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桃杏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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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桃杏嫁东风-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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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珠廉秀抱着马脖子,轻抚它的鬃毛:“从行踪暴露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逃不掉。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才多走了两日。”
  他仿佛自言自语,声音轻软:“西南?西南就没有东厂和锦衣卫么?碧城说的对,我每走一步,脚底下踩着的都是人命,这样还逃什么逃……”
  碧城深深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刺痛。
  珠廉秀抬头,眼神清澈而坚强:“我不逃了,逃了六年,太累了。我管你愿不愿,就劳烦锦衣卫的指挥使碧城大人,送我去京城吧。”

  第 7 章

  “照你这样的走法,到京城至少要十年。”
  珠廉秀以龟速挪动了几步,回过头来:“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是一心想去京城啊。”
  碧城看看天色,又看看他:“上午,你窝在街上看大戏,看完戏又不肯走,跟着一群踩高跷的老太太转东转西傻乐,还故意把马搞丢了;中午,赖在树底下睡觉,一睡就是一个半时辰;下午,终于肯走了,只是到现在你一共歇了二十八次。”
  珠廉秀慢悠悠说:“总得让我享受享受么。”
  “享受什么?”
  珠廉秀站在驿道正中做陶醉状:“唉……好久没有这么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走在路上了。早知道被人抓住就能重见天日、脱胎换骨,我真不应该躲啊!”
  路人侧目,碧城黑着脸把还在絮絮叨叨阐述通缉犯自首前后心路历程的珠廉秀扯到路边。
  “珠廉秀!”碧城揉着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真不明白他们大费周章要抓你这种人干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我好看。”珠廉秀四十五度角仰望,握拳,肯定的说。
  碧城拱拱手:“就此拜别。”
  “哎哎哎哎!!你别丢下我!我可不想死啊……”
  官道上不时有各色马车经过,尘土飞扬。车内人听到声响,好奇的掀开帘子,看到两个年轻的行路人。前面的青年黑发青衣,长剑在腰,俊逸非凡;后面那个么……不知道是男是女,头发胡乱披在身后,一顶斗笠遮去了大半个脸,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咋咋呼呼:“碧城,碧城,等等我!等等我啦!”
  整整急走了五里路,碧城才肯停下,皱着眉头等了半天,珠廉秀才拖着脚步,坐摇右晃,最后几乎是爬行着追上来了。
  “相公啊……”他伸出一只爪子,颤巍巍:“你好不怜香惜玉,可苦煞奴家了……”
  碧城揪住他衣裳后领,一边拖着走一边说:“这就是你把马丢掉的结果。”
  珠廉秀说:“哎哟哟!别拉了,别拉了,我骨头都散架了……”
  碧城只顾往前走:“快些,天色暗了。再前面两里地就有驿站,到那儿凑和一晚,借两匹马,明日再上路。”
  珠廉秀却走一步退两步,脚步越来越软,冷不丁就想往地上躺。
  碧城恨不得扼死这害人精,只好把他往腋下一夹,展开身形,几乎脚不沾地的飞奔。珠廉秀半死不活的哼哼:“英雄啊,刚才你怎么不这样做啊?”
  碧城恶狠狠瞪他:“闭嘴!想我把你扔给东厂?”
  可当他终于耳根清净的来到驿站,却发现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那妖怪竟睡着了。
  驿站着实简陋,不过就是一个小院数间房,院内三三两两栓着些马匹,都是备着给传递公文的差役或过往官员们换用的。
  有个老年驿差迎上来,碧城把腰牌伸到他眼前,晃了晃。老驿差楞了楞,突然一颤,诚惶诚恐磕了两个响头,满头冷汗,口称:“大人,小的小的……”
  碧城压低了嗓音说:“不用多礼,不可声张。”
  驿差忙爬起来:“小的这就给大人备房去。”
  急匆匆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像是为难的很:“小的这儿只有五间房,今天来了个赴任的知县大人倒占了三间,小的和几位差役弟兄么……”他看看珠廉秀,吞吞吐吐:“大人你看……”
  碧城挥挥手:“去吧,我只要一间。”
  老驿差小心翼翼的把他们送入房,点上油灯,过会儿又送来点饭菜,才带上门走了。
  碧城把珠廉秀往床上一扔,拍他的脸:“醒过来!醒过来!吃饭!”
  珠廉秀我自岿然不动。
  碧城捏住他的鼻子,珠廉秀渐渐憋红了脸,四肢乱蹬,但就是不醒。
  碧城觉得好玩,便从桌上拿了油灯,看看他到底能憋多久。这一照不打紧,却发现珠廉秀一张小脸已经脏的不像样子,刚才又被自己一抹,根本就成了只花脸猫。
  碧城扶住他的肩膀大力摇晃:“珠廉秀!醒醒!”
  珠廉秀睁开了一缝眼,又闭上。
  碧城把他抱起来,走到屋子正中,猛的向上一抛。珠廉秀突然失重,“哎哟”一声吓醒,碧城这才接住,微笑着看他。
  珠廉秀瞪圆了眼:“你干吗?”
  “洗澡,吃饭。”
  珠廉秀张望,看到饭菜两眼放光:“先吃饭。”
  “先洗澡,不然不准吃饭。”
  “为什么?”
  “你太脏了。”
  珠廉秀挣扎着想靠近桌子:“脏了好,脏了没人认识,反而安全。”
  碧城虎了脸,把他扛在肩上,拉开门,从驿站后墙跳出去,在树林中腾越。不一会儿,眼前现出一片滢滢水光,竟是清澈小潭。
  碧城把珠廉秀放下来,指指潭水:“下去。”
  “我不会游水。”
  “不深,我以前来过,水只到腰。”
  “水太冷了。”
  “你不像怕冷的。”
  “有人偷看。”
  “我在这儿没人敢看。”
  “……里面有水鬼。”
  碧城把他拎起来,作势欲扔,珠廉秀“哎哟哟”叫起来:“马上下去,马上下去!”
  连忙七手八脚脱了衣服就往水里钻,触到池水被冰得一个激灵,刚想跳起来,偷看一眼碧城,又委委屈屈蹲了下去。只好恨恨安慰自己:没法子,人在屋檐下么。
  碧城叹口气,背靠着老树坐下,看着那人在水中缩手缩脚的样子。
  正是月圆。
  万古长空,一朝明月。
  月地云阶,广寒清虚,光影清绝,人在月下的心境极其轻妙而敏感,仿佛融合于这温润晶莹流光迷离的月色里,竟是飘渺幽约。
  碧城闭上眼,想静静理清自己的思绪。
  过了好久睁开,发现珠廉秀还没有上来,也无水声。
  他急忙冲到潭边,潭水幽暗,哪里看得见那人的影子。碧城心中一紧,跳入水中,急行了几步没有见着人,脑中仿佛有个雷轰隆隆炸开,几乎不知所措。
  突然手上有柔软触感,像是发丝,赶忙摸下去,抓住手臂把那人从水中一把揪出,吼道:“这么冰,你沉在下面做什么?!”
  珠廉秀嘴唇冷的有些青紫,湿漉漉的黑发覆了一身,在水面铺散开,露出大半个莹白的前胸,一张脸美的如梦似画,眼神却空落落的。
  碧城把他拖上岸,用干衣紧紧裹了,揪着他的耳朵怒吼:“珠廉秀!你又发什么疯?!”

  第 8 章

  珠廉秀翻了个白眼说:“吵死了。”
  碧城用剑柄抵着他柔细匀称的腰,冷冷道:“替我向阎王爷问好。”
  珠廉秀蹬蹬倒退几步,抱着老树,哭丧着脸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碧城戳着他的脑袋说:“我的剑鞘掉在池子里了,在我回来之前,你给我不准挪动半步,否则……”
  珠廉秀缩着肩膀说:“我不动,我不动。”
  片刻后碧城上岸,发现那人果然乖巧,正安安静静倚着树干。
  碧城拍拍他:“又睡着了?”
  珠廉秀扭过头,枕在膝盖上,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慢慢张开眼睛。眼神澄澈却哀伤到极至,仿佛一腔苦痛无处倾诉,又硬生生忍着不肯化为清泪,只好点点滴滴流露,直扎得人心痛。
  碧城蹲在他面前沉默良久,揽起他:“回去吧。”
  珠廉秀看看他,说:“我突然诗兴大发,想再看会儿月亮。”
  碧城说:“你能有什么诗兴。”
  珠廉秀拧着秀眉“嗯嗯嗯”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床前明月光。”
  “还有呢?”
  “……不记得了。”
  碧城把他抱起来,只觉得这人轻飘飘没有几两肉:“走了。”
  碧城脚步轻轻,在林间小道上缓缓而行。四周寂静一片,偶尔有数声虫鸣。
  珠廉秀看着莹白月光,呓语一般:“从前有个人,一到月圆,喝了点酒,就老爱在我面前念叨,什么‘月如无恨月长圆’,什么愿‘抱明月而长终’,真是烦死人了。”
  碧城说:“此人风雅。”
  珠廉秀抬起头:“可惜除了你,世上没人觉得他风雅,都说他阴毒凶残,满手血腥。”
  “那你呢?”
  珠廉秀垂下眼帘笑起来:“我更离谱,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温柔美丽的人。”
  碧城放慢脚步:“似乎恰恰相反。”
  “所以,没有一个人肯信我说的话。”
  “那究竟谁对谁错?”
  “我不知道。别人告诉我,没有对错,只有输赢,”珠廉秀说:“他被杀掉了,当着我的面。”
  碧城放他下地,牵着他的手,默默走着。
  “碧城,就这么慢慢走好不好?”
  “嗯?”
  珠廉秀玉色的脸上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慢点回驿站,慢点上路,慢点去京城……不是不去,只是慢点再慢一点好么?”
  碧城停了脚步。
  珠廉秀低着头,手紧紧抓住心口,仿佛只要稍微松一松,心里的哀伤就会倾然而出,藏也藏不住,过了好久才轻轻说:“因为那个人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非要我活下去。我是答应过他的,我是指天指地发过毒誓的……”
  “他死的时候十八岁,我至少要活的比他长,至少要活到十九岁……”
  珠廉秀抬起头,泪水在眼眶打转,就是不肯让它落下:“明年三月,我就满十九岁了,十九岁之前我不能死,我没脸下去见他。那样他一定会骂我,他一定会哭着揪我的耳朵说‘笨蛋!没出息!小可怜!软绵绵!’……我、我……”
  碧城怜惜的把他揽入怀中,轻拍他颤抖不止的背。
  “碧城,请给我一年时间,我只要再活一年。我不能让他伤心,不能让他难过,不能,绝不能……”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碧城用力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拉开他的衣襟,发现几乎透明的肌肤上血红色的掐痕触目惊心。碧城又恼火又心疼,擒住他两只手腕,轻轻拍他的脸,急急说:“珠廉秀!不要忍,哭出来!哭出来啊!”
  珠廉秀睁圆眼睛,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抖,他狠狠咬着下唇,直到咬出血来,却不掉一滴泪,脸上全是似乎不可击碎的坚强。
  他微微一笑;说:“别小看你大爷了;大爷我干吗要哭?大爷我从来不哭。”
  碧城突然紧紧拥他入怀,轻柔而细致的吻印上他光洁的额头,眉毛,他微湿的眼帘,他冰冷的颊,鼻尖,和苍白失了血色却布满血痕的唇。
  这美丽的不应该属于人间的人儿,竟连血都是甜美的。
  这个吻缱绻而绵长,没有一丝疯狂,没有一丝掠夺,没有一丝霸道,只有满满当当的温柔。
  珠廉秀……珠廉秀……
  后来碧城才知道珠廉秀是会哭的,只有睡着了才会哭。
  碧城不得不一次次的起床,一次次把那绻的团的小小身体放平,一次次帮他拭去满脸的泪水;甚至不得不一次次试图把他唤醒,想把他从整夜整夜的噩梦中拉离,却不忍心看他那双澄净眼睛的忧伤。
  然而碧城第二天醒来,珠廉秀却不见了,就仿佛世上本没有这个人似的,走得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碧城孤孤单单在院子里站了很久,觉得仿佛黄梁梦一场:人呢?那个昨晚想哭又不肯哭的人呢?那个不知是坚强还是脆弱的人呢?那个口口声声说不逃了要去京城的人呢?!
  他到底是怎么走的?武功轻功他一样没有。
  难道……是被人捉了?但谁又有这通天的本事,在碧城眼皮底下把人带走?
  春日的烟霭蒙蒙,官道之上,柳树成行,柳荫沿路伸展开来;新生的柳枝细长柔嫩,仿佛蚕丝,碧色可人。只是这样的柳色,还能再见几次?
  珠廉秀,碧城咬紧牙关怒从心起:你这个混蛋!
  我可是真的小看你了?!
  你到底去哪里了?!

  第 9 章

  珠廉秀其实并没有去哪里,他只不过是回去了。
  他把空空骗到后院去喂兔子,然后回到大殿,坐在老和尚身边的蒲团上。
  老和尚斜了他一眼,继续念经。
  珠廉秀轻飘飘笑笑,语调温柔,只是这温柔已像一把刀。
  “演得可真像啊,”他一字一顿:“老、师、父……”
  老和尚停了下来,叹口气,歇了会儿才说:“你可真讨厌。”
  珠廉秀嘟起嘴:“观音娘娘面前不要说我讨厌,她要是信了那可怎么办!”
  老和尚皱着眉头说:“阴魂不散,还不讨厌?”
  珠廉秀说:“谁叫你骗了碧城。你不是到什么什么庙玩去了吗,怎么不多玩几天啊?”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挺早的,” 珠廉秀托着头说:“你都认出我来了,怎么又能保证我不认识你呢?”
  “你只见过我一面。”
  “一面又怎样?我的记性比平常人要好些。”
  “既然认出了,为什么还要在寺里呆下去?”
  “因为我不知道东厂早就发现了你们,” 珠廉秀苦笑:“我太天真了。”
  老和尚站起来:“要杀要剐随你,不过空空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谁说要杀你啦?” 珠廉秀笑嘻嘻说:“还得麻烦你给东厂的老爷们报假信呢。”
  “然后老爷们会到京城去,”他学着老和尚的口气,慢条斯理:“禀皇上,废帝已死,尸骨成灰,还请皇上宽心。”
  老和尚把经书卷起来敲在他的头上:“你要还是皇帝,天下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珠廉秀委委屈屈:“我这不是让出来了么……”
  空空突然蹿进门,大声笑着问:“师父和廉秀哥在干吗呢?”
  老和尚一虎脸:“我在教他向善!你给我回房去!”
  珠廉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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