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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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重人格-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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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我吻别家人,登上8点15分的班机,飞往达拉斯市。在机舱内熬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终于平安地降落在得克萨斯州。在机场等待我的并不是一座黏答答、弥漫着薄荷气味的牢笼,也不是一个妖魔鬼怪,而是一位来自“精英客车服务公司”、鼻梁旁边长着一颗小肉瘤的女士。她的名字叫弗罗,年纪至少60岁。尽管她脸上有一颗肉瘤,但一看见她举起上面写着我的姓名的牌子,站在入境大厅门口迎接我,我心里还是十分高兴,就像看到亲人一般。
  
  从机场到查特医院的45分钟车程中,一路上都是弗罗在说话,而我则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假装成正常人。她把我送到医院门口,让我下车。我在大厅中等了三个半钟头,才有人来帮我办理入院手续。大厅中挤满了人。看来,若不是今天有人在医院发放救济金,就是得克萨斯州北部小镇普莱诺的疯子今天忽然全都冒出来了,争相赶到查特医院,等候办理入院手续。我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拿钱给我。显然,挤在大厅里的一伙人全都是疯子,而我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好不容易,我终于见到一位外表看起来大约只有20岁的精神科大夫。他跟我面谈几句,就把我送进多重人格患者病房。一位护士带领我走下长廊,朝那个地方走去。一路上,我只觉得有一架小飞机在我脑子里嗡嗡嗡不停地盘旋飞翔,机尾喷出一股臭烘烘的绿色烟雾,在空中不知书写什么文字。哦,天哪,我在想什么呀?我怎会把我们这一伙带进这个乱七八楷的地方?我们干嘛要待在这家医院呢?我们能不能搭乘今天最后一班飞机,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太晚了,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大约有9个人——8女1男——待在护士办公室附近小小的活动室里,有些在看电视,大多数则在等候一位名叫艾丽斯的护士前来,把他们带到门廊上吸烟。看见我走过来,大伙纷纷睁大眼睛或乜起眼眸,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番——显然,他们心里都担心,我带着我那群分身突然闯进来,搞不好会把这个地方搞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我坐在护士办公室旁边的一张椅子里,面对大伙愣愣的眼光,让一位名叫露辛达的护士帮我量体温和血压。一位身材高瘦、头发发白、鼻梁上戴着一枚指环的妇人,趑趑趄趄走过来,站在我跟前,脸上绽露出开朗亲切的笑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莱斯利。我告诉她我的名字、来自哪一州。她伸出手来跟我握个手:“卡姆,欢迎!第一天晚上总是很难熬的,但以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说着她就格格笑起来,“开玩笑的!”她又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背,然后走开去,站在门廊上抽烟。
  
  接着,一位身材矮小、头发短短、脸庞布满风霜、身上却穿着一件名牌女用背心的妇人走过来,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伊迪。这位女士看起来也是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一走到我跟前,她就向我哀哀诉说:她丈夫把他们夫妻俩的退休金全都提出来了,昨天把她送到这儿来,如果查特医院治不好她的病,她就只好躺在太平间了。太平间固然有点阴森可怖,但不知怎的,我却总觉得这个女人很亲切——她使我想起乡下一间老店铺中的木梯:坚实、古旧,中间部分被无数个脚印碾磨成一条深深的痕迹。
  
  伊迪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让我感到很安心,因为当护士露辛达小姐帮我量完血压,解开缠绕在我胳臂上的臂带时,那刺耳的、撕裂的声音把栖息在我心中的那群分身吓了一跳,纷纷探出头来又立刻低下头去,活像打靶场上供人射击的一群假鸭子。伊迪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一如我预期的,她那双手非常粗糙,就像皮革一样,但她那两只直直瞅住我的绿色眼睛,却是我生平见过的一双最哀伤、最温柔、最体恤的眼睛。这会儿,坐在护士办公室旁那张椅子上,我心中依旧想着昨晚那个噩梦、今早搭乘的那架旧飞机和弗罗女士脸上的那颗肉瘤,而眼中看到的,则是一屋子呆呆地打量着我、把我当作量贩店出售的一件西装的疯子。若不是伊迪陪伴在我身边,我早就撑不下去了。谢谢她。
  
  护士帮我量完体温,回头召唤来一个身材魁梧、名字叫朗尼的家伙,叫他带我去我的房间。伊迪向我说声再见,自己跑到门廊上抽烟。朗尼把我带到病房,帮我整理行李,安顿下来。这个房间就像德尔·阿莫医院的病房,里头的家具全都是固定的,地板上铺着可以吸纳一切呕吐物的地毯。这儿并没有卖糖果的自动售货机,也没有电视。凯尔肯定会讨厌这个地方。
  
  大块头朗尼一走出病房,就开始吹起口哨来。他使我想起德尔·阿莫医院那个名叫安吉尔的男护工——恍惚间,我们似乎又回到了那家医院。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看外头有没有一座庭院。没有。天已经黑了,但我还是看得出来,窗外并没有一个院子。那儿只有一块空地,上面竖立着两三根很高的木杆,乍看就像马戏团的高空秋千;远处,夜色茫茫中,依稀可见几幢公寓楼房。我放下窗帘,只听得嗖嗖两声,帘子甩动两下,就停在那儿纹丝不动。这一来我就可以确定,我和我那群分身并没有回到德尔·阿莫医院。那我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呢?在得克萨斯州呀。真讨厌!那个朗尼还在吹口哨。这家伙吹起口哨来真难听。
  
  我走出房间,到走廊上打电话给瑞琪。电话铃只响了两声,她就拿起话筒。
  
  “嗨!瑞琪。”
  
  “卡姆,我急死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在医院大厅苦等了近4个钟头,才有人过来帮我办理入院手续。”
  
  “开什么玩笑嘛!你现在住进去了吧?感觉怎样?”
  
  “瑞琪,我真的很害怕。大家都很害怕啊。”
  
  “我晓得。我知道这次住院你心里很不好过,但我相信你会熬过来的。听我说,既然已经住进去了,你就静下心来好好待在那儿,把病给治好。”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瑞琪,我不知道我到底撑不撑得下去。”
  
  “你撑得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
  
  我竖起耳朵,凝神倾听瑞琪的话,就像一个失足坠落悬崖的人伸出一根小指头,勾住崖边一块岩石。“你说得对!我一定可以办到。我和我那群分身都可以办到。”
  
  “这就对了!”瑞琪说。“卡姆,你的意志非常坚强。只要你下定决心,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办到。”
  
  “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办到。”我喃喃地说,心里却觉得这句话很空洞,没什么意义。
  
  “我感觉得出来,你现在心情很糟。”
  
  “唔。”
  
  “我叫凯尔来跟你讲话。卡姆,我爱你。”
  
  “真的吗?瑞琪,谢谢你。别担心,我会给凯尔带一件很棒的礼物回来。”
  
  “好!我现在就去叫他。”
  
  几秒钟后,凯尔拿起话筒,扯起嗓门就在电话那头嚷起来,“爸——爸!你现在是在得克萨斯州吗?”
  
  “是啊!”我说。“你在家乖吗?宝贝。”
  
  “乖。”然后凯尔压低声调,神秘兮兮地问我:“爸爸,那件东西你帮我弄到了么?”听他的口气,仿佛我们是两个偷偷在码头上会面、暗中交换政府机密的间谍。
  
  我被他那股俏皮劲儿逗得忍不住格格笑起来。“老实说,还没帮你弄到。”
  
  “你现在待在旅馆啰?”凯尔又问。
  
  “呃,嗯。”
  
  “好玩吗?”
  
  “还好。”
  
  “好!我爱你,爸爸。再见。”
  
  “再见。”
  
  瑞琪从凯尔手里接过电话筒。“凯尔跟你讲悄悄话的模样,很好玩哦!”
  
  “我也觉得。”我说。“瑞琪,我得马上回房间去啦!我有点撑不住了。”
  
  “好吧。”
  
  “瑞琪?”
  
  “怎么啦?”
  
  “谢谢你刚才说你爱我。”
  
  “我当然爱你啊!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吧。我把托比娃娃和几本书放在行李箱里,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谢谢。”
  
  “明天我再跟你通电话,亲爱的。”
  
  “好,再见。”我让她先放下话筒,然后才挂上电话。接着我就立刻走到护士办公室,向护士要一颗安眠药。一位满头红发、一脸严肃的年轻护士把药丸递给我——这就是我今晚飞往“梦乡”的单程机票。我拿了安眠药,走下长廊,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半路上却看见伊迪、莱斯利和一个名叫蒂娜、年纪大约25岁、讲话带着浓重纽约口音的女孩,坐在走廊地板上聊天。看见我走过来,她们就邀请我坐下来聊一会儿。我在她们身旁坐下来,打个招呼,寒暄一番。
  
  我忘了珍娜今晚要打电话给我。那颗安眠药,我已经吞进肚子里了,15分钟后药力就会发作。过了大约10分钟,电话铃响了。一位病友跑去接听,大声呼唤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蹒蹒跚跚梦游似地走过去接过话筒。天地开始摇晃起来。
  
  呼唤我名字的是一位身穿粉红睡袍和同色拖鞋的妇人,年纪跟我差不多,一头黑发束成马尾,垂挂在脖子后。她对我笑了笑,“嗨,我是安迪。”从她那尖尖细细的嗓音,我立刻就听出来,这句话肯定是她的分身说的,而这个分身显然是一个小孩。我勉强挤出笑容来,从她手中接过话筒。安迪自顾自走开去了。安迪。这个名字打死我都忘不了。那个勾引我老婆瑞琪的浑蛋,名字就叫安迪。妈的!我恨不得拿一块砖头,好好帮他梳梳头发。
  
  我举起话筒,感觉上就像拿起一块海绵。“哈罗?”
  
  “嗨,卡姆。”原来是珍娜。
  
  乍然听到她的声音,我心中一酸,满腔委屈和怨气登时宣泄出来,就像一颗突然被戳破的水珠。“珍娜,拜托让我回家!我非得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可。我可以在家里接受你的治疗呀!我恨死这家医院!我不认识这些人。我一个人孤零零流落到得克萨斯州。你知不知道,得克萨斯州是个野蛮地方,到现在他们还有私刑吊死人呢。我要回家!”
  
  “卡姆,别激动嘛。”珍娜安慰我。“这是一家好医院,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等你安顿下来后,我会立刻跟你的治疗专家联络。每天晚上9点,我会打电话给你。我们可以通过电话讨论当天你的治疗情况。卡姆,相信我,这是一家好医院。在那儿,你可以专心养病。他们会帮你拟订一整套最好的疗程。”
  
  “好了,好了!妈的,我们就认命待在这个鬼地方吧。但我们究竟要待多久呢?”突然,我只觉得浑身猛一哆嗦,身份转换,克莱冒出来了。
  
  “珍珍珍娜?”
  
  “嗨,克莱。”
  
  “我现在在哪哪哪里?”
  
  “在医院里呀。”
  
  “我生病病病了吗?”
  
  “你没生病。这是一家很特别的医院哦。在那儿,你和伙伴们全都可以跟治疗专家谈谈,也可以跟其他情况跟你相同的人谈谈。”
  
  “哦!乔迪也也也在这家医院吗?”
  
  “她不在。你们现在已经转到另一家医院……这家医院在得克萨斯州。”
  
  “得得克萨斯?”
  
  “是呀。”
  
  “再再见!”克莱刚向珍娜道别,另一个分身又倏地从我内心中冒出来。
  
  “嘿——珍娜·蔡斯医生。”
  
  “嗨,巴特。”
  
  药力开始发作了。我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巴特吓了一跳。“喂,怎么搞的?我整个人都摇晃起来了。”他慌忙逃窜回我内心深处。身份转换。我又回到现场来。
  
  “珍娜,我是……卡姆。”我的神志开始恍惚。”
  
  “刚才巴特在说些什么呀?你们到底怎么啦?”
  
  “我吃了安眠药。”感觉我那两片嘴唇就像气垫船上的橡皮似的。“我——得——走了……”我丢下电话筒,整个身子开始坍塌下来。
  
  一位护士或病友(我分不清楚了)赶紧扶住我,把我拖到床上。我带着我那群分身搭乘飞机,抵达“梦乡国际机场”。这时,我仿佛听到有个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对我说:“那颗安眠药会让你好好睡觉的。”
  
  
  第四十章
  
  入院后的头几天,我努力让自己安顿下来。我参加过好几场小组活动,对这家医院的治疗情况有了些许认识,但却一直没跟我们的治疗专家见过面,心中虽然感到十分不耐烦,但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我确实见到一位精神科医生,但我去看他的目的,却是向他索取抗焦虑的药物。这位大夫身材高挑,但他那张脸孔乍看却像一张皱成一团的纸。他讲起话来,仿佛嘴里含着好几颗小石头,就像基辛格在讲英文,只是缺少基辛格的德国口音而已。这位医生给我一颗舒宁,但它也只能稍微缓解我心中的焦躁不安。
  
  这家医院的小组活动,大部分跟德尔·阿莫医院的没啥两样,除了两个比较特别的小组。其中一个小组被称为“绳索”,每个星期只办两次活动;如此一来,成员们参加下一次活动之前,就有机会好好休息几天。这是为多重人格患者举办的“户外活动”。组织人是一个头发灰白、讲起话来细声细气、名字叫杰夫的家伙。他的助手则是一个浑身充满活力、头上顶着好莱坞发型、名字叫萨曼莎的年轻女郎。她要我们叫她“萨姆”。第一次参加“绳索小组活动”,我们就被杰夫和萨姆带到户外。大伙儿穿上攀爬岩壁的装束和配备,一个接一个,轮流爬上一根电线杆——就是我的病房窗外的那一根——大伙儿全都聚集在电线杆下,给这位伙伴加油打气,呐喊助威。
  
  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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