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解读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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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解读聊斋志异-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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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宜姑耐守,勿得攀树钻垣,发觉不宥矣’”。文势一起一落,时而雷震

霆击,阴霾满天;时而凤管鹍弦,光风霁月;山穷水尽之时,却又异峰突起;

正觉险阻难通,忽而豁然开朗,往往微澜似平而大波即起,把读者的关注完

全吸引到主人公的命运变化里去。

正当陈生等待公主发落,“眺望方殷”之际,“女子坌息急奔而入,曰
‘殆矣!’”原来是“多言者泄其事于王妃,妃展巾抵地,大骂狂伦”。陈
生当听说“祸不远矣”时直吓得面如死灰。一霎时人声嘈杂,数人持索,气
势汹汹地前来捉拿陈生。正值危难之时,一婢女认出了陈生,说是等禀报王
妃以后再作处置。“少间来,曰‘王妃请陈朗入’。生战惕从之。”小说的
整个情节就是这样几经顿挫,笔底波澜既大且多,险象频起,真是惊和喜交
替出现,祸和福互相转化,一波未平,一波又生。情节的这种曲折变化,速
度急,力度强,起伏陡峭,确实显示出薄松龄讲究布局的艺术技巧。清人但
明伦在对这篇小说总评中就极力称赞蒲松龄的“奇思别想”,他说:“前半
幅生香设色,绘景传神,令人悦目赏心,如山阴道上行,几至应接不暇。其

① 袁牧:《随园诗话》。
② 元遗山语,见林纾《春觉斋论文》。

妙处尤在层层布设疑阵,极力反振,至于再至于三,然后落入正面,不肯使
一直笔。时而逆流撑舟,愈推愈远;时而蜻蜓点水,若即若离。处处为惊魂
骇魄之心,却笔笔作流风回云之势。”但是,应当看到,这样的写法虽然是
作者匠心独运,却又绝非有意炫耀技巧,而是紧紧扣住主人公命运的变化这
一条主线来进行。蒲松龄经营建构的特色也正在这里。

蒲松龄不愧是一位写故事的能手。当然一味编故事是写不出感人肺腑的
好作品的,不过缺乏戏剧性的小说是生气索然的。正是这种戏剧性,使得《西
湖主》这篇小说生气盎然。因此要谈这篇小说戏剧性的构成,就不能不谈到
蒲松龄善于设置戏剧性悬念的高超的艺术手法。

戏剧性产生于悬而未决的冲突,更确切地说,戏剧性的悬念产生于矛盾
冲突的错综复杂的发展过程。蒲松龄通过陈生翻船落水,漂泊到湖君的禁区,
私游花园,深入宫殿,偷窥公主射猎和荡秋千,并在公主红巾上题下情诗等
一系列触犯宫禁的情节,置陈生于矛盾冲突的焦点,从而围绕着陈生的命运
形成一个强烈的总悬念——是祸还是福?而在高潮出现之前,作者又设置了
若干局部悬念相配合,在情节进行过程中,连续打上几个小结,在解决一个
危机的同时,又制造出另一个危机,使进展性的紧张感逐步加强,使情节在
冲突的顶点上腾挪跌宕。你看,作者驱使婢女四次来向陈生透露公主捉摸不
定的情绪和王妃的喜怒变化:先是“一女掩入,惊问”,又是“女复来,潜
贺曰”,再是“无何,女子挑灯至”,后来是“女子坌息急奔而入”。通过
婢女这几次特异的行动,揭示了福祸全系于公主的一念和王妃的片言,使六
神无主的陈生,祸福环生,安危莫测。在这里,总悬念和局部悬念有机配合
和相互作用,造成一环扣一环,一浪高一浪的艺术效果,最后把高潮写得笔
酣墨饱。

总之,蒲松龄设置悬念,是吸引读者的一个绝妙手法,不论是布置疑团
眩人耳目,也不论是用惊人之笔点明其中奥妙,都是为了激起读者的好奇心。
但是这毕竟是手段,真正的目的,还是通过悬而不决的情节的进展,充分显
示面对这些事件,同时也是造成这些事件的陈生的心理、态度和思想感情的
起伏,以及人物之间关系的变化。而这正是蒲松龄笔底波澜的高明杰出之所
在。

1982 年7 月24 日

(选自《宁宗一小说戏剧研究自选集》,

天津古籍出版社1994 年版)


振甫
《胭脂》的人物和情节

《聊斋志异》卷十中的《胭脂》,是情节比较曲折富有戏剧性的一篇,
所以被拍成电影。这篇大概是以一个传说的故事为基础写成的小说,作者的
本领是怎样突破真人真事的局限,凭着作者丰富的生活经历,细致的观察,
深入的体会,驰骋想象,刻画了几个生动的人物形象,使本篇突破了审理案
件的记录的局限,成为创作。

小说一开头就抓住矛盾。胭脂是牛医的女儿,却“才姿惠丽”,即才貌
双全,秉性善良,品行端正。牛医要把她嫁给士人,士人却看不起牛医的家
世,不愿跟她结亲,因此胭脂到了待嫁的年龄还没有定亲,这就是矛盾,以
后的故事就从这个矛盾展开。在封建社会里,婚姻要讲究门第,这样写是很
真实的。正因为胭脂是牛医的女儿,不是大家闺秀,所以同对门龚姓妻王氏
相熟。王氏为人,又轻薄,又会调笑,品行不端,却成为胭脂的闺中谈友。
品行端正的胭脂,却同一个品行不端的王氏做谈友,这就伏下矛盾,惹出许
多事来。这正切合胭脂是小家女的身份。

小说就在上述两个矛盾里展开了。胭脂在门口看到鄂秀才时,小说写得
极为精彩:“见一少年过,白服裙帽,丰采甚都。女意似动,秋波萦转之。
少年俯其首,趋而去。去既远,女犹凝眺。”这段描写,是从王氏眼中看出。
这正写出两个矛盾结合中的胭脂。她是已到了结婚年龄的小家女,迫切想找
一个如意郎君,又要嫁给士子,这个矛盾使她看到鄂生就心动了。但她又是
闺女,所以“意似动”,微有流露,还要抑止自己。但这种要嫁给士子的迫
切心情,看到鄂生时,终于抑止不住,不自觉地从“似动”到明显地流露出
来,不是一瞥即把目光收回,是“秋波萦转之”,眼光绕着鄂生转,看得鄂
生低着头赶快走过,她还在看,一直到他走远了,她还在注视远望。这里,
没有写鄂生的容貌,只用“丰采甚都”一句来概括,显得他在她的眼里,是
容光焕发,非常漂亮。不写他的容貌,却写他的服饰“白服裙帽”,这是非
常精练的写法,是扣住矛盾的写法。她要嫁个士子而不得,看到他的帽子和
衣着,一眼就知道他是秀才,当时秀才的帽子和衣着同一般工商业者是不同
的。更突出的是“白”色,说明他身上有服,当时白服,父母丧和妻丧是不
同的,她一看他的“白服裙帽”,知道他是给妻子服丧,那更是她所企求的
对象。因为当时以她的门第,要嫁给士子,只好去作妾,士人是不愿娶她作
正妻的。要作为正妻,除非是续弦,士人或可降格以求,但作为续弦,那个
士子的年龄又往往大了。现在眼前出现的秀才,既是给妻子服丧,又是少年,
这正是她要找的最好对象,这是不容易找的对象,因此,她就不顾王氏在旁,
感情完全流露出来了。换一个大家闺秀,在别人面前,只能是偷偷地看,不
敢这样看的;一看他的“白服裙帽”,就会掉头不顾了,这里正写出了苦于
找不到对象的小家女的心情。再说小家女,她脑中的礼教束缚比较少,所以
敢于把内心感情流露出来。在她旁边的王氏,又是闺中谈友,所以也不用顾
忌。这就把一个品行端正的闺女,同一个轻佻浮滑的妇人中的矛盾,在迫切
求偶的心情下消释了,她在王氏面前,完全暴露了自己的感情。

小说里写王氏戏弄胭脂时,对胭脂态度的描绘和她的对答,正是恰到好
处,再过一步就要损害她的形象。王氏戏弄她说:“以娘子(姑娘)才貌,


得配若(此)人,庶可无恨。”写“女晕红上颊,脉脉不作一语。”这里就
好在脸红而不发一言,她的心事被点破了,所以脸红;她还是闺女,害羞,
所以不发一言。她没有表示反对,因为王氏是闺中谈友,在王氏面前也不用
装假。王氏问:“识得此郎否?”答:“不识。”这个回答,一方面显似她
迫切想了解他,一方面又有些害羞,不便多说。王氏的回答里,主要点出三
点:一是他有妻服,说明他的妻子死了,适合她想作秀才续弦的要求。二是
“故孝廉之子”,说明秀才的父亲是举人,已去世,不会阻碍他们的婚事,
这就更加强了她想嫁给他的愿望。三是王氏可以请他托媒人来求婚,按照当
时的风俗,只应男方托媒人来求婚,王氏这样说,也正合她的心意。“女无
言,王笑而去。”说明她完全相信王氏的话,王氏完全是开玩笑,看到自己
的玩笑真的打动了她,所以笑了。她没有注意王氏的笑,没有看到这是王氏
戏弄她,说明她已陷入自己主观制造的情网中不能自拔了。为什么一见钟情,
这是同上面指出的矛盾分不开的。这又写出了她的性格的另一方面,她是真
诚,单纯,缺乏世故,感不到王氏在戏弄她。她的性格的这一方面,在情节
的进展中,有了进一步发展。正因为她误信王氏的话所以“数日无耗”,就
废寝忘食,病倒了。当王氏问病时,她只说“但尔日别后,即觉忽忽不快”,
光说“尔日”,正说明她的害羞不好直说。王氏再一次戏弄她,提出要他夜
里来一聚,“女叹息曰:‘事至是,已不能羞。但渠不嫌寒贱,即遣媒来,
疾当愈;若私约,则断断不可!’”在这里,她只说“已不能羞”,还认为
这是可羞的事,但已到了不能害羞的地步,这正透露闺女在矛盾中不得已的
心情。王氏却说:“病已至此,尚何顾忌!”可以毫无顾忌,这正反映王氏
的无耻。她不是这样,还是要求他请媒人来,私约是断断不可,表示了她的
品行端正。

情节转到王氏的姘夫宿介。宿介同鄂生同是秀才,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
性格。鄂生年轻,看到旧邻妇王氏同一个少女出来,连忙低头快走避开,他
是避王氏,不敢看少女,才低头的。宿介在王氏未嫁时就同她私通,嫁后“辄
寻旧好”,是个品行有亏的秀才。他听了王氏“述女言为笑”,因假装无心,
“问女家闺闼甚悉”,这里写得非常简练,有的话都省略了。省略的话就是
王氏知道宿介问话的用意,为了讨好宿介,故意把女家的门户和女住的房间
都告诉他了。这从后来情节的发展中可以看出来,在宿介失落绣鞋后,把一
切经过都告诉王氏后,王氏毫无妒意,还让他“遍烛门外”去找绣鞋,这就
说明王氏把女家闺闼都告诉宿介的罪恶用意。在这里不仅写得非常简练,把
这些用意都省略了,还具有刻画性格的一条美学原则:“恶隐而美显”(钱
钟书先生《管锥编》第1 册,第35 页)。写人物性格,把不可告人的用意隐
藏起来,尽量显示自己的好心。王氏正是这样,她当面说的,全是替胭脂打
算的一片好心,就是“病已至此,尚何顾忌”的话,也是装出替胭脂打算的
好心说的,这就是“美显”;可以在背着胭脂时,就在宿介面前“述女言为
笑”,当宿介不怀好意地打听女家闺闼时,她又全都告诉他,这就是“恶隐”。
这里显出作者刻画王氏性格的深刻处。

情节发展到宿介和胭脂的冲突,两人的性格鲜明地表现出来。宿介的流
氓行为,从跳墙、冒充鄂生、欺骗胭脂开门到拥抱、“捉足解绣履”一系列
行动中表现出来,但他跟浪氓还有些不同,在她跌倒在地上,说要叫喊时,
他怕假迹败露,不敢用强,这使他跟毛大分别开来。胭脂在这次冲突中,先
是要他快请媒人来,拒绝相见;他苦求一握纤腕为信,正像她说的“已不能


羞”,硬撑着起来开门。当他要向她用强时,她说:“何来恶少,必非鄂郎;
果是鄂郎,其人温驯,知妾病由,当相怜惜,何遂狂暴如此!”这不是说她
已发觉来者不是鄂生而坚决拒绝,是她为了保持她的品行端庄而拒绝非礼;
不是识破来者的冒充,而是认为来者不是她想象中的鄂生。这样,她认为当
前的鄂生是个狂暴的恶少,而她想象中的鄂生是温驯怜惜她的,她为他而病
的鄂生变成狂暴的恶少,这是她的理想的破灭。所以当宿介脱去她的绣鞋时,
她叫他回来,对他说:“君如负心,但有一死!”可见她还认为宿介真是鄂
生,要他请媒人来娶她。一个想象中温驯怜恤她的鄂生变成了强暴的恶少,
这是理想的破灭,那该和他决绝才是,可是“亵物已入君手,料不可反”,
不得不嫁给他,所以“君如负心,但有一死!”这又写出胭脂心理的复杂性。
胭脂虽然是小家女,她受到封建礼教的束缚比较轻一点,但她既生在封建社
会里,不能不受到封建礼教的影响,所以亵物已入君手,就不能不嫁给他了。
可他已变成强暴的恶少,这是可悲的。这段描写的,正符合美学上一和多的
对立统一。胭脂是个品行端正的少女,但她又“不忍过拒”起来替宿介开门,
当宿介对她用强时,她没有叫喊,怕他“品行亏损”,被脱去绣鞋后,还说
“身已许君,复何吝惜”,但又说“何来恶少”,这说明她的思想的复杂性。
这种复杂性又同她的品行端正结合着,但又靠她的品行端正拒绝了宿介的非
礼。这正是作品刻画人物性格的深刻处。

情节又有了发展,从王氏与宿介私通,引出毛大来。毛大“尝挑王氏不
得”,那末在王氏眼中,宿介还是情人,毛大全是无赖了。毛大想去捉奸,
因此要胁王氏,那全是无赖的想法。他拾得绣鞋,跳墙入女家,夺取女父的
刀来杀女父,那就成了杀人犯。他把绣鞋掉在墙下,不论有意或无意,总之
是嫁祸于人。在这个飞来横祸中,又显出胭脂和鄂生的性格来。胭脂想象中
的鄂生,本来是温驯怜恤人的,她第一次把宿介当作鄂生,一变而为狂暴的
恶少,那末在这次灾祸中,狂暴的恶少自然可以变成杀人贼了,所以她是深
信鄂生杀了她的父亲。她对鄂生,由爱恋到失望,由失望到仇恨,所以在公
堂上一看到他就咒骂。这也说明她单纯,不了解人,缺乏人情世故。鄂生“为
人谨讷,年十九岁,见客羞涩如童子。被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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