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结实……池染揉揉额头，迷茫地看向寒鞘，“怎么突然停下了？”
回答她的是墨浔。“因为，我们过不去了。”
话音甫一落下，耳畔“轰轰”几声，四处土地陡然陷落。
没有任何抖动，塌落之势干脆得让人心惊。只弹指间，便只剩雪龙马蹄下这一片窄小的土地。也就是说，四周已成深渊，而四人所在之处，则是高耸孤立的诡峰之巅。
寒鞘抱着池染下了雪龙马，走到悬崖边。满目皆是诡谲翻滚的灰黑云海，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哇靠，被困了！”
池染心焦，也想去瞧瞧，身形刚动，就被墨浔拉住了手腕，“仔细摔了下去。”
“呵，墨公子也未免过虑了些。”落扇在一旁慢条斯理道。
池染皱了皱眉，挣了挣他的手，没挣开。“请神尊大人放手，阿池不敢僭越。”
他依然不放，“你僭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你！神尊大人岂非强人所难？”
“本尊也只强你所难。”
“……”
寒鞘查探了情况，转头摆出一副一筹莫展的表情。“四面都是悬崖，根本无路可走，该怎么办？”
落扇悠然地抚了抚面具，面具下的眸光晦涩不明。“墨公子觉得呢？”
墨浔沉吟片刻，吐出一个字：“跳。”
“哈？”
寒鞘一脸疑惑，落扇却将手中短笛转了圈，率先步到悬崖边，清魅一笑，“正合我意。”
这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已轻飘飘地向后一倒，唇角还笑意深深。
一抹藏蓝色顷刻间便淹没在重重云海间，速度之快，不免让人生出一种跳入龙潭虎穴的感觉。
墨浔放开池染的手，转为抱腰，不顾寒鞘在身后抗议地念叨着：“诶诶，把小阿池给我抱！”“哎哎，真的跳下去啊？会不会太冲动了点？”诸如此类的话，携着小侍女，纵身一跳……
***
水，冷得刺骨的水将头顶迅速淹没。即便从高处落入水中的冲力被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削弱了一大半，她还是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冷水呛入口腔，她鼻腔处难受得要命。
随着加速的重力掉入了水底深处，片刻后，又缓缓上浮了些。池染缓缓地睁开双眼……那人正望着她，湿润的长睫美得撩人，深黑如墨的眸眼里，不知藏着的，是什么。
滚动的水珠如被扯断了线的珍珠，凌乱地散在二人周围。他抱着她，以一种保护的姿势，紧密地将她圈在怀中。雪衣以蜿蜒之态在水里起起伏伏，一披乌发散落开来，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如此时刻，她竟觉宁静致远。
“疼么？我们先上去。”
池染听不见他的话，却可轻易地辨认他说话时的唇形，点了点头，双手下意识地将他的肩膀攀紧了些。
哪知，刚向上游了一会儿，忽见一条巨大的水柱如巨蟒一般，“咻”地向两人袭来，银白的水花泡沫疯狂翻涌。
墨浔抱着池染，一个旋身，往下方一沉，恰恰避开。
水柱散后，一条长达五丈，通体铁黑的四爪蛟螭正张牙舞爪地袭击而来！
落扇与寒鞘正在一旁进攻，刃光笛影，交错难辨。
池染吓得腿都软了，又不敢张大嘴巴叫出声，只用力捂住嘴巴，不敢看却又忍不住不看。
墨浔身上所附的断影剑不知何时已出了鞘，只见他一手揽着池染，一手挥剑，游龙般迎着那条蛟螭而去。
满目银光瞬时如水浪绽开，那修长的手中化出千万道迷离剑影，如织网一般劈向那蛟螭，速度之快，竟可看清剑气砍过时，水被分成几层的模样。
那蛟螭性凶残，力气又极大，此时魔性大发，不断地扭动着身体，蛟尾胡乱地挥打着，将这一方深湖搅得天翻地覆。三人一边进攻，一边快速地回避着那蛟尾，也甚是吃力。
幸而墨浔与寒鞘武艺高强，落扇又有法力在身，此番合力与那嗜战的蛟螭大战了数个回合，那蛟螭终渐渐现出败迹。
然，眼见胜利在望，池染却快受不住了。
她体质本弱，又不谙水性，残存的一丝灵力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胸肺之间越来越窒闷，竟如火烧火燎般辣辣生疼。
性命垂危，她应该提醒墨浔先救她上去。但是，战况如此激烈，一招一式都可能夺人性命。他若分心去照顾她，万一被蛟螭伤着……
池染死死地咬住唇，竭尽全力不让自己露出不妥而被身边的他有所察觉。
视线越来越模糊，力气被一丝一丝地抽掉。她拼命地睁大眼睛，却终是挨不过缺氧的痛苦，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最后一幕，便是那抹白衣扬起手中断影剑，气势睥睨地划开湖水，雪般剑影长驱直入……
***
生死之间，若弹指一瞬，又似地久天长。
想象中的黑暗并没有到来，在晕阙之际，一丝气流缓缓沁入口腔。窒闷的心胸豁然通畅，那道馨雅的气息如同最温柔的春风瞬间吹暖了苍茫大地。
池染意识依旧模糊，辨不清那道源源不断的气息是从何而来，只本能地张开了嘴巴，贪婪地吸吮着。
寒鞘与落扇忙游了过来，待看清眼前场景，不由一惊。
碧水清波里，九重神尊一身白衣，自在风华。靴尖踩着那蛟螭的头，断影剑堪堪插在那蛟螭双目之间，锋利的剑刃发着泠泠寒光。尤有紫红的血自蛟螭双目处细细流出，本该随着水流散去，却是全部没入了断影剑刃中。
本是千钧一发的险境，千年蛟螭盘踞在脚下，那九重神尊却似毫不在意，只专注地拥着怀中因晕阙而无力的小侍女，面容贴近她脸颊，正与她渡气。
静水清澈，可见那九重神尊眼睑半垂，长睫下的目光深邃而迤逦，清艳的面容上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仿佛，孤高在上的九重神尊，再不是九重神尊。
很久以后，寒鞘每每懊恼自己得不到心之所向时，总会回想起今日这一幕，方能安慰自己，这世上，再没有别人比这两人更般配了吧，不需着意，便是天然所铸的和谐。
然，那都是后话。此刻，寒鞘死死盯着别的男人的唇贴着他心爱女人的唇，一头酒红短发“咻”地直了起来。
“喂！”
他气汹汹地欲奔过去，将池染夺回怀里，想着也许可趁机将渡气的人换作是他。却被落扇一把拎住了后衣领，顿时气得牙痒痒：“你干嘛呐你？！放开小爷！”
当然，透过水传进耳中的，只有一阵毫无力道的“咕噜咕噜”声。
恰此时，池染眼皮一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寒鞘立马安分了。
脑袋好沉，水好冷……池染渐渐地恢复意识，感觉腰间被人紧紧环住，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正欲挣开，却猛地僵住。
嘴上那奇怪的触感是……怎么回事？她一个激灵，瞬间瞪大双眼，待看清那熟悉的眉眼正距离自己不及半指之遥，心尖一烫，竟似有一股热流自脚底迅速漫上了双颊。
她看见他的肌肤细腻如凝玉，甚至可以看见他的睫毛在水波里微微摇曳，他高挺的鼻梁正抵着她的鼻尖，他的唇，很软，很凉……
原来，方才那气息是……她竟还懵然不知地张开了嘴巴？
最可怕的是，这一瞬，她竟觉心底淋漓一片，分不清是痛是冷是暖还是乱。
池染，你还嫌离魂杖伤得不够刻骨铭心是不是？非得魂飞魄散才死心是不是？！
她脑子空白地望着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瞳，片刻后，猛地挣脱他的拥抱，身体随着水流退出了好几尺外，头上发带散落了去，一头美丽的长发如同水藻般缠住了她纤小的身躯……
瞳中那抹清邪的紫色，深得几乎要滴了出来。
墨浔望着那脱离了自己怀抱的小侍女，望着那迅速上前将她抱住的寒鞘，唇瓣轻轻地抿成一条冷冽的线，垂了眼睑，转身将断影剑拔起，待寒鞘已带着池染游出了湖面，才动身跟上。
冷冽的深潭里，水草青茵。几条白鱼游过，顺着那流淌而过的血丝快速游向血源……
断影剑一招而过，那几条白鱼落荒而逃。墨浔望了望手臂上的伤口，将宽袖拉下，脚下一踩，旋身而出，落在水畔。
池染无力地倚在寒鞘肩膀上，冷得眉毛都结了白霜。落扇施法术将每人的衣裳烘干，手指搭上池染腕间：“腰骨又疼了？”
不等池染答话，落扇转对另外二人道：“夜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这丫头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小阿池，很疼么？除了腰疼，还有哪里疼？小爷帮你揉揉好不好？”寒鞘焦急得很，一把横抱起池染，快速向前走去，“那我们快走，找个地方过夜！”
落扇点头，走到最前面去领路。
墨浔则走在池染身边，对寒鞘说：“还是让我来吧。”
寒某人才不干，“为什么？”
“因为……”墨浔指尖微动，“你受伤了。”
“笑话！我才没……哟！”寒鞘脸色蓦然一白。
墨浔顺势接过池染，目光这才落在了她脸上，“想必你也不愿少尊伤势加重。”
池染担忧地望了眼正揉着肩头，脸色青白交错的寒鞘，咬了咬唇，道：“那我自己走。”
“顾全大局。”墨浔面不改色，“你走太慢了。”
“你……”
“阿池……”眼底付出一丝深色，“方才……”
她一僵，随即淡淡地别过眼，不平不仄道：“阿池明白，神尊大人大爱无疆，换作他人，也是一样。”
她倦累地阖着双眼，许久许久，不闻头顶上的人再有言语。
***
众人找到过夜的地方时，已是月升之时。罕见的是，这方的天空星光璀璨，周遭景色如画，一点都没有蛮荒应有的样子。
最奇怪的是，这里有一间屋子，很大，打理得很是雅致。庭院中满是米粒大的小白花，开得极盛。
寒鞘叫了几声，没有人应。
“没人？正好！借来一用。”寒鞘乐笑，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去，门“咿呀”一声被风关了。
墨浔与落扇暂且原地不动，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池染盯着屋子半响，不见灯火亮起，又听不到寒鞘声音，有些不安。“寒鞘都进去好一会儿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
这的确不像魔界少尊的作风。墨浔与落扇对望一眼，再顾不得其他，飞快地推开门……
里面，黑漆漆一片。
“寒鞘？寒鞘，你在哪里？”池染只觉全身发冷，忙掏出火折子点了油灯，“寒鞘，你在哪里，寒鞘……”
“小阿池，我在这儿。”
灯火一亮，一阵浓郁的香气阵阵飘来，池染转头一看，那托着满盘美食的，不正是寒鞘那厮！
她眼眶一热，眼泪哗啦啦地流，站在寒鞘面前低着头揉眼睛，模样可怜极了。“寒鞘，你快把我吓死了。”
寒鞘听着那软绵绵的声音，感觉十分受用，连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却是满脸得意。拉着池染坐在桌边，将食物摆放好，“方才一进来就闻到菜香，忘了跟你打声招呼，直接到后面厨房去了。”
“这屋子没人。”落扇提醒道。
“别担心，这菜我检查过了，没毒！”说着，帮池染夹了满满一大碗菜，“来，吃，吃饱了，就不疼了。”
“也好，本公子也饿了。”落扇无谓地笑笑，也落了座，“神尊大人也来用一点？”
墨浔却没有动身，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庭院中。无波沉潭的双眸里，掠过一丝寒意。
“若我没记错，方才，那边有一株菩提树。”
众人不解，随着目光望去，顿时面色一变。
墨浔之所以说“方才”，是因为“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
四人填饱了肚子，便各自挑了地方睡觉。这地方如此诡异，为免不测，四人全部留在客厅，也好有个照应。
池染睡在唯一的一张短塌上，三个男人便坐在椅上。今日一战，大伙都有些疲乏，急需要休息，三个男人便轮流守夜。
池染因犯病，身体有些虚弱，一沾枕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那一年，他教她做花酿。两人走遍了整座念苍，挑了开得最好的紫苍，装了满满一篮。
清洗，晾晒，最后泡在半日醉里，埋在了门前的樱桃树下。
他说，这酒起码要等明年开春才能喝。
她起初很乖巧地等着，每日都要来樱桃树下看一次，生怕埋酒的泥土会被虫子扒光光了，生怕老树精爷爷路过时，手中的拐杖会不小心把酒坛戳破了，又生怕刮风闪电时，那花酿没有人安慰，味道会不好……
一日又一日，半个月后的月圆之夜，她终于忍不住等他睡着之后，偷偷地溜出了门，摸到樱桃树下，将酒酿挖了出来。
虽只有短短半月，却甚是芬芳馥郁，她从未喝过酒酿，此刻便似被迷住了般，坐在樱桃树下，捧着小酒坛，一口接一口地喝……
酒坛快要见底的时候，他来了，望着她红菲菲的脸颊，眼底盛满了笑意。“嗯，倒是比我料想的多了几天。”
全身好烫，头也晕乎乎的，她扁了扁嘴，将脑袋凑到他怀里，红润的小嘴软软嘟嚷着：“墨浔，我生病了。”
“嗯。”他抚着她乱糟糟的脑袋。
“今晚你陪我睡，好不好？”
“果然病得不轻。”说罢，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心，慢条斯理道：“好歹，先把衣扣子解了再说这话。”
她蓦然抬起头，垂着的睫毛蒲扇般一颤一颤，白皙的脸似被蒸了般红通通的。
“嗝~~”她打了个酒嗝，忽然咧嘴一笑，低下头来，笨手笨脚地解起扣子来……
当然，最后，扣子没解成，她“咚”一声倒进他怀里，醉了整整一天两夜。
那该是她睡得最踏实最幸福的一天两夜。
梦到此便醒了，池染摸了摸眼角，温热一片。
她忙拭干净，想要再睡一会儿，却是了无睡意，干脆坐起身来。
此时夜已三更，屋外竟隐隐约约传来夜虫的叫鸣。这样安谧的夜，当真让人无法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意味，难怪寒鞘与落扇公子都睡得那样安稳。
轮到他守夜了么？透过半敞的屋门一看，那人正坐在门前石阶上，一身清雅，皎月不染。
那样孤独落寞的背影，却