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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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的亡者-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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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子牺牲自我以救天下众生,他的血液甘之如饴。 
    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腹中陡升。仿佛是暮春洒落雪地的阳光,寒冬室内壁炉的火焰,是日出的明媚,是挚友的关怀,朱塞佩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躺在开遍鲜花的牧场,晒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充满力量。他睁开了眼睛。 
    没有什么阳光,也没有鲜花和牧场,他仍是倒在那条深邃狭长的窄巷里,头顶煤气灯散发着昏黄的冷光。他倒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的怀抱冰冷,但是从对方苍白的手腕上正滴出灿烂的红色的液滴,送入自己的口中。就是这些神奇
的液体给了自己温暖,给了自己生命,把自己从漆黑的冷夜一次又一次拉回光明。 
    ——神子牺牲自我以救天下众生,他的血液甘之如饴。 
    “安德莱亚,你在做什么?!”朱塞佩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打开对方的手。 
    “你选,要死还是要活。”安德莱亚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拿开手腕。 
    自从那封信之后,夏洛特就没有再收到方廷斯少爷的任何回音。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憔悴。 
    “傻丫头,别再等他了,”丽贝卡对她说,“你好好想想,如果他真的在乎你,真的喜欢你,如果他还有半分怀念那段时光,为什么他不给你写信?为什么他一直不理你?为什么事情已经过了一年,他却突然开始回信?这一切,难道你不觉
得奇怪吗?” 
    ——他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夏洛特。 
    夏洛特把头蒙在被子里哭泣,她不相信。那个在白金汉宫晚宴上对她微笑着的贵族男孩,他身姿英挺,他眉目如画。他如同山谷中盛开的白玫瑰,气质孤傲、温柔而高洁。 
    “和我去约克吧,”男孩说,“约克郡河谷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 
    夏洛特猛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溅在胸前紧紧抱着的纯白信笺上,仿佛雪地上散落的野蔷薇花瓣。夏洛特愣愣地看着那些醒目的红色痕迹,那么红润,那么艳丽,像鸽子的脚,像绵醇的酒,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像相思的红豆。 
    ——我永远都不能和你去约克了,夏洛特悲哀地想,看不到开遍旷野的石南花,看不到山上生长的茂密的阔叶树林,看不到雪白的羊群放牧在山间,也看不到嬉戏在山谷溪水边的梅花鹿……我就要死了。 
    夏洛特闭上眼睛。当她再睁开的时候,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再次紧紧握住了枕边的笔。 
    “……是我骗了你,”她颤抖着写,“我的病并没有好——它也不会好了。你不用安慰我,我很快就会死,我自己清楚。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朋友?还是排遣寂寞的笔友?这些都没有关系,都不重要,我也不会再要求其它——反正我马上就要
死了。只是在临死前,我还有一个愿望。” 
    “……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在白金汉宫见到的那个人。因为我感觉你们……有些不一样……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是在和谁通信;我只是想知道,我爱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我死前唯一的愿望。 
    “你选,要死还是要活。”罗莎抱着怀中的迪克兰,眼中腾起两倏碧绿色的火焰。那是来自地狱另一端的烈火,比罪恶更深远,比死亡更黑暗。 
    男孩在对方冰冷的怀抱里抽搐,呼吸之际,胸口传来从未感受过的穿透般无可抑制的疼痛,他咳嗽起来,喉咙咳出了一阵腥甜。他挣扎着伸手想按住胸口,但是滚烫粘稠的触感吓得他立刻缩回了手。他伸开五指,煤气灯幽暗的冷光下
,有红色的液体正从手指间漏下。 
    “血——!”他惊叫,声音还未出口就变成嘶哑。 
    男孩纤细苍白的手指在空气中无力地虚抓,求生的本能使他死命地挣扎,但是鲜艳的红色仍源源不断地从胸口被长剑插入的伤口涌出。他目睹过无数次的死亡,但这还是第一次,死亡的感觉清晰地降临到了自己身上。迪克兰颤抖着,
他笔下无数鲜血淋漓的画面,他刀下无数魂飞魄散的亡灵,但是他自己却从未尝过死亡的滋味。他从未想过,被刀刺中的伤口会这么痛,这么不堪忍受。他感觉生命正在离他而去,整个世界正在离他而去,全身上下虚软得毫无力气,他
的手指在空气中伸展着描画出抽象的构图,清亮的泪水挂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绝望的泪水,没有悔恨,没有恐惧,只是绝望无依的泪水。毕竟,在人生最后的这一刻,他还是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躺倒在狭窄阴暗的巷子里,他的人生,从白教堂开始,至白教堂终结。 
    他虚弱地哭泣,涣散的目光游离,直到,他看到了面前的那个人。 
    因为离得太近,对方的怀抱又太寒冷,他开始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那个人说的话他也没有听到。于是那个人又抱得他紧了一些。迪克兰如同一片掉落水洼的叶子,怒涛中翻滚的小船,在对方冰冷的怀抱中,他觉得自己沉入
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黑暗。黑暗的那一端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虚弱地,伸开五指,在空气中挣扎着想抓住什么。 
    女子握住了他的手。毫无生气的触感,如同冷却的白蜡。迪克兰想叫,但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胸口痛得仿佛要裂开,意识也逐渐模糊。他拼命挣扎着,睁大眼睛去看面前的女子,看她勾魂夺魄的绿色的眼睛,看那双眼睛后面蕴含
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感情。 
    “救,救救我……罗莎……”尽管来人身上冷得像冰,迪克兰仍然把自己的身体凑了上去,他挣扎着去够对方,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把自己纤细的脖子伸到了对方唇边。 
    “我……和你在一起……”细不可辨的声音,罗莎眯起眼睛。在迪克兰跌下去的那一瞬,他的头垂了下去,发丝飘过了罗莎的脸。 
    一个世纪以前的巴黎。 
    昏暗的灯光下,那条狭窄的陋巷。男孩被残忍切断的头颅滚倒在地面上,滚倒在血泊里。 
    罗莎的双眼噙满泪水。她抱紧迪克兰,轻轻抬起他的头。男孩因为疼痛几乎昏厥,长长的睫毛眨动着,满脸痛苦的表情。罗莎轻抚他的脸颊。 
    男孩苍白的皮肤触手冰冷,在灯光下呈现一种失去生命的惨灰色,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他湿润的嘴唇瓮张着,细弱地喘息。他瘦弱的小胸脯起伏着,他颈上青蓝的血管突突地跳动。 
    “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吗?”罗莎喃喃,但是男孩听不到她的话。他的身体僵硬,所有的神经和血管都在剧烈地颤抖,他就要死了。他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抓着罗莎的手,仿佛那里便是永恒的归属和依靠——他就算死去,也要抓紧罗莎的手
。如果他所在已是地狱,那么罗莎就在地狱的另一端。他也要到达那里。 
    罗莎抬起男孩的身体,她吻住了男孩的脖子。细腻、柔滑,纤细得仿佛折断一般的脖子,上面有突起的青蓝色的脉管,在灯光下明显地抖动着。皮肤好似透明一般,几乎可以看到血液正在那里面奔流。 
    罗莎沉下了牙齿。 
    那是一座长满荆棘的宫殿。仿佛睡美人的城堡,在男孩的内心深处,有一座绕满荆棘的尘封多年的房间,罗莎从未到过那里,也从未有任何一个人来过。没有人知道房间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从未有人在意。罗莎走过去,她拨开了缠
绕在窗间还有门上多刺的荆棘,她走进了大殿。她看到了迪克兰。 
    不是这一个迪克兰,而是更小一些的,三年前还未走进御医府的迪克兰,那个白教堂妓女的孩子迪克拉,那个可以为一条坏掉的面包和狗打架的迪克兰,那个冬日里因为没有鞋而把双脚冻得通红的迪克兰。 
    小迪克兰有些惧怕地盯着罗莎看。“你是谁?你来做什么?”他问。 
    “我是你的姐姐,我来带你回家。”罗莎说。 
    “我没有姐姐,”男孩疑惑地回答。 
    男孩的手中拿着锁。罗莎看到他身后还有一扇小门,上面已经绕了无数锁链,但是他似乎还嫌不够似的,继续把无数的锁链缠绕在上面,然后用一把大锁紧紧地扣牢。 
    “那里面有什么?” 
    男孩后退一步,张开双臂挡住小门。“什么也没有。” 
    “迪克兰,”罗莎蹲下来看着男孩的眼睛,“把门打开。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能打开,”迪克兰犹豫着,他的眼泪掉了下来,“如果你知道了,你就不会要我了。” 
    罗莎拭去了他的眼泪,“我是你姐姐,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迪克兰愣愣地看着她,身后,仿佛撤下了最后一道心防,锁链啪的一声全部碎裂,然后,那扇小门便吱呀呀地开了。 
    那是一间低矮简陋的小窝棚。 
    迪克兰跪在一个女人的床前。他静静地看着床上垂死的女人,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突然女人坐起身,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抓住了男孩的胳膊,她狰狞着表情,“你想丢下我自己跑去御医府?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你以为你真是
他的孩子?哈哈,你不是!连我都不知道你拿死鬼父亲是谁!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白教堂野种!!” 
    迪克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先是错愕,然后就转化为阴沉。那不是一个孩子看母亲的目光。 
    而床上的女人犹自大吵大嚷,“你一天不把我弄进御医府,你一天也别想安稳!等我告诉他你根本不是他的儿子,看你还能在那里待得下去!” 
    “……别逼我。” 
    “逼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就连你这条贱命也是我给你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吼,“进了御医府没两天,你还真当自己是少爷啦?你的血管里流着和我一样肮脏的血,妓女的血!你就算进了御医府,也只是白教堂阴沟里一只下贱的老鼠!
!” 
    女人作势要起,狂笑却被一声闷哼截断。半晌,男孩提起了手中的枕头,女人本就气若游丝,他这一闷一捂,那女人便气绝了。男孩全身虚脱,他坐倒在地上。 
    门外传来骚动,迪克兰一个激灵起身,打开窗户跳了出去。窗外,是冷冷的夜。 
    他独自走在午夜的街道上,昏暗的煤气灯把他单薄的影子拖得老长。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一个蝙蝠般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墙角的黑暗里。罗莎一惊,她想提醒迪克兰小心,但是已经太晚。那个黑影的动作箭一样快,她猛地扑到迪克兰身上,强有力的手腕压住了他的脖子, 血淋淋的口中露出了一对长而尖利的獠牙! 
    在女吸血鬼把牙齿扎入男孩脖子的一瞬,黑暗中有银色的丝弦一闪。吸血鬼的脖颈完全裂开,然后,就如同她突然出现一般的不可思议,女人的身体在空气里炸裂。四下里漂浮着红色的颗粒,和夜晚的雾气凝结在一起。 
    在那雾气的后面,有一个与迪克兰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穿着纯白色的风衣,手中拿着一柄银色的长弓。 
    罗莎惊呼出声。她看清了来人的面孔,那个前日里差点令自己身受重伤的白衣少年。 
    ——他到底是什么人? 
    迪克兰的表情先是惊慌和恐惧,然后就化成了艳羡和崇拜。对方和自己年纪仿佛,却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空气里浸润着血的味道。他抚摸自己受伤的脖子,然后把染血的手指放到自己舌头上舔了一下。一股麻木的甜腥瞬间从舌尖弥漫,一直蔓延到身体内部,浸透了五脏六腑。血液浓稠、温暖而甜蜜。迪克兰不再颤抖了。鲜艳的红色温暖
了他苍白的胸膛。 
    罗莎咬开自己的手腕。迪克兰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住她,他闭着眼睛,长睫毛眨动着,他蜷缩在罗莎怀里抱着她的手臂困倦地吮吸。那是生命的源泉,是幸福的花朵。迪克兰满足地喟叹,他躺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顶是地狱燃烧
着的熊熊烈火——以往有无数妖魔在那里嘶喊叫嚣着,折磨压迫他的神经。但是现在他已经穿过了他们,他穿过了地狱,来到了更深邃的另一端。这里是黑暗之中的黑暗,是罪恶之中的罪恶。 
    沉沦。 
    在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在那个娇艳如玫瑰花的脸庞下,在那颗真正关怀怜惜自己的心中。 
    无怨无悔。 
    第九章 玫瑰之战 
    午夜。 
    没有雾,天空出奇地晴朗,明亮的月光洒在御医府的花园里。墙角那丛白色的蔷薇落尽了花瓣,剩下半干枯的枝叶在风里飘摇,偶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窗子。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带来花园里淡淡泥土的芬芳,睡梦中的夏洛特似乎
咳嗽了一声。 
    一旁伺候的女仆忙走上前,想把那扇半开的窗子拴上。 
    “让它开着。”床帐里突然传来夏洛特清晰的声音,女仆忙住了手——这么晚了,小姐还没睡吗?夏洛特倚着枕头坐了起来。“打开窗子,”她重复,“我想透透气。” 
    起风了,随着窗户被打开的一瞬,一股淡淡的花香随风飘了进来。女仆再次愣了一下——墙角那丛蔷薇花不是已经落尽了么?时尽深秋,花园里已没有花。她不解,回头望向夏洛特——小姐是否也闻到了花香? 
    这几日夏洛特一直昏睡不醒,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她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最后连威廉似乎都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局,几日来白发凭添,仿佛苍老了数岁。但是现在夏洛特看起来却精神很好,几乎变了个人,一直苍白若死的面色
竟出现了一丝红润。女仆心里高兴,刚走到床边想细细看看小姐,却被小姐赶了出去。 
    “我渴了,去给我泡杯茶,”夏洛特轻轻地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女仆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风更大了,把两扇窗子完全吹开。清亮的月色毫无保留地洒在窗前的地面上,泛起一片水色的银光,若有若无的雾气在月下浮动,带来一股清远凌艳的冷香,香气比方才更加馥郁。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你可以进来了。”夏洛特开口,声音低如自语。窗外,月下花园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她在对谁讲话? 
    但是窗口那团模糊的雾气却在月色下慢慢聚拢,仿佛梦境一般,一点一点幻化成不可思议的人形。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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