口车偏坐,活该!还不让我当车右,出事了吧!老祖宗都让我当你不让当。你活该!庆郑转身兜车就走。
  晋惠公急了:“庆郑,你给我回来,你不要跑!你混蛋!Fucking you!尔母婢也!”最后一句意思是——你妈是我的小保姆!
  庆郑扭头回答:“我不跑!我这是去找人帮你。”
  这时候,秦穆公从远处看见晋惠公自投绝路,陷入淤泥,险境清清楚楚,大有被活捉的可能,遂驱动单车急驰前来,想要擒贼擒帅。晋惠公抱着脑袋,想哭。不料,秦穆公单车离队长驱而来,却被晋将韩简的几辆兵车拦住,把秦穆公困在垓心。秦穆公就像一只飞虫撞在了网上,左突右冲,冲不出去。
  韩简站在自己的车上,冷静地组织擒拿老秦。按照战车的规范编制,韩简的车上有三个人:他韩简、驾驶员、车右。其中驾驶员的手长,一把抓住了秦穆公的左马,促使它不能逃逸。马被抓住了,车子就跑不掉,这就像摔跤的人被对方抓住了裤带,由着对手揍他。接下来,韩简的车右趁机举起长戈,连连击中秦穆公的皮甲。一个抓马,一个击戈,这两个动作组合起来看,就像一手抓住一撮草,另一手挥镰刀去割。如果你没有割草的经验,那你一定有这个经验:一只手揪着对方的脖领,另一手扇对方的嘴巴,总之是可劲地打他。秦穆公被打得多处负伤,七层皮甲被铜戈击穿了六层,心想这回完蛋了,包装全破了。秦穆公的车上也是三个人:秦穆公、驾驶员、车右,驾驶员帮不上忙,车右的职能相当于保镖,则赶紧拿出盾牌给秦穆公挡着,可是盾牌是皮面木骨的,虽然前面缀着青铜部件、画着狰狞的兽头,但完全可能被铜戈击穿,而且护上护不了下,捉襟露肘,秦穆公眼看要化作了山脉。
  更糟的是,敌人越围越多,秦穆公如困在核心的野兽,眼看要化作美食。敌人的戈、戟,像筷子一样朝他的身上夹来。这时候,庆郑跑过来了,看见同僚韩简正在砍人,遂大喊:“韩大夫住手!韩大夫住手!主公在那边陷泥里了,叫咱快去搬车呢——快!”庆郑是亲秦派的,不想看秦穆公死,所以发言诳走韩简。
  韩简人实诚,立刻呼啸:“车上的收手!驾驶员掉头!救主公去。”一帮人呼隆隆跟着他往泥坑那边跑,原本揪住秦穆公战马的手,也撒开了。给庆郑这么有意无意地一搅,秦穆公方才从菜板子上滚落下来,捂着伤口寻找大队靠拢(永远不要脱离组织啊!)。但是危险并没有解除,晋军继续如墙而至,乱箭像作料一样往秦穆公身上撒。秦穆公心说:“饿马上就要变成菜了。饿的兵都哪凉快去了?”(秦军人数少,是晋的一半儿。)
  千钧一发时刻,包围圈外围像决了堤一样,一大队野人,三百多,吼声如雷,杀入重围,声震周山:“哪个敢伤我们恩主!我们野人看不惯啦!”这帮野人赤着大脚,披发袒肩,快步如飞,手提孙悟空的精箍棒(学名“木殳”,类似狼牙棒,棒头包着青铜,适合穷人使用,砸击效果好,是钝器,专门对付有甲胄保护着的富裕士兵)。野人们挥起棒子,噼里啪啦像打棒球似的,把晋军脑袋打得乱飞,救出了被围困于险境的秦穆公。
  秦穆公终于脱险,来不及感谢野人,马上组织反击,与晋军展开白刃战。他的赤脚野人大兵更为他效死前冲,直扑泥坑里晋惠公的小驷马,看见这么可爱的小马,立刻抡起棒子照准马屁股就打,就像举起扫帚疙瘩捶一条晒在太阳下的被子。小驷马被打得波浪翻滚,当场毙命。
  晋惠公骨头软了,想跳车逃跑,却穿着重甲扑在泥里,当场被捉,像捆粽子似的捆了个结实,然后像扔柴禾那样,丢到车上去了。韩原大战险象环生,几次异势,一直以双方的老帅作为车马炮轰击的靶子,实在够狠。最终,秉持正义而且富于高昂斗志的秦军获胜,活捉了晋国国君。
  韩原大战中的“野人”特别值得一提。野人,不是印第安人,而是郊野耕作的宗族农户,因为在野劳动,所以叫野人。相对应的,城里劳动的人则叫“国人”,国就是城的意思,国人即是城市平民。国人平时各司其业,在城里作买作卖、作生产、作饮食娱乐服务,每当国家出现危急时刻,国人就应征入伍、持械打仗,保家卫国、临阵冲杀,这是他们的荣誉。所以,国人肯不肯卖力气,肯不肯效忠城里的君长,变得至关重要。君长因此不得不尊重一下国人的意志,国人也就颇有了干预政事的权力,这在前文的几次国人闹事中已经体现了。
  一般来讲,国人当兵只当步兵,战车兵留给国人中的佼佼者——士人,以及家境殷实的大家族子弟们去当。这是因为战车兵的行头昂贵(类似西方骄傲的骑士,甲胄精良),一般人afford不起。盖而言之,在春秋时代,当兵的资格被垄断在城里人的手里,至于城外的野人(农夫),是不配当兵的。
  但韩原大战中,那帮野人(农夫)怎么也参军来了呢?当初,秦穆公有一天到郊外考查工作,他的马受了什么东西的惊,脱缰逃逸,被这帮野人抓住了。野人们觉得马没什么用,又不能耕地,干脆杀掉吃了。穆公叹息地说:“吃了骏马的肉而不喝好酒,会伤身体的。”于是遍赐他们好酒。这三百名乡愚不但没判处死刑,反倒喝了过年才能享用的好酒,各个感激涕零。因此他们扛着棒子,作为志愿军参战,并且在韩原大战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显示了农民步兵对于城市步兵、战车兵的作战优势。到了战国时代,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伤亡率一再增加,来自农村的野人以步兵身份越来越多地补充到战争机器中了,打仗不再仅仅是城市人的特权。
秦晋之好四 
  光荣的晋惠公做了俘虏,晋国的大夫们都晕菜了,纷纷丢下兵器,拖泥带水,跟在秦车后边不肯离去,像一群要饭的或者兜售发票的人那样。秦穆公给跟烦了,就派人轰他们说:“二三子怕啥个呢?你们国君跟饿到西边转转,不会受亏待的。”(二三子,就是同志们的意思。当时不分文武,所以这些大夫在国内议政之余,也带兵上战场。)
  晋国大夫们赶紧接住话茬:“好,你说话算数。我们处在下风,风把您的话也传我们耳朵了。”(古人已经明白了声音是在空气中传播的道理。)
  秦穆公押着晋惠公返回老窝,食肉恐龙叼回一截浑身硬泥的野猪。准备慷慨赴义的晋惠公心想,等我进了雍城,小命也就到头了。
  我们不知道春秋时代是怎么献俘的,但我们可以说说欧洲的凯旋作为参照。欧洲每当有将军凯旋,常做万人空巷的庆典。胜利的将军头戴月桂冠,手持月桂枝,向群众发表演讲,加冠给首位登上敌城的勇士。接下来是游行,将军的孩子们也坐上彩车,把战利品抛给群众。人们夹道狂呼。有意思的是,一个奴隶在彩车后面要不停地追喊将军:“你不要骄傲,你是个凡人,今天是荣誉,明天就可能是屈辱。”而真正的屈辱者就是那些光着身子的战俘,脖子上系个铃铛和鞭子,游行完毕就要被杀死在神庙里。埃及艳后就是为了逃避这死前的侮辱,在蛇吻中结束了这位半老徐娘荒乱的一生。
  秦穆公的庆典也有特色,他做了一件著名的事,就是把酒倒在河里,让大军痛饮,以示上下一心、同甘共苦。秦都雍城——今陕西凤翔,至今出产一种很有名的酒——西凤酒,清而不淡,浓而不艳,是居家旅游的必备好酒(唉,白给他们做了个广告)。
  秦穆公让大家趴在河边痛饮完美酒(这一定是个洄水弯,不然酒水就流跑了),然后宣布:“明天,饿就用晋惠公祭上帝了。”大军欢呼。(上帝这个词,早在商朝就有了,是个中国词,后来被用于译外国的God,倒也贴切。)
  杀晋惠公祭上帝的消息传到城里,秦穆公的夫人(穆姬)立刻变得悲痛起来。穆姬是晋惠公的同父异母妹妹,申生的亲妹妹,远嫁到秦国来的。她想起小时候被夷吾哥哥(晋惠公)的小手拉着到郊外玩,还有大哥申生,人生多么的好啊。爹晋献公那时侯整天忙着打仗,剩下兄妹们寂寞地相依相靠,盛年一过,人事全非,一切实在不能追想啦。
  于是穆姬的“妇人之仁”就引发起来,越想越被自己感染。穆姬说:“现在,夷吾哥哥一进城,老百姓的鲜鸡蛋就要打在他脸上了,然后我老公就要把他送给上帝当点心吃了。夷吾哥哥死了的话,我还有什么意思?如果夷吾早晨进城,我当晚就死,晚上进城,我早晨就死。上天降灾,使秦晋两国不以玉帛相见,而是干戈相加。唉,我死了算了!”于是她穿戴了丧服,手拉一帮小儿女,赤脚跑到墙根底下,踏上薪柴,准备自焚,上天等夷吾去。
  秦穆公从郊外闻讯大吃一惊,怎么办呢?媳妇是从晋国娶来的,下嫁到饿们西垂僻壤,类似于孔雀嫁给了猕猴(民工娶了大学生),不敢惹啊。左右为难的他只好把晋惠公先关在城外再说。浴血奋战的武士们不同意了,纷纷要求进城献俘,杀晋惠公,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捂臭了的大鸡蛋。
  秦穆公安慰大家说:“活捉了晋惠公,庆祝以示高兴是对的,但是如果庆祝变成了家里闹丧事,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候,晋国那边来人了,要讨回晋惠公。来人正是晋惠公的大秘书吕饴甥同志——春秋第三舌辩之士。大伙一听,妈呀坏了,这个灵牙利齿的坏蛋来啦,完啦,秦穆公肯定要放人啦。吕饴甥确实了不得,他在来秦国谈判之前,先发布新闻演说,放出风声道:“我们晋国虽然战败,国君遭俘,但是已立了太子做国君,没什么可怕的(使秦国手里攥着的晋惠公变成了一张废纸)。我们又着手‘作爰田,作州兵’,改革土地制度,扩大征兵资源,把征兵范围从国都推展到边鄙农村,准备动员全国人民打仗(以此吓唬秦人,使秦国人没有信心一举灭晋)。”
  这些凌厉的心理攻势给吕饴甥在谈判桌上增加了胜券,当双方代表在陕西大荔县附近的谈判桌上坐好(这么说不太严谨,春秋时期没有椅子,人们是象日本人那样跪在地上的——当然,是日本人跟我们学的。现在我们已经不这样了,可是他们还不改)。
  秦穆公问道:“晋国准备投降吗?”
  吕大秘书微微一笑:“不投降。我国的小人深感耻辱,我国战败,国君遭俘,小人们纷纷检查视力,要求报名参军,杀回秦国,涤仇荡恨。他们说,豁出去引狼入室,借助狄兵,也要讨伐秦国。但是我国的君子承认鄙国是一条绵羊,却披上狼纹,触怒了贵国,自取其辱,所以君子们都想拥立太子,磨矛缮甲,再跟您过上几招,他们说,报效国家,有死无二。”
  秦穆公一听,合着里外里都是跟寡人拼命啊。又问:“你们自觉贵国君还有活着离开我们秦国的可能吗?”
  吕大秘书上身一耸:“我国的小人非常哀愁,以其小人之心揣度秦国领导人您,鄙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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