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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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生活-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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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而且比你想象中脑子还要好用。”楚莺始终是平心静气的,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埋在情绪最深处的不知留给谁的怜悯和悲伤只有在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时刻才悄悄探出头来,“不过这样也好,你肯定也松了一口气吧,多多少少又摆脱掉两个人。不过……” 
唐棣文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她投去示意“就此打住”的凌厉目光,好像他已经能预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然而楚莺丝毫没有理会,继续微笑,继续说:“我们走远了,他怎么办?你看,这房子空荡荡的。” 
“这样的话你已经说了三遍了,还不够么?”唐棣文蹙起眉头的神情已经清楚地在他脸上映出“厌恶”两个大字。 
“不够啊。”楚莺从椅子上起来,她还穿着高跟鞋,站起来的时候脚步一滑,她扶着椅子站稳,椅子脚又和地板摩擦,这次的声音更大,她抱歉似的加深笑容,一步步走近还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唐棣文。她想到一个多小时前另一个人坐在她身边,一脸的泪,其实那时自己的眼睛也花了,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每走近一步,时间就乖乖拨回去一点,仿佛只要这么走近,他们就能回到当初。 
她停了下来,居高临下俯视的姿势与记忆中相处的惯常方式十分抵触,但楚莺已经多少释然了,她轻声再说一遍:“不够啊。我看完《溯日徊光》,就知道不够啦。你就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谁都离你远远的才最好吗。你就这么恨任何人多知道你一点?其实你也知道,怎么可能呢……你也过了不需要任何人陪伴的年纪了。从一块石坯开始着手,用几年的时间,为的只是现在把他扔到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里?你总是不能只有一个人的。” 
唐棣文的眼底闪过一丛光,但又在瞬间被更顽强的东西冰封住,他用彻骨冰冷的目光打量楚莺:“你新作了母亲,自以为是的母爱泛滥成灾。” 
楚莺偏了偏目光,很久没有说话。唐棣文知道这句话伤到她了,却不可能道歉。就在他以为僵局会持续下去的时候,楚莺却又说话了,这下她不掩饰她的悲悯,那种温柔的语调唐棣文从来没有从楚莺的口里听过,但此时确确实实是她的:“因为你生命里就是缺乏这样一个角色。我不是,你就在你的电影里造一个出来。” 
她用力压住唐棣文的双肩,不让他站起来;而唐棣文只是全身僵硬地坐在那里,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终于,楚莺弯下腰去拥抱他,耳语一般说:“亲爱的,你不需要我。你可能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现在我告诉你,你母亲离开棣华和你,不是因为她害怕厌恶你们,而是你父亲远在异地,她太寂寞了;棣华因为去追她而溺水,她们是母女,她不用你哭着要她去追,她自己也要去,不是你的错;明聿酗酒,你们当时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不是他酗酒的诱因,他就是天生酗酒;不过你们分开你当然有责任——是你借着这个借口离明聿越远越好。你和任何人处不长久,你千方百计摆脱任何一个和你生命有关联的人,是因为你觉得总会分离,你宁可自己主导一切,就像你习惯的那样,在监视器前面主宰人生,管他是真是假。可是,你看,其实明聿和我都知道了,你也无能为力。” 
说完楚莺放开手,直起身子后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怔在当地血色尽失的唐棣文。他面无表情到极点,坐在这里,手指茫然地翻过一页页的书。 
这样的镇静传到楚莺脑海的讯息是“接受得不好”,她在心里想如果他恢复过来,不晓得要怎样发作,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唐棣文扶了扶眼镜,露出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微笑来:“你走得太远了。” 
“过两天我也就走了,这一走又不知道多少年再不会见面,你觉得我会在乎吗?我们认识小半辈子,却从来没有拎出你的症结来,你以为是我们不知道,还是仅仅不说?”楚莺稍微有点激动,吸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结婚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主动和我联系一次,你总是迫不及待地割断每一个人和你的联系,你总是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她就要开始抱怨之际却看清唐棣文的表情,所有可能出现的指责统统打住,她只是看着他,浅浅抽了口凉气,要再去拥抱他,却被唐棣文狠狠打开手。楚莺没有管赫然浮出一道红痕的手背,竟就这么坐在了地上,仰头看着面色不善的唐棣文,像她年轻的时候,席地坐在学校的草坪上,一扭头,就看见风华正茂踌躇满怀的他。那时候她眼底满是欣赏仰慕,可是现在,眼神中只有苍凉和不忍:“明聿不会回来,我也要走了,你当然不会联系我们——唐棣文,唐棣文,你看你现在住的地方,过的日子……其实我又哪里是在乎那个孩子,你总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他明明不会走,你却非要孤零零地过。”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做救世主,原来也不过如此。”唐棣文懒懒地一笑,十足的讽刺。 
这样的话已经伤不到楚莺,她背靠着椅子,盯着那暗色的书架说:“我从来也没说我是,你以为我会替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说这些?你看,你的戒心从来没有消失。不过你就像火炬,吸引着好光的飞虫前赴后继地涌上前,一定会有人如忠犬般不弃不离,可那个人肯定不如你的意。” 
“照你的话,我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怪物,也不会有人合我的意,你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因为我在说这番话前,还存着幻想。” 
唐棣文短暂地合起了眼,然后又露出他惯有的那种不动声色的迷人微笑来:“你明天就要走了,晚上我说了为你饯别,不如你现在去睡一下,到时候会有人准时叫你起来,我们再出去?” 
他就是这样,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把所有的过去都扔到自己不想看见的地方。 
楚莺叹了口气:“这一套你用了这么多年,对我还是很有用。” 
她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转回来,从提包里拿出一叠报纸,扔给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的唐棣文。他接住后没有看,还是看着楚莺;楚莺偏偏头,说:“其实在这部片子上映之前你都想到了吧,票房惨淡,影评贬褒不一……你就要这个?” 
唐棣文收起笑容,却始终没有回答。 
从岳江远没有在《溯日徊光》的首映式上露面起,关于唐棣文和岳江远不合的传闻就冒了头,随着时间过去,各种说法喧嚣沸腾无边无际,但岳江远的经纪人陆梅给出的唯一解释只是那段时间岳江远踝骨受伤,无法配合片子的宣传;再和唐棣文的助理所说的一对照,似乎事实真的如此。 
然而,几个月后的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凭借《溯日徊光》得到最佳男主角提名的岳江远不但坐在离唐棣文距离甚远的座位上,其间不要说言语交流,就是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典礼后的剧组为拿到最佳摄影最佳改编剧本等一系列技术奖项而举行的庆祝酒会上,岳江远没有出席,唐棣文也只是露面了半个小时就悄悄中途离去。几乎被公众淡忘的流言再度被记起,此时流言再不仅仅是流言,传闻中的两个人,用各自的沉默和冷淡证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事实上,连他们自己都差不多忘记,他们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再看过一眼对方,问候一声。 
再到后来《溯日徊光》得到国外电影节的入场券,那时岳江远已经在接手其他导演的新片,好像彻底和那部片子那些人彻底脱了干系。得奖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有记者专程去问他感想,他微微蹙起眉头,想了很久,反问那个记者:“你指望我说什么?” 
他变得冷淡,所有熟悉他的记者在这么近半年过后还是没有习惯过来——过去那个始终微笑,永远周旋得得体到已近狡猾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下来的岳江远哪里去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影迷越来越多,好像他呈现出的另一面反而更能吸引住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也不妨碍记者们的工作,那个记者只是愣了一下,接着说:“那就说说这部片子好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唐棣文导演是你的伯乐,《溯日徊光》虽然票房不佳,但如今得奖归来,你就没有任何话想说吗?” 
岳江远想了想,目光转向他处,轻声说:“这是他一直想拍而终于完成的电影。” 
记者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是岳江远这时目光收回来:“就是这样。” 
“这……” 
“你要我说说这部片子,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他掐掉烟头,大步走开,那个记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被上午的阳光一耀,好像只看见一片阴影。 
在不算太长的时间里,岳江远拍完两部片子,票房一路飙红,但在下一部片子的合同已经拟定、就等着他签之际,他忽然收拾行李,谁也没有知会,就在客厅里留下一张纸条,旅行去了。 
简费尽力气再次联络到他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电话那头讯号不是很好,她问他在哪里,他说了一个她从没有听过的地名。她又问他去那里干什么,他说他听说印度的某个偏僻小镇的远郊,有一座古老的寺庙遗迹,其中一些彩绘和雕塑历经千年犹在,他要去看一看,拍照,画画。 
“你在印度?你一声不响就这么跑去印度?” 
“我要上车了,这种巴士坐得我头晕,如果到了那里还有信号,我会打电话和你联络。” 
“你要去多……” 
电话正好没有了电池,“久”字才冒头,但简那最后一句话中断的十分突兀,刺耳得让岳江远不由自主地把电话放远。 
放下电话后他注意到身边同样也是游客模样的年轻女孩子,肤色和打扮都不像是本地人而更似他的同胞。她们盯着他,双眼亮晶晶的,怯生生却抱着无限的期望和热情。 
看着她们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这个微笑燃起她们的勇气来。你推我让一阵,其中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子走上前,不敢看岳江远的眼睛就手忙脚乱地掏背包,一面说:“你是岳江远吧,我们想请你签个名……如果可以的话,再合个影……” 
她身边另外一个女孩子很僵硬地笑了,岳江远清楚这是渴望又害怕拒绝的表情。他没有也不会拒绝她们。 
签名合影之后两个姑娘不再那么紧张,发觉岳江远也是背着大大的旅行包,最早上来要签名的就问他要去哪里,得知他的目的地后那两个女孩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其中一个说:“那里太远了,这段时间正是印度的雨季,公路要穿过丘陵,你……” 
岳江远默默地看着她们,说话那个没来由地心慌意乱,再也说不下去什么:“啊呀,其实我也只是昨天吃中饭时听本地人偶尔提到的……也听说那里真的很美,当地人把那里当作圣迹……嗯,谢谢你的签名,一路顺风。” 
上了车岳江远就按照历来的习惯挂上墨镜合眼就睡。车上只有他一个外国人,满耳都是腔调古怪的语言,如果不是声音太大的话,倒是很好的催眠曲,可是尽管声音不小,他还是渐渐睡着了。 
打在车窗上的雨声让他醒过来,天已经彻底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车厢里一阵潮气。他才醒,睡意依然在四周游荡,很容易就又陷入了半睡眠状态。 
就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对——按理来说,傍晚时分也就该到了。 
但警惕来得太晚,或是说这个时候警惕毫无用处;车子一震,他差点从座位上滑下来,接着是用陌生语言喊出来的尖利嘶喊呼救,充斥在车内的每一个角落。 
他甚至还不敢想车祸二字,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高处行李架上的行李滚下来,重重磕着他,岳江远眼前一黑,模糊一个想法飘出来后,尚没办法分辨,就是全然的虚空了。 



第十二章 

那是他到印度的第一天,按照朋友的推荐专门去了一家能远远看见恒河的餐厅。因为地点多少偏僻,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多,本应是最热闹的晚餐时分店堂里也显出两三分的冷清来。 
岳江远挑的是落地窗旁的位置,一扭头就能看见远方一袭锦带似的光芒——那是沿着恒河岸的建筑夜间散出的灯光。这时的恒河水纵然隐在夜色中,却也被清楚地指出了蜿蜒前行的方向。 
其实朋友特意推荐他来此处倒不是为了风景,而是为让他亲耳听一听每晚九点之后餐厅的例行娱兴节目——双目失明的老人坐在椅子上,状若无人地用古语吟诵在这个国度里流传千载依然不朽的长诗。 
岳江远靠在座位上,一只耳朵里是老者苍老嘶哑的陌生语调,另一只里则充满着临时请的翻译那口音极重的英语。其实在这日复一日的讲述中,故事早已展开到岳江远不可能理情剧情的地步,但是他没有放弃,耐心地等待着每一句的翻译。 
其中有一句,翻译说,在这茫茫世间,无人能彻底摈弃所行,但若能摈弃所得,他就被称为摈弃者。 
听到这里岳江远一抬头,盯住显然已沉迷到故事中去的讲述者,很快他又低下头,手不自觉地开始找烟。 
…… 
翻译的声音和讲述故事的老人的声音交织着,在他耳边翻覆,可是很多时候疼痛像一只巨大的钳子,足以把任何人从任何状态中拔出来。 
因为痛,岳江远渐渐醒来。起初双眼无法适应强烈的光线,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四面八方涌来的刺目的白光;终于那片白光也消去,但紧跟其后的是更为强烈的疼痛,偏偏又痛不到足以让人神志不清的地步。在多重的折磨下他费力地侧过脸,努力想看清模糊作一团的四周。也不知道多了多久,他才看清病房里并不只他一人,而安静穿梭在各个病床间的护士那娇小的背影看上去竟和简有几分相似。 
几乎是下意识地摇摇头,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在回忆到来之前,无可抑止的头晕和呕吐感更快,天晕地转之际一双手扶住他,一堆复杂的单词在同时飞快蹦出来。 
岳江远哪里有心去听,为了看清楚她都挣出一额的冷汗来;护士见状不妙,忙收住十分紧张急促的语气,推他重新躺回病床上,飞快奔出病房不晓得找什么人去了。 
她这一扶一推只让岳江远眼前一黑,半天都没有缓过来;他忍着一阵阵的钝痛,不肯放弃地继续回想他怎么好端端地会在医院里。 
终于那暂时背离他的记忆被他收拢一些,好像一直有金属在互相撞击的耳内渐渐响起别的声音,男人女人的叫声,起来得极其突兀,结束得更加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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